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心归家,沈思翎是最高兴的那一个,花轿刚走,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大姐姐回了自己的小院。
江沈两府都摆了宴席,晚宴上,老太太喝了几盅酒,约莫是舍不得孙女出嫁,便以不胜酒力为由,让谢锦词扶她回降鹤院。
只是路,却不是往降鹤院走的路。
谢锦词扶着老太太穿过僻静的南院侧门,轻声提醒,“祖母,这条路是去祠堂的,您去那里做什么?”
老太太摇摇头,没回答。
谢锦词扶着她来到祠堂外,金秋圆月,正是桂树开花的好季节。
庭中数棵丹桂,绿叶似碧,淡金如华,正散发出甜甜的幽香。
“横儿最喜欢的,便是这桂花香。”
老太太轻叹一声,自顾踏进祠堂。
她口中的衡儿,正是她那已故的三儿子,沈衡。
谢锦词正要跟进去,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腕。
少女回头,“沈长风,你不在前院吃酒,跑来祠堂作甚?”
“老人家给儿子上香,你跟去凑什么热闹?”
沈长风睨向院门,只见一道身影鬼鬼祟祟溜了进来。
来人正是陆景淮,他在前院没瞧见谢锦词,又发现沈长风突然离席,于是跟了过来。
夜色静谧,三人躲在桂树后,竖起耳朵听祠堂里的动静。
与此同时,沈府前院。
女眷宴席喜气洋洋的氛围中,谁也不曾注意到窗外正趴着一位少女。
她身穿红衣,背着把红绸伞,肌肤是病态的苍白。
过于乌黑的瞳仁闪烁着天生的凉意,她不笑不闹地看着席间肚腹隆起的年轻女子,安静得像是一个瓷娃娃。
这个女人,就是大哥哥非常喜欢的人吗?
可她已经嫁做人妇,连孩子都有了呀。
即便是这样,大哥哥仍旧那么喜欢这个女人吗?
她的太阳,就那么喜欢这个女人吗?
她清楚地知道,大哥哥眼睛里盛着的,从来都不是她的太阳公公,而是陈语薇……
她看着宴席上眉目温婉的素雅女子,眼底浮现出无边的黑暗。
孤单又倔强。
“星儿,你怎么站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张祁铭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宁摇星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星儿,”张祁铭不知所措,“你怎么啦?这些天我跟你说话你都不理我,我送你的小鸟、小狗、小猫,全都不见踪影,你到底——”
宁摇星侧目,“滚开。”
张祁铭惊愣,讪讪退后两步,“星儿……”
他和星儿认识许多年,以前星儿都会礼貌地唤他“祁铭哥哥”,会叫他去街上买栗子糕给她吃,可是为什么现在她不理他了?
张祁铭费解的眼神里,宁摇星面无表情地离开。
大红灯笼随处可见,沈府还在宴客。
少女孤零零从人群中穿过,身形单薄却又孤傲。
沈府祠堂,月桂如华。
沈长风和陆景淮带着谢锦词躲在不远处,悄悄朝祠堂内张望。
风吹过,桂花雨落了满头。
江老太太佝偻着身躯,对着沈横的灵位痛苦地呜咽出声,“衡儿,今日是灵兮的大喜之日,你的女儿呀,长大成人了,出嫁咯……灵兮自小乖巧懂事,是个讨人喜欢的丫头,如今觅得良人,也不枉我把她拉扯长大。衡儿,你一定很舍不得灵兮吧?唉,我又何尝舍得,那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长大成人的丫头啊……”
躲在不远处的谢锦词眼圈红红。
陆景淮看了心疼,取出帕子递给她。
还没递过去呢,沈长风径直把谢锦词拽到怀里,用带着薄茧的手指为她擦去泪花。
而谢锦词呜咽着趴在他怀中,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三人没去打扰老人,一路穿廊过院,很有默契地往漾荷院走。
陆景淮鼓起勇气道:“那什么,沈长风,下次能不能换我安慰谢锦词?”
“凭什么?”
“我给你银子呗,你开个价。”
“五千两!”
陆景淮瞪他一眼,咬牙:“成!”
沈长风轻笑,“我说的是黄金。”
“喂喂喂,沈长风!”
两人吵吵闹闹的,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谢锦词落在后面,低头看着青石板砖。
板砖上,三个人的影子非常亲密地连在一起。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呢。
少女忽然好希望时间能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陆景淮回头,“词儿,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没什么!”
少女眼如弯月、笑似桃花,惹得沈长风怒骂,“笑得跟条傻狗似的!别笑了!”
再笑,陆二的魂都要被勾走了!
青石板砖,桂影婆娑。
这一年,谢锦词仍旧天真无邪。
年少的女孩儿并不知道,这世上最难预料的,是人心的变幻。
这世上最无法阻止的,是时光的洪流。
明年中秋的圆月,已不再是今秋的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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