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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1 / 2)

大有想不到的与宋大傻会在这古旧的大庙见面。他在意外的欣喜忘了饥渴。徐利与大傻――这一对幼年时顽皮的孩也有将近一年没得见面了,于是他两个人离开别的推夫吃饭休息的空屋,到庙里后面的大客堂与大傻畅谈。因为究竟是城里下来办公事的警队长的势力,他们也受着主持和尚的特别招待。

原来大傻是奉了大队长的命令,为现在某军败退下来住在城,下乡到没住兵的各大村催供给,草料,米,面,麦,都在数。怕乡下人不当事,带了匹马巡去严催,限他们明天送到,他与马巡跑了一天,想着赶到镇上去宿,来不及,听说镇上也满了住兵,就宿在这所大庙里,预备不明天就回城销差。

“这一来可有趣!咱被人家逼得要命,还不知道家里人现在往那里跑?大傻哥,你却骑着大马游行自在地催人去!”徐利感慨着说。

“官差难自由。就是大队长也不是冷冰做的心,过意不去,是过意不去!干差可还得干差!――县长前天几乎挨上这位军长的耳刮,那就不用提了。我出城的时候,噢!城里真乱得够瞧。谁家都住满了兵大爷,被窝,衣服,用得着就顺手拿来。借借用吧,说不了,他们说是为老百姓受的苦难,这点报酬还不给?……真也不是好玩的事,多冷的天,棉衣裳还不全,有几个不是冻破皮的?……有什么法!”大傻用马鞭打着自己的黄色裹腿,仿佛在替那些穷兵们辩护。

“大傻哥,这里没有老总们,我还是老称呼,太熟了,别的说不来。”徐利精细他说:“你当了一年的小兵官,也该变变了,自然同乡下人不一样看法。可是不能怪你,本来是差不多的苦头。上一回还是我同大有去送兵,――那一回几乎送了命,――眼看着那些老总们造的那份罪,也不是人受的!这该怨谁?者百姓更不用提起,――不过你在城比他们,比咱,都好得多呀!”

大傻将小黑脸摸了摸,右手的两个指头捏出一个响声来道:“好吗?兄弟!”

大有半躺在大木圈椅里看见他这样滑稽态度,不禁笑道:“好宋队长,你真会找乐!”

他在这大而暗的客堂走了一个回旋,回过脸对着坐在木凳上的徐利道:

“好是好,有的穿,冬夏两套的军衣;有的吃,一个月的饷总够吃馒头的。除此之外,若是干,还有捞摸,怎么不好!――再一说,出去拿土匪吓吓乡下人,都不是赔本的生意。对呀,利,你也来干干,我给你补名字!”

他很郑重地对着徐利的风土的脸上看。

“这可不能说着玩,我想想看。”徐利认真的答复。

“哈哈!还得把老兄弟说转了心,在这时候蹲着受人家的气,――咱自家不会干?……”他还有下没说得出,旧门帘动了动,庙里和尚做的饭端进来。

这两个用力赶道的农人那里想到在这匆促的晚间还能有这样的饭食!一盘炒菜,一碗炒鸡蛋,还有一碟小菜,大壶的白干,与热的高粱饼,他们来不及再讨论别的事,迅疾地吃喝起来。大傻已吃过饭,只陪他们喝酒。

空空的肠胃急于容纳下这样香甜的食物,谁也不说话,酒是大杯的一气喝下,有多半是装到大有的口里去了。大傻只喝过半杯,叉着腰在地上走。过大的客堂,一盏油灯仅仅照过木方桌前的东西,四壁仍然是十分黝黑。大傻用着走常步的法踏着地上的陈旧的方砖,来回踱步。整齐的深灰色的棉军衣,一双半旧的皮鞋,武装带,一杆小小的手枪藏在皮匣之,虽是细瘦的身材,却显见得比从前在乡间地窖披着棉衣捉虱是另一个人物了。

快要吃完饭的时候,大有还独自喝着瓦壶的残酒。徐利的心思比大有活动得多,这一次眼看着旧日的同伴作了城里的小队长,又看他穿的整齐,想到自己的一切,不免不甚高兴!在从前老人们都说大傻是到底不大成材的年轻人,有的还叫他做街滑,现在能够这样的威势,比起自己穿着有补绽的短袄,老笨布鞋,还得终日卖力气,担惊受骂,怎么样?在嚼着炒鸡蛋的刹那,这年轻聪明的农人颇觉着自己太难堪了!心里老在打主意。大有见过这小队长算两次了,他从没劫过羡慕他的心思,他只是佩服大傻的能干与胆力!他的朴质的心没有一点惭愧!所以他这时喝着酒,除去悬念家的情形之外,觉得颇为快乐!

大傻在他们间虽然从前是惫懒的不叫人欢喜,然而他算最有心思的一个,对于大有与徐利的性格他都明白。他这时看着徐利细嚼着饭不作声,他咳嗽了一声道:

“我替你想来,你将来也得干咱这一行,只要有志气,怕什么,反正种不成地,逼着走这一步。你还用愁,不愿意当小兵,找人想想法!……”大傻露出得意的笑容。徐利简直离开了木桌,松松腰带道:

“先不用管我干不干,你真有什么方法?”

“容易!就一口说得出?不用忙,非过年以后办不到,你只是静等。”

徐利把很长的下颏擦一擦道:

“你简直像另换了一个人!说话也不像从前,吞吞吐吐,有什么秘事值得这样?”他觉得大傻是对他玩笑。

“不,老兄弟!――不是我变,你想想,我在地窖里的样能变到那里去?可是话不到时候有不许说的情形,现在多麻烦,说你不懂,你又俏皮我是摆架,全不对!常在城里便明白与乡下不同。”大傻真诚地说。

“我多少明白点,大傻哥的话,……话呀,……他究竟比咱明白得更多。”大有据着在城的经验,红着脸对徐利慢慢地说。“这一说我直是怎么不懂的乡下老粗了!”年轻气盛的徐利突然地质问。

大傻将军帽摘下来,搔着光光的头皮道:

“谁还不是乡下老粗!咱是一样的人,比人家的刁钻古怪,谁够份?大有不用提,是第一号的老实人。就是我,白瞪着眼在城里鬼混,哼!不懂的事,使你糊涂的玩意,多啦!地道的乡下老粗!说你也许不信,不老粗,就像小葵一样那才精灵的够数!……”“说来说去,还没问问咱村的阔大爷,小葵,一定又有什么差事吧?”大有这时的精神很充足,他坐不惯大太师椅,便从门后面拉过一个破蒲团来坐在上面。

“怎么不说到他!陈老头养着好儿,老早打从上一次过大兵,他居然成了办差处的要紧角,不唱大花面,却也是正生的排面了。”“办什么差?就是兵差?”

“对呀!名目上办兵差,什么勾当办不出。见县长,上衙门,请客,下条,终天吃喝,说官司,使黑钱,打几百块的麻将牌,包着姑娘,你想,这多乐!大洋钱不断的往门上送。说一句,连房科,班役,谁不听?老爷长,老爷短,简直他的公馆就是又一个县衙门。利,你再想想,像咱这道地老,乡下粗,够格不够格?”

徐利也从木凳上跳下来。

“怪得陈老头一听有人说小葵脸色便变成铁膏。上一回镇上的魏二还提过下南山收税的事,――原来真有点威风呢!”

大傻吸着纸烟,将他的红红的小眼一挤道:

“怪,真怪!仿佛离了他不能办事。想不到才几年的小学生,有那份本领,坏也得有坏的力量!使钱还要会玩花枪。我常在城里,有时也碰到他,那份和颜悦色的年轻人的脸面,不知道怎么会干出那些事来?”

他向暗暗的空吐了一口白烟,接着又说:

“那份作为怪不得陈老头从此担上心事,究竟那老人家太有经历了!他见过多少事,等着瞧吧!小葵看他横行到多少时候,怕也有自作自受的那一天!”

“可也好,他是咱村的人,乡下有点难为事求求他,应该省许多事。”大有说。

“你净想世上都是好善良人,他才是笑在脸上,冷在肚里的哩。乡下事,本村的难为,干他鸟事!不使钱,不图外快,他认得谁?连老太爷也不见得留二寸眼毛。有一次,我因为一个多月没发饷,向他借三块钱,没有倒也罢了,借人家的钱原没有一定要拿到手的。可是他送出五角小票来,说是送我买纸烟吸,……哈哈!……”大傻笑着说。

“五角钱,真的,送你?”徐利很有兴味地追问。

“谁骗你?当打发叫化的办法,他还觉得是老爷的人情!是一个村里邻居!……”

“真的,他成心玩人,没有还不说是没有,谁还能发赖!”大有愤愤地说。

他们暂时没往下继续谈论,然而徐利与大有听了,都觉得平日是非常和气见人,――很有礼貌的小葵,虽然好使钱,却想不到是这么一个人。在想象他们都能想得出大傻当时的情形。大傻将一支纸烟吸完,丢在地上,用皮鞋尽力踏着道:

“别论人家的是非了,他是他,我是我!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两下里怎么也不对劲。可怜是我还不敢得罪他,见了面仍然是笑着脸说话。……”

“他还能够给你掉差?”徐利问。

“怎么?你以为他办不到?岂但是掉差,他的本事大了,真把他得罪重,什么法他可以使。――如果不干,不吃这份饭,马上离开城圈,自然不管他,仍然想在那里混着,你说要同他翻脸?……”

“这么说来,还得吃亏?”大有点点头道。

“知面不知心!小葵什么心劲都有,要吃他的暗亏真容易!”

大傻在城里当差一年,居然变得十分深沉了。不是从前毛包的脾气。生活的锻炼,与多方面的接触,他虽然还保持着那一份热气的心肠,却不是一任情感的冲动,随便说话举动的乡下人。因为他吃过一些精神上的苦头,受过多少说不出的闷气,把他历练成一个心深而思虑长的,会办事的能手。与徐利,大有比,便迥乎不同。他这时淡淡的答复了大有的疑问,接着到油污的方桌上挑了挑豆油浸的灯芯道:

“净谈人家有什么意思。横竖是一条冰,一块热炭,弄来弄去,各人得走各人的路。不是站在一个地处,谁分出什么高下?现在我想开了,老是在城里吃饷也没有出息,好在我是独人,说不定早晚有机会向外跑,干吧!……”

徐利脸上微微显出惊异的颜色来。

“还往外跑?能够上那里去?”

“说不准,――怎么还混不出饭吃!多少知道一点现在的事,再不想当笨虫一辈,你们不知道,这一年来我也认得了许多字。”

“啊!记起来了,大傻哥准是拜了祝先生为老师。”

大傻望着一动一动的灯光笑道:

“猜的真对。小时候认得几个字,还记得,在队里没事的时候,就当学生。你别瞧不起祝先生,他比咱还年轻,说话倒合得来。他没有那些学生的架,他懂得很多很多的事,说起来没有穷词。不管他不是本处人,够朋友!――我就从他那里学会了许多事。”

“什么事那么多?”徐利问。

“说来你更得像听天书一样,急切明白不了。……”大傻显见得不愿意多谈,徐利对于他这位老同伴歇歇螫螫的神气也大不满意,他心里想:“真不差,你现在不同咱们站在一个地处了!架自然会摆,咱还是回家向地里讨饭吃,谁巴结你这份队长!”

他赌气也不再问,从怀里掏出短竹小烟管吸着自己园地里种的烟,闷着不说话。大傻知道他的言语不能使这位年轻的邻居满意,却又没有解释的方法。不过一个年头,自己知道的事与祝书记传授给的好多新事,怎么敢同这冒失小伙提起。从省城里下的命令多严厉,看那样书的人都得捉,不是玩笑,即使自己领领祝书记的教,还是得没有人听的时候。那些讲主义的话与他说,不是吃木渣?并不是一天两日讲得清的,所以说话的吐吞也没法请他原谅。

大傻沉着地想这些事,大有却是一无所觉的。他仍然是抱着简单而苦闷的心牵记着家的情形,没有徐利的多心,也想不到大傻在城另有一份见解。这些全是大有梦外的事,他一时理会不来。

夜已深了,这两个费力气的乡间人再熬不住瞌睡,便倒在大木炕上。大傻似乎还要讲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未后他只说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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