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八

也许当西门霸天暮年回首往事的时候，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会经历这么精彩的人生。本来以他年轻时的想法，能够娶到小虹，和她过上简单幸福的生活就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但是在经历那么多奇妙的事情后，他实在是分不清到底哪一种生活才是更适合他的，细考量起来，他也许并不会为真实经历的生活感到后悔。“人生之宝贵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选择另一条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你根本不可能重新选择一次。”－－出自《雅盗回忆录?卷七》

从为了娶小虹接受生存考验进入西门山，到误打误撞进入西门山寨，再到和姜如燕一起远赴吐蕃寻药并且让后者感念于西门的帮助自愿加入山寨，然后是说服满心死志的游庸完善山寨的权力机构，无一不是西门霸天生命中值得大书特书的经历。但要说最让他记忆深刻的事，无疑要算是悦来客栈的开张，因为这标志着他这个和社会互相抛弃的边缘人士终于认清残酷的事实，自愿改造自己，重新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中，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他的新生。

大多数人也许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成为傻子，但随着时间流逝，蒙蔽双眼的热情会逐渐消失，关于事情真相的蛛丝马迹会一一显现，再犯傻的人也总会清醒过来。在小虹无意出现并很快消失于西门山之后，即使回家去完成寻药任务的硬汉子不忍伤害他而没有说出真相，西门也渐渐明白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以为他不知道，他也只好装作不知道，至少免去了别人廉价的同情。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可以自豪的说他是山寨里唯一接触过爱情的人，有时候，即使是自欺欺人的优越感也足以使人快乐起来，人也需要用这些快乐才能面对艰难的人生。当然，说不难过是自欺欺人的，西门霸天还不到能够看破红尘的程度。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倘若没有饮水者的表现，别人大概是不会知晓的。西门霸天尽量表现得像正常人一样，不过精神上的不集中还是给他的工作，给山寨诸人带来了很多的困扰，具体就表现在他们吃的食物在这之后要不是缺了盐就是多了点木屑铁锈石子或者头发虫子之类，偶尔西门还让他们吃点半生不熟或者糊掉的东西来锻炼一下消化能力。但是西门寨主这么苦心积虑的为众人着想，众人不仅没有感动，反而怨声载道，惹得西门佯装生气，以“山寨老大哪能投身服务行业”为借口顺势辞掉兼任山寨大厨的工作。得亏刚入伙的硬汉子实在是十项全能，厨艺自然不在话下，正好让这整件事变得理所当然。

自此以后，他就和西门山顶的巨石开始了耳鬓厮磨的日子。他之所以懂得后来初到西门山的游庸站在山顶的心情，也大概因为他也同样的在同样的地方的某些时刻同样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也由此可以推测，也许当时他说给游庸的话或许也是他幻想别人劝慰他而说的话一样。他和游庸实在算是相互拯救了。当然，他口头上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无论如何，能够得到某个人的感激崇拜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西门之所以会站在山顶看风景，是因为山顶空气清新，风景宜人，还能让他油然而生俯瞰天下的豪情壮志，对于一个对打劫没有什么热情又无事可做的山寨寨主而言，实在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无聊之时，西门在山顶远望云气升起消散，仔细分辨它们厚薄位置形状，观测日月星辰的运行轨迹，久而久之，参照祖传《龙渊风水秘诀》，西门对世事的发展变化即使说不上了然于胸，也算是知其大略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山寨晒在屋外的衣服再也不会担心被下雨打湿。

然而这样悠闲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硬汉子并没有西门捕猎的能力，山寨众人又过上基本茹素的日子，偶尔吃上一两只野味都是众人分一分，远远达不到营养健康的饮食的要求，这样山寨诸人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的瘦弱下来。在硬汉子主厨的第二年，山寨大旱，她号召一群不务正业的强盗种植的粮食颗粒无收，众人一再忍饥挨饿，实在是支撑不下去。再加上自从山寨的统治权力从西门三侠移交到名义上以西门为核心实质上真正掌握实权的是硬汉子辅以精神上有统治力的游庸这三人组手中后，山寨的强盗文化实在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三人中，游庸是一个对做强盗谈不上任何兴趣的人，他愿意入伙完全是因为感恩于西门霸天。作为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文化人，实在是不能指望他为山寨的强盗文化添柴加火。

而硬汉子的情况有点复杂。她虽然顺利的为祖父取得灵药治好了多年顽疾，却在离家的那段日子里所有权力都被其他家族兄弟借机瓜分，等她回到家中，既得利益者统一起来拒不还权，只是随意给她安排了一个监管酿酒的职务。再加上确实是取错药，即使误打误撞的生效，也被祖父认为她是别有用心，实在是他自己命好才躲过一劫，因此对她是左右都看不顺眼，巴不得她早日离开家中。加上之前领导家族时高压的政策使她树敌不少，其他人巴不得她倒地之后再也翻不了身，稍有良心的人虽不会落井下石也决计不会帮她说话。硬汉子在自己家中受所有人排挤，一来二去，竟至于毫无立足之地。有感于前后身份地位反差之大，一怒之下，硬汉子主动抛弃了家族。她四处奔走，以往所谓的朋友都怕得罪姜家引火上身，全部对她闭门不见。最后她终于想起的曾一起出生入死的西门，而西门山寨一众文弱男子巴不得有个强力的靠山，双方一拍即合，就这样，硬汉子就成了山寨的二当家。但是硬汉子只是暂时寄身山寨，她还不甘心自己的遭遇，有着热切的证明自己的愿望，让她一辈子做强盗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而对于西门来说，本来高涨的强盗热情因为爱情上的打击逐渐冷淡了下来，竟至于甘心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日子。在他的领导下山寨只有两次成功的打劫，分别是打劫他的初恋小虹和打劫一队吐蕃商人得到一批青稞酒,而前者事后看来正是山寨走向衰亡的导火索。

在业务能力这么不合格的领导班子拖累下，山寨的效益那是每况愈下，终于到了被迫停产整顿的程度，而这次整顿就是硬汉子联合山寨众人建言“改行”。

在某天西门察观天象，发现扫把星即将现世，正准备回寨子告诫大家第二天不可下山打劫，恐有血光之灾时，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仔细听来就有十数人之多。西门转过头去，发现是山寨诸人上来了，为首的自然是山寨一贯的急先锋硬汉子，身后跟了一众喽啰，寨兵甲一个人畏畏缩缩的落在众人身后一丈有余，最让西门感到意外的是，连一向对山寨的大小事情不甚感兴趣的游庸也出现在队伍的前排。众人走向西门，虽然偶有蹒跚，却依然神情坚定。西门理理衣襟，挺直背板，清清嗓子，说：“大伙这是干嘛来了？都来陪老大我看风景？”“看你个头啊看，大伙都快饿死了，你个老大还这么悠闲的吹风！”硬汉子隔着一丈开外的声音震得西门晃了一晃。西门刚要开口，硬汉子已经瞬间到了他跟前，抓着他的肩摇着说：“你都不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山寨实在是支撑不起了。”西门脸色霎时灰白，耳边刮过的从悬崖下升起的风更显凛冽，他哆哆嗦嗦的说道：“别，我快掉下去了。”硬汉子才意识到这是在悬崖边上，拖着他向里边走了两步，放开抓紧西门的手，说着：“谁让你明明恐高还学人家观云望气，活该。你是老大，赶紧拿点主意吧，山寨众人都快饿死了。”西门喘了两口气，定了下神，看着逐渐围过来的山寨众人，说：“我也知道大家的难处，看着大家憔悴如斯，我也是心痛不已啊。可是这是天灾，我实在是没办法啊！”“为盗者，岂能看天吃饭？既不可久，不若自力更生，另谋出路为上。”游庸缓缓说着。寨兵丙接口说：“要不让老大重操旧业好了。”硬汉子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说：“哪有让山寨之主一直做厨师的道理，说出去丢的是咱们大家的脸啊，再说了，西门山人迹罕至，实在不是适合打劫的地方，咱们作为强盗那是先天不足啊。”“那你说怎么办？”“改行！”嗡嗡声不绝于耳，西门看了看大家，问：“大家意见都统一了？”硬汉子环视众人，一字一顿的说到：“都没什么意见吧！”“没有。”众口一词，或高或低。

从此以后，西门山寨作为历史中被翻过去的那一页永远存在于西门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