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瘤子的演员杀青,横竖是电影的男二号,剧组本来打算给他办个小型的杀青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不过由于秦瘤子的演员也不是什么名角,出了剧组由没有新通告赶场,在这里待得还挺有感情,离全组杀青也已经不剩几天,索性决定继续留在剧组打杂,帮着搬搬道具。
于是原定的杀青宴变成了剧组的日常聚会,后勤开车出去采购了一车东西回来,全组人在片场围了好几堆,由于之前住的地方那片置景已经拍完,还把小卖部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吃了,仿佛蝗虫过境,把所有能吃的东西拿得寸草不生。
方舒雁过去围观了一下一干二净的小卖部,拍了点空荡荡的现状当片场花絮,出来时见大家都已经开始专注于喝酒,个别已经开始亢奋地吆五喝六,略显茫然地站在小卖部门口,朝他们挥手示意:“你们怎么都喝上了,没人叫我的吗?我还是不是这个剧组的导演了?”
摄影师和场务们都嘻嘻哈哈的:“大家都很好说话的方导,有家属代表就行了哈。”
谈致北坐在他们中间,听了只是淡笑,没否认,在大家心照不宣的乱糟糟起哄中,转过头来,看了方舒雁一眼。
他穿着宽松的深色衬衫,袖口挽起来一截,不是什么讲究的打扮,在剧组大家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只他穿起来好像与众不同,坐在人群中俊秀显眼得过分。
剧组拍摄进入尾声,大家也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和感情,从最开始的客客气气谨慎行事,到现在的轻松写意勾肩搭背,关系密切了不是一点半点。
朝夕相处最能见出一个人的人品心性,久负恶名的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将近三个月下来,大家都心里有数。
片场里已经很热闹,乱糟糟的声音喧哗成一片。谈致北坐在靠近中间的地方,边上空出一个人的位置,像是在等着谁坐过去。边上的人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和他保持距离的想法,嘻嘻哈哈地和他说着话,谈致北从容地时不时应上一句,游刃有余,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而写意。
他以前总是显眼而孤峭的,在多拥挤的人群中都显得孤零零。现在好像已经不是这样了,比她预想到的对人间烟火更加适应。
谈致北朝她看来,眸底映着旁边的大灯,明澈如生清辉。
方舒雁没多扭捏,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的时候,谈致北递了袋东西过来。
方舒雁低头细看,发现竟然是一袋奶糖。
“……?”方舒雁盯着奶糖看了三秒,问他,“工地的小卖部里怎么还有奶糖?”
谈致北随手一指:“问后勤,他采购的。”
后勤面露无辜:“我实地勘察的啊,就是有。工地怎么了,工地就不能有吃奶糖的吗,说不定就是有这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铁血柔情硬汉呢?喜欢奶糖和粉红色。”
倒也不是不行。方舒雁接过奶糖,拆开吃了一颗,无意识地眯起眼。
“我就是这种人,没想到吧。”她笑着道,“其实我内心也住着个小公主,非常欣赏你这种神来之笔,做得不错,当赏。”
后勤打了个寒颤,敬畏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方导,你吃这个草莓味奶糖的样子……和你下午嫌剧组的道具血浆不够逼真,拿牛奶在血里亲自调色的样子,真像哈……”
提起这茬,目睹的人都无意识打了个寒颤,望着方舒雁的眼神饱含敬畏。
和方舒雁相处这段时间下来,众人对她印象最深的,除了对她专业和严谨精神的心服口服,应该就是她和外表极不相符的镇定坚强了。
在山里的时候敢端着摄影机走陡峭崖壁拍摄,在片场的时候敢自己亲自上阵替演员确认防护安全。今天这场戏要从脚手架上往下掉,最开始拍的两场机位运得中规中矩,但感觉不够到位,方舒雁 自己上去倒了一下,下来后检查自己衣服上的划口,再行调整,拍摄终于顺利进行下去。
这种略显沉重的现实主义题材,她不是第一个拍的,但和任何一部优秀的同题材作品相比,都没有任何不足的地方。这个圈子对女导演多有歧视,她还是个声名在外的明星,如今跨界过来拍电影,大家尽管看在嘉华的面子上聚拢过来,心里却没有抱什么太大的追求指望。
而到了现在,方舒雁将所有人的犹疑嘀咕都尽数瓦解,现在任谁叫她一声方导都真心诚意。
方舒雁在他们的笑闹中,自己也喝了几杯,没有含混过去也没有逞强,喝得微醺之后果断停手,摆摆手示意自己战力不行,及时告退,一个人到一片去喝口水冷静冷静。
走到一边的时候还看到贺深蹲在一边,手里拿着罐啤酒,看着远方的脚手架出神。
方舒雁尽职尽责地晃过去,在他旁边蹲下,问他:“怎么,拍完这种戏,心理压力有点大?”
贺深回过神,摇了摇头,抬手抹了把脸,沉默了一下。
“在想陈生最后的结局。”他说。
方舒雁给剧本给得很吝啬,一开始招主演时只给到来大城市打工这里,虽然人情冷暖的主色调已经展露无疑,但后面的情节发展半点都没透露,只给了极详细的人物小传,剩下的剧本都是拍前三天才发,按电影内的时间推进往后拍,最大程度上让演员有代入感。
贺深是拍完了今天的戏份,才拿到自己的最后一份剧本。他刚刚翻完,沉默到现在。
方舒雁莞尔,语气和煦:“对这个结局有意见吗?我收集一下演员想法。”
贺深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特殊的想法,顿了一下,问她:“为什么会想要拍这个题材?”
方舒雁撑着下巴想了想,唇角微弯。
“因为我妈妈。”她自然地说,“其实我原来当歌手,就是因为要挣我妈妈的治病钱,和陈生的出发点没什么不同。现在当导演也是我妈妈过世前的愿望,如果我有幸做出了一点成绩,那一定是饱含着我妈妈对我的培养。”
是吗。贺深撑着脸,想了一下。
“我本来以为方导主观能动性会更强一点。”他说,“你一遍遍拍摄,一遍遍NG了又重新考虑的样子,特别认真投入,好像真的非常喜欢自己在做的事情。”
是吗?方舒雁略略一怔,陷入思索。
脸颊贴上一个有点冰凉的东西时,方舒雁这才回过神来。
抬眼才发现贺深已经离开,谈致北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盒软膏。
“上脚手架时衣服划破了,身上可能也有被划到的地方。”他说,“回去好好检查一下,涂点药。用帮忙吗?”
方舒雁顿时放下正在思考的问题,瞪他一眼,抬手把软膏接过来:“不用,谢谢。”
不客气。谈致北随口应了一声,而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刚才在这边聊什么?”
方舒雁看他一眼,稍稍扬眉:“和你应该没关系吧?”
“关系当然没有。”谈致北坦然地说,“我就是单纯的吃醋,所以过来问问。”
方舒雁:“……”
当一个人理直气壮到不要脸的时候,还真是让别人有些无话可说。
方舒雁没和他互呛,想了想,问他:“你觉得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谈致北抬了下眉毛,平淡地道:“拍电影吧,很专注,很有热情。”
是吗。方舒雁不置可否:“我怎么觉得还好。”
“你在没法完全确定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口是心非,表现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有时候连自己都能骗过去。”谈致北说,“其实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时还不想承认。”
是吗?方舒雁怔了怔,若有所思,没说话。
谈致北看着她,顿了两秒。
而后他再次开口,轻描淡写地问:“那你觉得你喜欢我吗?”
方舒雁看他一眼,扯扯嘴角,表情高深莫测地高冷道:“一般般。”
谈致北被她毫不客气地怼回来,竟然半点都不显得失落,唇角反而忽地一弯。
“看吧,习惯性地口是心非。”他说。
对你不是!方舒雁瞪他,还没说话,忽而被他抬手摸了摸发顶。
轻轻拍了拍,而后向下一压,像是哄小姑娘。
方舒雁皱着眉,用力拍开他的手。谈致北被打了一下手臂也没缩回去,只弯了弯唇角,手臂一缩,将她带进怀里抱住。
隐秘的角落里,时隔许久,他们再次相拥。
“喜欢不会成为你的弱点,不会让你再觉得表现出就是认输,早晚会被反过来攻击背叛。”谈致北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雁雁,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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