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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2 / 2)

他的妻这时也将手上的鞋底放下来,牵着麻线想那些未来的不定的事。

外院的板门响了一下,妻刚刚从里间伸出头去。

“大哥这两天该大好了?我本想来瞧瞧,恰好陈老头也叫我来哩。”质直的口音,大有在炕上听明白进来的是患难相共的徐利。

徐利的高大驱体进门须弯着半个身。他披着一件青布长棉袍,并没扎腰,脸上乌黑,像有三天不曾洗过。头发很长,都直竖在头上,到炕前他立住了。

“大有哥,可见你的身多狼糠,咱一同出的门,我回来睡了两天两宿,什么事也没有,可把你累坏了!穷人生不起病,大约这些日光药钱也有几块?”

“可不是,徐二弟,秋天卖地下剩了十多块钱这一回便净出来了!”大有的妻立在门外的答复。

“好!早净了早放心,你可不要嫌我说话不听,存下干么?给人家伺候下,犯不上!只要留得身在,怕什么,是不是?大哥,……哈哈!……”

大有在炕上坐着没动,只是从脸上苦笑了笑,算是答复。

徐利毫不客气地坐在木炕沿上,重新端相着大有的脸面道:

“人真缠不过病魔,这二十天你瘦得多了。――这不好?咱算做对了,好歹的那些东西没回头来追抄。虽然大家丢了不少的车,骡,马,还得回来人!你那里知道,一听说咱跑回来,陈老头跑出去藏了七八天,谁不是捏着一把汗!我早打定了主意,管它死活,如果灰兔们真来找事,跑他妈的,咱也有条命,不是一样出去补名字?几间破屋,无非是烧光了完事,逼着到那一步有什么说的!……可是苦了你,这场病把你作践得不轻!妈的!一个月下了二十天雨,――该阴?倒霉的年头,倒霉的运,谁逃得过?……别扯谈,我今天来看病,也有正经事,老头昨儿同大家议论了大半天。……”

“又是什么事?不是要钱,也是要命!”大有迅快地问话。

“哼!头一条猜得不对,妈的!现在又变了法了,不要钱,你放心,要人!――干什么?说是修路。”

“修什么路?又通火车?”

“差不多?要修汽车道。”

“修吧!横竖咱多是坐不起汽车的人,我知道走几十里地要两三块,……”大有愤愤他说。

“不是叫咱们修路人家坐车呀!”徐利慢慢地道:“县上有命令,转到镇上,前天夜里火速的招集各村的首事开会。”

“要人?多少钱一天?”

“你别装傻了,化钱,叫咱们卖力气?――卖力气,是啊!从北县的丰镇修过来,一百二十里,叫当地人加工赶修,限十天,十天呀!全路完工。那里没完,那里受罚!……怎么修?自己带干粮,带火,每个村里每一家都得出人,还有器具,哼!虽然不隆冬深,地土可已经硬起来,要一-箕-木颍这是什么活?谁听见说过?慢了得罚,陈老头就是当差传令,昨儿就为的这件事闹了大半天。”

大有瞪着眼,像是骤然受了重大的刺激,说不出话来。原来站在外间的木桌旁边的大有的妻急着迈进里屋来道:

“像他这病人还得去?……”

“我为什么来的?大嫂你想怎么办?陈老头还体贴人情,他首先说过大有还病着怎么又当官差,你家里别没有人,然而这是大家的事,谁也愿意谁不去,后来还是老头出的主意,说不去没法向大家说,找我来同你们说一句,可以出几个钱雇人替?”

徐利的话没说完,大有将破棉被掀开来大声道:

“什么?老头出的主意倒不差,可惜我现在把卖地的钱全化净了!不去,不去,我偏去!省得叫人家作难!去!去!好不好再闹上一场!……”

他一边叫着,一边汗滴从他的额上往下滴,大张着口向外吐气,这显见得是病后虚弱与过度的激动所致。徐利急急的将那条乌黑油脏的被重新给他盖上,摆摆手道:

“大哥,你别急,老头真是好意,除此外设法眼得众人。抗又抗不了,后天就由城里派监工的人来,拿着册查。……”

“查?谁教死不了,就得做牛做马!你不必阻挡我,我大有死了也不使陈老头为难。我非去不行,一个钱我也不化,再回头来请先生治病,那是活该!我看看到底路……是怎么修法?……”

他的妻看见丈夫动了真气,不敢说什么,避在板门后用大袖口擦眼泪。徐利这一来也没了主意,不知道用什么话对这位病人解释。

“哼!”大有喘着气道:“横竖是索命,我有病――难道没有病的就容易干?从夏天起,咱那天不是卖命,还差这一次!什么法都想到,与穷人拼!……”

“凡事总有个商量,你病的才好,别净叫大嫂发急,你看她擦眼抹泪的!”

“哈哈!妈妈气,什么用?大嫂!老实说,就是大侄也顾不的,总之,我一个钱没的出,告诉咱那头儿,谢谢他吧!干什么也去!……”

徐利没有再可以分辩的话,他知道当大有气头上任管怎样说的在情在理也是白费,他守着这心理异样的邻人,替他担心!而大有的一攮枪的脾气,他一向很熟悉,他要打定主意的事,别人怎么劝说万不会使他动摇他的信念。

喝过大有家的红色的苦茶以后,徐利再不敢提起修路的事,只可在光线暗黑的屋里同大有夫妇说些闲话。幸而这性急却不是心思缜密的病人,无论什么事一经说过之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于是农田的经验,与粮价的高低,幼小时的故事,都成了他们的谈料。大有在久病后得到这个畅谈的机会,精神上也觉得十分痛快。虽然明后天就要凭着苦身去修路,然而他只有兴奋,却并不忧愁!院的大公鸡喔喔的高声叫着过午应时的啼声之后,太阳渐渐西斜了。徐利起身要走,恰好聂已将十多张红符抄完,大有的妻恭恭敬敬地拿到屋里,意思是要大有吞下去。大有蹙蹙眉毛没说话,徐利在旁边笑着道:

“看着大嫂的好心好意,你也应分吞下去,难道还会伤人?何况你还一定要作官活,身不比从前结实,就来一下吧!”

大有的妻趁他说话的机会便在大黑碗里将一叠的黄表纸烧成灰,用白水冲开,递到大有的手里。她很小心地望着丈夫的颜色。

“好!就让老利看一回咱的妈妈气!也许吞过符,高兴不作路倒!……”

一口气吞下黑碗的纸灰,他与徐利彼此呆着脸对看着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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