哈特霞皇后蛮横,费尔缇王妃木讷,温妮菲王妃娇纵。所以,最得努尔五世皇帝宠爱的莫过于既知情得趣,又妩媚可人的维查耶娜王妃了。
“婆纱茤,你在园子里玩得可好?”皇帝带着宽厚的笑容问自己最小的女儿。
婆纱茤对这父亲敬多于畏,却也不敢随意持宠撒娇。以超出年龄的沉静,向父皇施礼并回答问题后,她乖巧地坐到了母亲的那一侧。与丈夫并坐在沙发上的王妃,脸上泛着些许白日不常见的殷红,发髻也有些散乱,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激情中恢复过来。婆纱茤倒是早就习惯了这种被打发出去的时刻。侍女牵着她的手游园时,她也不会再提出‘母后与父皇在干什么’之类的问题。反正每个人的回答都莫衷一是,听了反而会糊涂。她只要知道,这表示皇帝陛下喜欢母后就可以了。
维查耶娜抚弄着女儿柔顺的黑色头发。“伊姬斯有什么消息吗?”王妃随意地问。
努尔五世笑了笑。“图拉克过得很好。据说,伊姬斯上流阶层都急着把女儿送到他的身边呢!”
“希望他这次不会遇上什么不可收拾的麻烦!”自己那点心思被丈夫看破,维查耶娜并没觉得有什么尴尬。相反,她颇有些感慨地说。一半是为将来的万一打个伏笔,另一半是提醒皇帝,图拉克开始变得有出息了。
“遇上麻烦?恐怕多半是他自找的罢。只要他愿意,就算麻烦是最难伺候的女人,我们这儿子也会屁颠屁颠地倒贴上去的。”皇帝冷嘲热讽道。去年,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却不想图拉克在压力之下竟然暴露出那么多杰出的优点。做父亲的再偏心,也早就意识到以往的纨绔不羁的做为多半是假装的。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图拉克是个惰性很强的性子,再加上对自己的老爹惧多于敬,所以宁愿过着半流放的生活,离开权力的中心远远的。
“可惜,他总是个庶子。”皇帝心有所想,嘴上不自觉低声说了出来。
维查耶娜低着头,手上继续摆弄女儿的发髻。“这样也好,省得让我没日没夜地操心伤神。”
努尔五世呵呵一笑。“他在伊姬斯,又有比拉莫照顾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如果伊姬斯还是我离开时的模样,就还不是个能让人事事顺心的地方。”维查耶娜给了皇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父皇,等婆纱茤长大了,是不是也会被送到伊姬斯去?”婆纱茤小心翼翼地问。
努尔五世拍了拍女儿的小脸。“父皇疼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把你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那....图拉克哥哥?”
“你哥哥是男儿!而且他是去给你找好玩的东西去了啊。”努尔五世半真半假地说。
婆纱茤却信了。“嗯,图拉克哥哥每次远足,都会给婆纱茤带各种各样稀奇有趣的礼物。”
维查耶娜也笑了。
三人享受了一会家庭温存惬意的谈话,维查耶娜便将话题转到皇长子的婚事上。“皮亚斯和珊德拉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定在年底的霜月了罢。图拉克要回来的话,提早一个月是必须的。”
皇帝皱了皱眉。“他刚上任,恐怕年底前来不及理顺伊姬斯政务方面的事。”当然理不顺啦,谁让皇帝他刚刚赶着向伊姬斯下了增赋加税的旨意呢!图拉克再勤干,初来乍到的,怎么也不可能在一两个月内稳定住形势。
“哎!”维查耶娜叹了口气。“连自己兄长的婚礼都不出席,日后会不会遭人背后垢詈?”
“皮亚斯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的情绪。“你听到了些什么吗?”他追问道。
维查耶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女儿打发给侍女,让她们拿些小点心哄着她到屋子的角落自己享用去了。
“宫里有流言说皮亚斯王子不怎么满意自己的未婚妻,正派人私下走动,想要搅黄这门婚事呢。”维查耶娜压低了声音道。
“有这样的流言?我怎么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没听说!影子廷送到皇帝那里的文件中,有十几份都是关于这方面的情报。再说了,这样的流言都传到维查耶娜耳朵里了,一向机警的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既然皇帝要装傻,维查耶娜也不好点破。“是我多心了。”
皇帝漠然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觉得......,皮亚斯会是个好皇帝吗?”
“陛下,现在说这个,未免为时过早罢。”维查耶娜蹙着鼻子道。
皇帝笑了笑。“如果你是担心皮亚斯容不下图拉克,那图拉克在伊姬斯有所发展不是更好?”
“要哈特霞皇后容得下图拉克,那他还不如像以前一样混混谔谔的过日子才好。”维查耶娜没有提皮亚斯,而是直接指向了皇后。她要是省油的灯,努尔五世反而会觉得她幼稚无趣了。就是这样,该精明的时候精明,该妩媚的时候妩媚,才最让人留恋忘返呢。
“哈特霞是哈特霞,皮亚斯是皮亚斯,这还是有区别的。”皇帝自信满满地说。他这长子虽然性格上有些怯懦,却也不失是个守成之人。就是因此,努尔五世反而放心让皮亚斯来接位。就算上了台,皮亚斯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改动他这老子设定的既定政策。至于皇后.....,皇后要的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所带来的满足感,而不是真正的权力。让她像瓦斯缇-娜葛蒲(VastiNagpu)‘皇母’那样亲自执政,不消多就会暴露出她自身的无能。这点自知之明,哈特霞皇后还是有的。
图拉克多智而隐忍,又没有多大的野心。相比于迦德拉,他这一脉日后会安稳得多。努尔五世眼下最担心的反而是温妮菲和迦德拉。不过维查耶娜说的对,时日尚早。眼下的皇帝是他努尔五世,他总会找出办法解决承继的问题。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陛下既要用他,我当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往日一直惯宠着,他的年纪又轻,就怕到时当不起重任。就说去年刚减的税,今年立刻又增赋,我家里这段时间委实送来好几封藏着抱怨的信。虽然我已加以宽抚,不过图拉克那里的压力......也不得不顾忌啊!”维查耶娜委婉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给他欧卡雷亚的官衔,就是要镇压地方的。而且,十三军团也已经出发了。只要他举措得当,压力骤增的就不该是他,而是那些不思皇恩的刁民和奸吏。”皇帝直接了当地说。
维查耶娜怪责地瞥了丈夫一眼。“这么说来,我家的亲戚岂不是多半要划到刁民一类中去了。”
努尔五世知道她是持宠发娇,当然不会当真。“要是不刁,怎么花了我偌大的力气才把你弄到曼卡斯来的?”他嘴上捉弄,私底下却顺手握住王妃的柔荑。维查耶娜想起当日的周折,心里不觉泛起丝丝蜜意。卡加利家里的矛盾不论,安妮塔可是又吵又闹地反对这门婚事的。而且,皇后和另两位王妃明里暗里也多方制肘。幸亏皇帝很是下了番心思,软硬皆施地耍了些手段,才将各方力量说服。如今看来,努尔五世的确对她感意颇深。
该表的功还是要表的。维查耶娜又道:“抱怨管抱怨。我家一个长辈说了,若是皇家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直接言语一句。卡加利家虽不敢自夸富可敌国,但凡带头捐助国资,却是义不容辞。要不是有帝国政府的撑腰,他们这些远离故土在伊姬斯打拼的群体也不可能那么顺利。我已经回信去,让他们到时候多帮衬图拉克一把。”
皇帝颌首道:“难得他们有这心思。不过,眼下的事可不是靠捐款可以解决的。”
维查耶娜诧异地问:“去年的战事,遗留下的亏空很大吗?”两百万帝国金龙的一次性抚恤款,说小不小,说大却也还难不住偌大的帝国。可这次提高赋税的比例,实际远远高于战后所需。努尔五世并不爱财,除了打仗外也没什么奢侈的爱好。这项政策的出台,多少有些出乎各方的意料之外。其中尤以伊姬斯为甚。
“安妮塔算的账?”皇帝蹙眉道。维查耶娜尴尬地点了下头。“她很精明,只可惜眼界小了点。”
不过王妃的心思,除了是对自己的儿子图拉克好,也未尝不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好。至少她主动提出帮助了。而皇后和另两位.....,除了帮不上忙的,就是只顾着维持奢华的生活,或者是将金钱花在争名夺利的暗斗中。皇帝轻叹一声:“卡利达德拉贡的问题,可不是单纯的金钱可以解决的。帝国就像一个人的身体,有年幼的时候,也有成长壮大的时候,却也避免不了渐渐衰老的烦恼。经历过莉拉女王波澜壮阔的征服,哈吉尔大帝百折不挠地战斗,以及萨玛什皇帝的扩张,从盖吉兹皇帝和罗摩二世皇帝起,焰龙帝国便进入一个势力逐步衰落的怪圈。没错,帝国的人口始终在增加,虽然没有开国时期那么迅猛。五个省加起来,近乎一百万人口,供养了十多万的军队。然而土地的出产,近一百多年里却没有明显增长。如今,国库的岁入有近一半来自商贸。商贸的主要内容,则是海外流入的大量奢侈品。阿蔢达尼亚和帕加几乎无法自给。米索美娅和西瑟利娅的人口自然增长,加上维持帝国军队的开支,抵消了生产上的余量。帝国用来交换的外部商品的东西越来越少,整体上输入总量大于输出的趋势越来越严重。”
维查耶娜对此略有所闻。不过,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减少进口商品的数量啊!”
“经营帝国,和经营一家商铺可不样啊!”皇帝呵呵一笑。“商铺有一定的本钱。如果赚了钱,就可以购买更多的商品来赚更多的钱。如果亏了,就减少进货以求收支平衡。帝国则不同。支持帝国存在的不是钱,而是贵族阶层对帝国的信心。普通民众,各自从属于不同等级的贵族,又都服从上一等级的命令。皇室则是贵族中的贵族,统领整个国家。只要贵族们认为皇帝的存在有助于国家的安定,有助于他们自身的利益,帝国就能安稳地延续下去。但是,如果我现在颁布法令,要求贵族们响应国家的号召,减少日常的消耗,降低华而不实的生活水平。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要和帝国同甘共苦,而是怀疑国库是不是到了入不敷出的时候了。一个被怀疑无法维持国库盈收水平的皇帝,你觉得会有人支持吗?”
“这不过是死要面子!”维查耶娜嗔怪地做出总结。
“面子在,里子就可以保全。”皇帝并没有因此而着恼。“所以我要图拉克做的,不仅仅是在伊姬斯抽取高额税收补充国库因为战事而产生的额外损耗,还要利用这个过程打击海外输入奢侈品的渠道。什么白糖,什么熏香,什么烟雾缭绕的哈鲁希(Halluci)!以往我们在阿蔢达尼亚的时候,没有这些东西还不是过得好好的。我倒要看看,如果价格提高十倍,还有多少人会拿了帝国的俸禄去购买这些纯做消遣的货物。”
维查耶娜有些不以为然。商业所带来的繁荣,她在伊姬斯可说是感同身受。努尔五世的话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或许,北方的治国传统就是如此罢——打仗、征服,占有更多的土地,拥有更多的人口,获得更多的赋税出产。
“哎!看来,我要写信让安妮塔再多送些茴香酒来呢。”十倍价钱的茴香酒,就连身为大家族之女兼帝国王妃的她,都未必承受得起了。喝了一口冰镇的琥珀色酒液,维查耶娜转念间想到:“陛下的意思,跟图拉克说过吗?”
皇帝接过一旁的侍女知趣地递过来的琉璃杯。“不告诉他,他会干得更好。”努尔五世这次借帝国政府的口向图拉克下的税负份额,可是一个不强征暴敛根本都完不成的任务。就算把罗柯比-哈尼兹之流贪墨的部分都榨取出来,也仅仅只能满足增额的一半而已。他就不相信,经过这么一轮压榨,伊姬斯的奸商们还能舒舒服服地赚了帝国本土的钱去。要是图拉克事先知道这个目的,按他的脾气,或许就下不了这狠手去了。
维查耶娜的脸色有些尴尬。一边是她的儿子,一边是她的亲戚朋友,背后则是她的丈夫,帮哪一边都不免要触及另两者。还真是让人纠结啊!
努尔五世看王妃犹豫不决,便宽慰地将她拉近自己身边。“图拉克不会有事的。我给他的可是一个完整编制的帝国军团,赖斯-玛修斯(RiceMatthews)也算经验老到。即便整个伊姬斯都反叛了,他靠十三军团的兵力也能够支撑到本土的援军到达。伊姬斯被纳入帝国领地近三百年了,要说为了这一点税而叛乱,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维查耶娜略放宽心。她的身子在皇帝的手腕内顺服地偎依到他怀中。“图拉克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定会为他多多考虑的。”
皇帝满意地笑了。
如果一切顺利,他应该还能执掌这皇位十五年。依着他的身体状况,即便一口气干上二十年也不稀奇。二十年......,到那时,皮亚斯近五十岁,图拉克三十九。一个为君,一个为臣,就不像现在看着那么突兀了。而他,也就该功成身退矣。
可是帝国的国运,真会如皇帝所想象的那么顺利吗?又或是人算不如天算?就此时此刻,在曼卡斯城一个偏僻的街区,另一群人打着与皇帝完全不同的主意。
这里靠近圣久纳尔街,也就是著名的肉巷。一个城市有其光辉灿烂的一面,也必然有沉淀着肮脏丑恶兽性的另一面。在于曼卡斯,前者的代表便是皇宫、皇家艺术院、恢宏的教堂,以及分散在城市各处的剧院剧场;后者的代表,供贫贱的女性(或男性)在这里出卖肉体做营生的肉巷,则当之无愧。狭窄曲折的街道间,大型的娼馆不下二十家。提供欢好、赌博、艳舞之类娱乐的旅店、酒肆,加起来足有百家。一年365天,卖笑、欺骗、暴力、讹诈,每夜都上演着不同的戏码。一旦卷入,或许一辈子再无法摆脱。像希拉睿娅那样能全身而退的,绝对是少之又少的特例。
肉巷内的场所,也分三六九等。而这些隐藏了身份、分批分批陆续到达、戴着各色面具的访客,选择了其中一间并非顶级,却也有些档次的小院。包场,而且娼馆主人原来准备的女妓一个都不用,这样的特殊需求不由得令帮闲的混混们感到好奇。肉巷里,秘密就是金钱。所以靠过来打探消息的不在少数。不过选择这里的客人们,身份明显不一般。他们带来的仆役,一个个身材健硕面容严峻,带着军人的肃杀。几个不长眼的想用些贿赂,或是碰瓷的手段,没想到对方不动生色地将其一一拖到后巷,一顿拳脚觉得他们的念头。这一来,附近的就都知道深浅,不敢再来探听。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某些高官权贵,有时候也会结伴到肉巷里来寻欢。一则放得开,不会像在社交场合那么受限制。另一则,这样的情况往往是一群有怪异癖好的聚到一起。守备森严,就是情理之中了。毕竟,当朝一等、两等的精英们捧着娼妓的脚趾头急色地嗅闻,又或是对个佞童甜言蜜语同时赏玩**花的时候,肯定不想被某个无关紧要的小民旁观。
随着身份隐蔽的客人们到达,几辆大车拉着十几个衣衫暴露的女性进入红墙围绕的馆内。随即,奢靡的乐曲和欢歌笑语响起,往往会延续整夜的狂欢开始了。肉巷中知道这件事和不知道这件事的人们恢复了往日低贱的生活,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到这防御紧密的娼馆内。
没错,的确是一群官员在这里聚会。只不过他们的目的并不是风花雪月,抑或是醉生梦死。甚至不是为了在那群特意邀来的身体娇柔、容貌艳丽的女子中求得一夜的青睐。除了充作场面的几个纨绔子弟、追名逐利之徒在上边享乐,一副不用装都显而易见的色迷心窍之外,所有的正主露面没多久,就会被带到早已准备好的一间密室中。
伯爵很晚才出现。他看到的,是一群二、三十岁的男子,或毫无廉耻地追逐着场中衣裙半解尤自娇笑装媚的娼妇,或扬躺在床席间,吸食着导人幻梦的哈鲁希(Halluci)。有几个喝酒过了量,被两个不知是侍女还是雏妓的女人架着,对着痰盂大吐特吐。
伯爵的眉头皱得像是阿蔢达尼亚高耸的山脉。
一个神情保持清醒的年轻男性走了过来。“杜比-阿尔达斯伯爵?”他并没有带面具。
或许是伯爵军人的步伐和姿态,使他一眼就认出了带着天鹅绒面具的来客。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伯爵那头灰白相间的短发。
阿尔达斯伯爵矜持地点了点头,将一枚小巧的金蛋交到年轻人的手里。这人的身上带着一丝怪异的香气,就像是伯爵家的女儿涂抹的香水似的。伯爵的手像是触摸到什么肮脏的东西,闪电般收了回来。
青年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请您跟我来。”他殷勤地在前面带路。几个身材高大,行为像保镖而不像嫖客的汉子侧身行礼,露出身后一条狭窄隐蔽的走道。伯爵犹豫了一、两秒,随即随了过去。
娼馆内一切如旧,唱的唱跳的跳,喝酒、调情、吸食迷幻性的药物,好像这带着一身军人气质的中年男子根本没来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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