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担任接引死神的工作开始,她从未从岗位上下来,也从未休息过。即使是阎魔们给死神预定的难得假期,她也是一个人站在地狱的大门口,望着从远方摇曳而来的摆渡船,然后准备好接待下一位死者的工作。
如果说因为懒散而不想工作还可以想象(比如小町),但别说休息,就连应有的假期都完全不在意,这就让人完全无法理解了。
同僚曾问她这是为什么。然而她只是沉默不语,摇了摇头,表示她不愿说,而只是接过下一位来地狱报道的幽灵,为它们进行说明和向导。
而今天,她如往常那样,站在地狱之门的后面,等待着摆渡死神用小舟将客人载过三途河。
从小舟下来的客人在看到她后,突然以双手掩面,一滴泪珠从指缝间跌落地上。
「这...这究竟是...」
生前仍有遗憾未尽,即使渡过了三途河也不曾消减。这是常有的事。死者都会向往着复生,这是永恒不变的主题。渡过三途河,就再也无法回头。只有失去才会回想起曾经拥有的可贵,因此谁都会做一次梦。回到过去的梦。而越是意识到一切不可逆转,就越是悲从心来。
无论是神灵,还是凡人,无论是仙人,还是妖兽,都难逃渡过三途河后,这发自肺腑的悲伤。
于是她用在无数个日夜中招待来者们的平静表情,朝忍不住低声啜泣的女子轻声呼唤。
「生亦何欢,死亦何悲。喜乐悲愁,届归尘土。」
但眼前的客人还是抽泣不止。
她轻叹口气。
若是将这样一位客人带到是非曲直厅,连正常的问答都无法回应,就是自己的失职了。
「这位客人,莫非是在阳世还有未了心愿?」
「并非...如此。」
「哦?愿闻其详。」
「阳世心愿已了,只是...放不下一人。无论生前死后,都未曾能为那人做任何事,这一想就悲从心生,难以自抑。」
听到这里,她不禁脱口而出。
「我却是相反——」
「生前犯下滔天大恶,十殿阎罗当庭即判,死后应坠阿鼻狱,且受铜柱、拔舌、刀山、油锅、血池、磔刑、剥皮、蛆虫、抽肠、车崩、火坑、铁磨、沸砂、泥犁、石磨、寒冰、舂臼、蒸笼十八道刑,一日地狱不空,一日不得安宁。」
「三百年后,名为亚玛撒那度的阎魔将我从沸砂与寒冰中救起,问我可愿将功赎罪——」
「阎魔并非为了解救,而是与十殿阎罗交涉后,认为十八般酷刑仍未抵偿其生前所犯之恶,且罪人也毫无悔改之意,故以世间最为残酷之刑代之——」
「那就是我现在的工作。」
「我生前死后均记挂着一人,无论生前死后,非但未曾为那人做任何事,反而令对方受尽折磨,苦痛难言。」
「亚玛撒那度判我在三途河边接引死者,却收走了关于那人言行举止的一切记忆,只有伤痛和悔恨留了下来。」
「即便知道无望,又无法放弃相见一面的希望,我在河边彼岸接引了数之不尽的死者。是否已经错过了那人,还是那人仍未到来呢?就是往日那些甘甜如怡的回忆,如今也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折磨。相比眼前这在希望与绝望中徘徊的等待,我宁可尝尽十八层地狱的百般酷刑。」
她转眼一望对方。
「我观你气运加身,福祉圆满,可上天国,可居冥界,也可转生,是非曲直厅上阎魔审判,必然是不会留在彼岸地狱了。」
「像你这种这等大功德之人所记挂之人,必定不是我这等大恶人,只要那人生平功过相抵,最不济也是转世再来,运气稍好也可入住冥界,断断不会落至我这步田地。所以你尽可放心。」
在无边无际的花原中,彼岸花瓣在空中飞舞。此时适逢盂兰盆节,岸边的三途河上,无数的小舟满载着烛火,与家人对逝者的怀念,以阳世为起点,经由三途河流入地狱和冥界。
无论什么时候,三途河满载着送魂火这一年只有一度的景象,都值得任何人停下脚步慢慢观赏。
即使是她也毫不例外。烛光在粼粼波光的河面摇曳着,送魂火将永远分隔两界的阳世和阴间连结起来,把生者的祈愿送至死者的心中。
在这种美丽得不可方物的时刻,即使是身为大罪孽者的她,也无法不为之深深心醉。
但同时,从心中涌上的却是远超于此的悲伤与绝望。
在这无数的灯火中,可有愿为她祈福之人?
世间最残酷之刑罚并非给予人绝望,而是使人不得不在希望与绝望中沉沦、徘徊,无法停下,也找不到出路,只能一直走下去。
突然感到手边一紧,却是对方用十指紧紧相扣——
「若无人为你祈福,便我来做好了。」
她先是微微吃惊,随即忍不住掩嘴一笑,却是忘了松开被握紧的手。
「好啊,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回头再望三途河上那灯火阑珊,胸口苦闷却是消减了不少。也正因如此,她未曾注意到身旁那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是何等决然。
——无论是天堂、冥界还是人世,我哪里都不去。
——因为那里都没有你啊。清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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