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博在她身边半跪下去,不,不如说他突然失掉了支撑的力量,他伸手慢慢擦掉她脸上的血迹。
而我看着她,看着她,就有点恍惚,这是十八岁的端端,娇嫩稚弱,不经风雨,这是二十岁的端端,柔情来的陌生而隐秘,这是二十三岁的端端,仿佛尘埃落定,神态恬静。
我的端端。我生平最心疼和切齿过的,女孩子。
谢端是在试图翻越阳台爬进卧室窗户时坠落的,她被锁在那个小空间里,只穿了一件薄毛衣。
在派出所,李老师当场就晕了过去,而谢端的丈夫是这样解释的--端端在阳台收衣服,一阵风吹过来把门给带上了,他当时刚好出去。
他话音未落,沈思博扑过去一拳砸在他脸上,我听见指节和骨头相撞的闷声,沈思博原来也可以这样凶狠。
民警们七手八脚把沈思博给摁住:"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告诉他们,我们是怎么接到谢端的求救电话,才到了这里,这个男人要对他妻子的死负责任。
肖老师捂着额头,好一阵才能说出话来:"我没什么好解释。"
他说,他的确是跟谢端吵了一架,但哪一对夫妇没有争执呢?他隐忍着转身出了门,到公园那坐了好几个小时,去附近买了端端最喜欢的蛋糕,预备带回去跟她道歉,却直接被带回了这里。
他的悲恸是真的,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觉得是真的。
谢端的母亲悠悠醒转,她掐着自己的心口,目光落到沈思博身上。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语言习惯可以在一瞬间发生彻底改变,她在这种近乎自我作践的唾骂之中,把她的身份,她的涵养,她秉持的风度统统抖落,似乎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一些疼痛。
最后她已经不是再具体骂哪一个,她眼神空茫,吐出一串串污言秽语,像在对整个世界进行诅咒的一个老女巫。一直到民警们都听不下去,让她女婿把她扶出值班室,但她的骂声一直不绝,沿着廊道慢慢远去。
同一时间,齐家所有人在等我开席,菜加热了一次又一次,第三代们等得不耐烦都涌去看电视,外头鞭炮时紧时慢。
齐享拨我的电话,我的手机在别克车里一遍又一遍的鸣叫,一直到电池告罄,自动关机。
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外面天黑黑的,竟然开始落雪。我走了几步回头,沈思博靠在大门的门墙上,精疲力竭的样子。
我走回去:"你不要这样。"
"她走了。
他终于泪流满面,顺着墙滑倒下去,亲吻自己的手心,我俯下身去抱住他的肩,雪片落在我的后脖颈上,像那一天黄昏的雨水一样凉,真是凉啊,庄凝,你为什么就是不走开?
雪越下越大,快到陵城时,天地一片茫茫的灰白。
车内车外都世界末日般安静,我开着开着,就忘了这是要往哪里去,转脸看沈思博靠在车窗上,一言不发。
"有件事我想说了很久。
他看看我。
"那个电话,是我打的。
我没有告诉他,其实我挣扎过,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漆黑一片的看台边,一遍一遍输入保卫处的号码,再一遍一遍删掉,到后来我甚至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拨通的,又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大概是打完这个电话以后,就立刻在酒精和神经疲惫的合力下昏睡过去,醒过来时,他们已经来了。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件事,我甚至不承认我做错了,因为是你们先对不起我。
沈思博说:"停车。"
"停车。"
我靠边停下来,他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里是高速公路,元宵节落雪的夜晚,四面茫茫,几乎没有来往车辆,偶尔过来一辆,黑夜里也注意不到边上的情况,注意到司机也未必敢停。
我一筹莫展,温度越来越低,我蜷在车里手脚冰凉。这时有人敲一敲车窗,沈思博竟然去而复返。他把大衣脱下来给我盖住:"你坚持一下,我去前方有光亮的地方,也许会有司机发现。"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嘴唇苍白,脸色冻得发青。
"你会冻死的。"
"我倒想试一试。
"跟我走吧,别站在这里。"
她冷笑,声音尖利:"他们背叛我,他们活该。"
"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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