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的身份注定了他不适宜出面,伯仁身为卢植的学生,也是如此。同样的道理,京师中但凡有一点声望的文士,在这个颇为微妙的关口,对和宦官的任何接触都会慎之又慎。
“老师,学生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为此事担上关系。”伯仁轻声说道。
“你说的可是典军校尉曹操曹孟德?”卢植问道。
“正是此人!”伯仁深深吸了口气。
曹操的祖父曹腾曾为大长秋,其父亲曹嵩亦曾贵为太尉,有着这等深厚的背景,曹操才能在担任洛阳北部尉期间杖杀蹇图后安然无恙。换做常人,早就被宦官联合起来治以死罪,甚至身败名裂。
曹操就是东汉官场上的一个异类,他的祖父曹腾名声极好,为朝廷推举了无数贤才,他的父亲曹嵩性情敦厚,为人忠孝,文人也好,宦官也罢,都多有承他的恩情。曹操如果稍微聪明一些,就该学曹腾、曹嵩,在宦官和士林之间左右逢源。但曹操毕竟是千百年来唯一的曹操,刚一进入官场就展示了自己独特的气质,除暴安良,不畏权贵,虽然有为自己扬名的嫌疑,但终究为死气沉沉的官场注入一份朝气,虽然现在看来,这份朝气太过锋芒毕露。
曹操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扬名了——权贵们忌惮他,清流们称颂他,但也将自己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地位。世家们暗地里瞧不起曹操的出身,宦官们责怪曹操的数典忘祖,如果不是曹嵩这棵大树尚在,为曹操遮风挡雨,曹操还不知道受到怎样的排挤和刁难。
在世家眼里,曹操的出身决定了曹操不大可能和宦官彻底决裂,哪怕曹操杖杀了蹇图。在宦官眼里,曹操也谈不上可以仰仗的臂力,哪怕曹操在担任济南相期间,得罪无数权贵。
尤其是这次诛杀宦官,曹操只支持诛杀首恶,不赞成袁绍将宦官不分善恶全部处死,似乎更加印证了这一点。曹操用另外一种方式将自己推到了中立派。和何进不欢而散后,曹操名义上还是典军校尉,但却默然接受了何进将亲信安插到自己的军营,将自己架空的事实。
“曹孟德此人为师倒也清楚,南阳许劭称其为‘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能够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想来也是正直之辈。如果是平时,这等小事自然不是问题,可今时不同往日......”卢植欲言又止。
“成与不成,学生都要一试。”伯仁语气坚定地说道。
洛阳,曹府。
故太尉曹嵩尚在,这曹家当家做主的自然就是曹嵩。曹操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但由于是长子,故而还与曹嵩一起居住。别看曹嵩已经去职,但人脉还在,尤其是上一辈曹腾与许多人有知遇之恩,这些人如今在朝为官,整个洛阳城,敢冒犯曹府的,还是少之又少。
“公子,卢尚书的弟子伯仁伯子孝在外面求见,公子要不要召见?”
管家的一席话让正沉迷于垂钓的曹操不由一愣,自从和何进、袁绍意见不一,曹操襄助何进的心思就淡了几分。尤其是何进多半听信了袁绍的蛊惑,为了防止自己倒戈,在自己的军营安插亲信一事,让曹操对何进的印象更差。现如今已经是七月下旬,何进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迟迟下不了决心,在曹操看来,诛杀宦官的事情一定会失败。
当然,曹操不希望何进失败,毕竟,政治清明也有利于自己施展抱负,但人力有时尽,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宦官的势力虽然被压制地十分厉害,但几十年来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绝对不容小觑,何进一方看似强大,却是许多利益方,他们只会为自己着想,将宦官当成砧板上的鱼肉,显然太过托大。这件事发展下去,最终的结果怕是宦官势力、外戚势力、士林集团互相妥协,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最终的妥协,而这种妥协,绝对会是充满了流血牺牲。
卢植乃是天下有数的名士,曹操自然知道,在商议诛杀宦官一事上,自己也与伯仁有过交集。如今,伯仁主动求见,其中必有蹊跷。曹操倒是想要看看,伯仁是何来意。
刹那间,曹操转过无数心思,然后抬起头,一脸灿烂地笑道:“见,为何不见?你去把他带过来即可!”
管家没有多言,默默地点头退下。
没多久,伯仁便见到了数十年后的中原霸主,在汉末历史写上浓重笔迹的英雄人物——曹操。虽然一个多月前自己和曹操在北军营中有过交集,但单独接触,却是首次。
此时的曹操远没有数十年后统一中原的霸气,但却多了几分英气。论家世,论能力,曹操毫无意义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可惜了曹操的出身,否则,哪里轮得到好大喜功的袁绍辅助何进,左右时局。
现在的曹操远不如袁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尤其是伯仁深知,在黄巾起义崭露头角的曹操此时的志向是成就卫青、霍去病的志向——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就更加理解曹操此时的抑郁。
对于曹操将会面的地点放在后花园,伯仁并不觉得奇怪。曹操向来随性,不喜礼教约束,又为长者,在后花园见面也可以彰显亲近友好之意。何况,即使有所不妥,自己有求于他,客随主便,再正常不过。所以,伯仁一直耐心地看着垂钓的曹操,一言不发。
倒是曹操先沉不住气,伯仁显然尚未没有成年,却有着远超其年龄的沉稳,自己在对方这个年龄正是放荡不羁,任性顽劣的时候,只看这一点,对方就称得上一个进退有度的君子。
不更衣相见已然失了礼数,相见又不言语就更加不妥,曹操率先开口,笑道:“原来是子孝来了,我就说今日的鱼儿为何迟迟不肯上钩,原来是担心成为你我的口中餐。”
伯仁一愣,显然没有理解曹操的意思,自己来不来访。和鱼儿上不上钩有何关系。倒是曹操拍了拍头,笑道:“子孝有所不知,平日里,我钓来的鱼都会放归池里,如果有客来访,就送与厨房做成佳肴。看来,这鱼儿也学聪明了。”
伯仁这才点了点头,不过,在看到曹操手中悬在水面上一尺的鱼钩,摇头笑道:“莫非明公欲要学姜太公,用空钩引鱼儿上钩?看来,今日我与佳肴无缘了。”
曹操却是一脸郑重地说道:“姜太公钓的是文王,我所求的不过是鱼,莫非还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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