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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2 / 2)

“老魏二春天曾说过。”

“我去混就是为的这个!老大,你懂得我是会玩的,赌牌,踢毽,拉胡琴,都有一手。凭这点本事才认识了队伍上的连长。又过了些日才求他荐到营盘里来。咱不想一进来便升官,发财,可是也得瞅个门路向上走!要晓得当营混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情愿托他说到警备队上当小头目,不要在团部里当火夫。老大,我到队不过三个月,弄到小排长的把式。……所以村里前天与土匪开火的详细当晚上我们都知道了,不过伤的,死的,直到昨儿我才从镇上回来的兄弟们打听明白,就是你腿上挂彩进医院,我也是昨儿听说的。”

“打不死就有命!真是弹有眼!往上挪半尺,咱兄弟就不见得能再见。”大有虽是模仿着大傻的活旺的神气这样说,在他心头却微微觉得发酸。

“对!你从此也可以开开眼儿。在这年头,没法就得干,你不干人家,人家却把你当绵羊收拾!我情愿当兵是为的什么?老实告诉你,为发财不如当土匪为安稳,不如仍然在地窖里爬!……老大,你猜?……”

“那自然是为做官!”大有灵机一动觉得这句话来得凑巧。“做官自然是对!不然我为什么想法当小排长?大小总是官,我还管得住几十个兄弟。可是我也另有想头,我放荡惯了,要从此以后认识认识外面的一切事。要知道拿枪杆是什么滋味,以及城里人的种种事。说做官也许是吧,我可是要看看许多热闹,不愿老在乡间干笨活!……”

“现在我信你的话了!干笨活,笨呀,什么方法,只得挨着受!你是一个光身,爱怎么就怎么,像我,有老婆,孩,更累人的还得经营田地方能吃饭,管你怎么样,不在乡间受?……”大有蹙着眉头又向这位知己的邻居诉说他的感慨。

大傻笑了笑,用力着看这位老伙伴的平板厚重的脸道:“我一个人的胡混,不干本等,自然不是劝你也脱了蓑衣去给人家站岗。从前我蹲在乡里屡次与你家二叔与陈老头抬过杠,老人家只管说年代不好,大家全来欺负老实人,可是不想法,白瞪了眼受那些行行的气!老实说,谁没点血性,我看不惯才向外跑。远处去没得本钱,我又作不了沉重活,究竟弄到这里边来!没意思是没意思,咱又不会使昧心钱,好找点出息,我就是爱着看他们这另一行的干些什么事!几个月来,……多哩,说出来要气死你这直性人!可是大家看惯了谁说不应该那便是头等傻!……”

大有不知这位来客要说什么话,听他先发了一段空空的议论,自己却摸不着头脑。便呆笑道:

“我想你一进城来换换名字才对,应该叫机伶鬼!”

“笑话,傻的傻到底,土头土脑任怎么办都难改过来。……现在我告诉你一个人,小葵,你该记得那孩吧?”

“是啊,春间在村里我像是见过他一面,以后也没听过陈老头说起他来。”

“这小人真有他的本领!怪,城里现在办什么事少不了他!这一个委员,那一份差事,他眼活,手活,也挤到绅士的行里给人家跑腿,当经纪,人事不干!……他不说到乡下办学堂?屁话!从城里领一份钱,捐大家的款,除掉挂了牌不是连个教员也没有请?哼!连他老爹都不敢得罪他,他满城里跑,大衙门,小衙门,都有他一份,你猜他现在有多少钱?……”

他明知这一问是大有说不出答语的,少停一停,接着道:

“少说他现在也有一万八千。春天才用别人的名字买的房,与城边的上好地二十多亩,这是那里来的钱?这小也真会来,那位绅士老爷他都说得上话,什么事他也可以参预一份。军队里来往的更熟,就是警备队的大队长,我那上司同他是拜把的兄弟,打起牌来往往是二十块的二四,……啊!这个说法你不明白,就得说每场输赢总有他妈的一二百块,你想想一二百块这是多少?他就干,请一次客要化三十块,听见说过吗?……”

大有被他口述的这些数目字弄糊涂了,打牌他不懂,只知是大输赢,这还罢;三十块大洋请一回客,吃什么?他想象不出,只好伸伸舌头听大傻续说:

“这城里别的事不行,吃喝是顶讲究。据人家说比起外头来局面还大。三天五天有一回,真吃什么?咱还知道!钱呢,是这样化。小葵也是一份好家伙,老大,你想想现在还成个世界!”

大有呆呆地听,同时幻想小葵是从哪里学来的“点铁成金”的故事上的神仙方法。

“话又说回来,老头在乡下办事怎样作难,他一概不管,还向人说他是不能为了私家,耽误了公事!……不久他又可以发财了!你大约还没听说,县上已经开过会又要钱叫做讨赤捐。”

“讨吃捐,怎么的,吃还要捐?”

“难怪你不明白,就是我现在也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讲。说是省城里督办近来在南边与赤党开火,没有军饷,要大家捐,可不叫做预征。数目大哩,一刃地丁要二十多块现洋,票都不要,公事来了,急得很,十天之内就得解款!”

“赤党是大杆的土匪?……二十多块?”听得奇异的新闻,使这新受伤的勇士着实激动。

“不,土匪是土匪,这却是干党的干的事,也叫什么×民党?他们可说是赤党,――就是红党。谁懂得这些新奇的玩艺!据说他们是公妻,共产!……”

“更怪!我真是乡下人,公妻?共产?……”

“老婆充公,你的产业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叫做共产。你说这新鲜不新鲜?”

“那有这回事?老婆成了大家的东西,那不大乱了宗!共产也许有这么办的?”大有不很相信这位新军官的怪话,同时他却想起了蓬梳着乱发的妻,她的工作,她的身体的各部分,还有从她身上分出来的孩,他不知怎的觉得全身微微的颤动。

“这些怪事在城里的也不见得全能懂,然而要钱可是真而又真!大约陈老头又得跑起来。”

“怎么外头又打仗?”

“打了一年多呢!我近来也学着看小报,借着将小时学的字扩充扩充,只能看白话报,咱们队里有一份。我看不了的报还有个书记先生,他也是学堂出身,什么都能看,所以知道了很多的事,不必尽着说,说你也不懂,例如广东军打到了湖北,南京孙军现在江北硬撑,革命党等等的事。……”

“真够麻烦,单是记记人名,地名就得好好用心!”

大有如听天书似的,他想不出那些更远的地方,更多的人物,更怪的一些事。但是他可明白外头的世界一定有许多许多的想不到而且是自己不能了解的事,天天发生。这些他暂可不管,惟有那讨吃捐又须临到干枯的地亩的主人身上,又是弄钱,他知道自己家里现在连一块大洋也搜不出来。

望望天,还是那样淡淡的阴着,像是隔下雨还早。

他忘记了自己是在病,忘记了在身旁高谈阔论的这位军官,他纷乱地想着苗地里的焦枯,想到每晚上赤红的落日,这要怎样可以变成一个个的大银圆在自己的手。

“唉!别要发痴!真是咱们乡下人,一听纳钱就什么事都忘了。你瞧,城里那些终天办官事的谁不是很高兴的办新差。虽然向人提起也会自然地蹙蹙眉毛,人家为什么不开心哩!我说老大,你别的老在木头心眼里钻,别忘了咱今年开头在西陵上说的话,把精神打起来!你愁死难道还有人给你竖碑不成!混到那一时说那一时。横竖你不过有几亩自耕自种的地,好人家比你多哩!……再一说:咱也要另找点路走,难道真要坐在家里等屋压?年轻力壮,你能与土匪打仗,这就不用说了,往后还怕什么?”

他说着大声纵笑起来。

大有多少有点明白这位军官邻居的宽心话,没有别的可说,他问明了他的队伍住的地方,预备好了腿伤后去找他痛快的玩玩。

大傻又同他说了许多城的新闻,末后他吸着香烟很高兴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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