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择看她形容很是狼狈,可不是走散了那么简单的事情,声音情不自禁地冷了一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没有啊。我这么大的人了,还怕我丢了呀?”她知道自己这幅样子怕是他要起疑心了,忙借口先去洗澡换衣。谁知道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正是被踢中的那只,她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宗择一看她的手,脸色沉了下来,“还说没事,手是怎么伤到的?”
她讨好地说:“我是怕你担心嘛。这样好不好,你先让我去洗个澡,回来告诉你,嗯?”她娇甜的声音,叫他根本说不出“不”字。
右手很疼,右肩也撞得乌青。她勉强洗了个澡,提不起手臂去吹头发,胡乱擦了擦,便跑过去打开门叫他进来。她洗澡的时候,他便靠在走廊的墙上等他。见门开了,她头发凌乱,发尾还滴着水,“怎么不把头发吹干就出来,仔细受了风。”
她笑嘻嘻地往他面前一凑,“怕你等得着急呀!”
他决定忽略她讨好的笑意,走进去拿了毛巾,故意把她整个脑袋都裹进毛巾里。虽然心中恼她乱跑,但手下却仍旧轻柔。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了他的低气压。她手在空中抓了几下,没抓住他的手。
“你生气啦?”
他不说话。
“我有要紧的事情同你说,你去关上门好不好?”
“不好。”
这人生起气来还不大好哄。喻宛央叹了口气,“那我去关门。”但她的头还在他的双掌之间,头发被揉乱得像个鸡窝,动弹不得。
“有话就这样说。”他把毛巾往上提了提,大发慈悲一般露了她的唇出来。小小的唇瓣,丰盈诱人,他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叫她知道他刚才有多着急。
她终于摸到了他的手,然后把毛巾拽掉,露出乱绒绒的小脑袋。她突然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不行啊,不能让人听到的。关上门,嗯?”
她这样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极不自然。避过她的目光,他走过去把门关上了,又听到她压低声音补了一句,“锁上。”他浑身一僵,落在锁上的手滞了一滞。
喻宛央见他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又叫了一声,“你过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她面前。她正打算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一遍,却看他表情说不出的奇怪。喻宛央拧着眉头歪头打量他半晌,“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她用左手摸了摸他的脸,发烫呢。他拿下她的手,她发现他的掌心也发烫。她的手到处乱摸,摸得他心浮气躁。
“央央……”他叫她,“别招我,再招,我就不做好人了。”
她不解得看着他,望进他的眼里,那里眸光流动,琥珀色的眸子变得深邃起来,仿佛有什么越积越深,马上就要爆发了。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他完全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耳根顿时烧起来。她真的没打算招他的,但他却是直直地吻了下来。她想解释的,但在他的吻和怀抱里,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吻得有些霸道,吮得她双唇发痛。他紧紧地箍着她,像要把她揉碎一样。她的肩膀还疼着,但很快那疼被热替代了,鼻尖渐渐渗出了汗。
他还是在快要失控前控制住了,而她软绵绵地躺他在身下,合着眼睛软得不可思议。感觉到他终于停了下来,她才微微睁开眼睛,双颊滚烫的要滴出血。明明要说事儿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平复了喘息,把她腮边的发别到耳后,心有余悸,“你不知道刚才看不到你,我快急疯了。以后不许这样调皮。不许这样吓唬我。”
她乖巧地点头。他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乖。”
这样的气氛下说其他的事情有点煞风景,但她急着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虽然已经锁上了门,她还是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刚才我在街上看到了许墨庸和彩玉。”
他眉头挑了一挑,这两个人出现在一起,确实显得有些诡异。
“你也觉得很奇怪对吧?所以我就跟上他们了。谁知道不小心跟丢了,到了幸福巷就没有人影了,结果就碰上两个杀手。”
他脸色微变,她忙抓了他的衣襟解释道,“你别担心,我吉人自有天相,他们没得手的。就是手被踢了一下,没关系的。”
他不说话,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半个手掌还是肿了。
“虽然我不想相信,但我觉得他们之间有问题。当然我不是说男女之间的那种问题。所以,我觉得我们以后是不是要防着一点彩玉。但是也许我应该弄清楚,毕竟她跟着我那么久了,我不大相信她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而且,许先生,我认识了很久了……”
她有点情绪低落。这两个人,虽然算不上她的亲朋挚友,却也是她关系亲密的人。她并不想对他们进行恶意的揣测,好在她不是那种容易失去理智的人,肯用理智去分析面对的一切。
他点点头,其实他一直没告诉她,上次他已经怀疑有人在吃的东西里动手脚了。他拿了上回的剩菜去找曲少杰,在那饭里化验出有致幻剂的成分。那道素炒茄子是单做给他的,因为喻宛央从来不吃茄子。而这个屋子里,彩玉无疑于是最方便动手的人。但据他的观察,这些东西似乎都只是对着他的,并没有给喻宛央。所以他暂时也不想打草惊蛇。
一大早,喻宛央和宗择去了城里最大的字画店翰宝斋。这会儿刚开门做生意,老板亲自殷勤上来招呼两人,问:“先生小姐要买点什么?”
“你们这里有没有十年陈宣?”喻宛央问。
店主笑道:“小姐您算是来对地方了!您看着这样洋派,没想到还如此识货。买陈宣的可不多,大都是书画行家或者藏家。我这店里也没多少存货了,要是晚来几天,怕要去外地调货呢!”
宗择道:“全都给我吧,请送到这个地址。”上回因为他来问过卡片的事情,老板知道他是东城警察局的探长。店主连忙说好,招呼伙计先去盘一下存货。
宗择看他交代完了,才缓缓说道:“最近局里有个案子,我们现在怀疑案犯用了从您这里买的宣纸。麻烦掌柜的把账本拿出来,我需要看一看。”
店主有些为难,但他刚才花了不少银子买下了全部的存货,又碍于他的身份,犹豫了一下还是请他到了后头去看账本。
喻宛央对看账本没兴趣,便在店里四处看看。店里有一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伙计看她驻足观赏,很是殷勤地上去问:“小姐看上了哪副字画?”
喻宛央看了看落款,似乎都没大听说过,便问:“这些都是出自哪位名家的手笔?”
伙计嘴巴最是灵巧,“这些不是出自现在的名家之手,是拿来寄卖的。名家的字画早是一画难求,怎么还可能挂在这里?不过小姐,寄卖的可不见得就是不好。这些都是我们店主精挑细选的,只是作者时运未到还没成名。所以见着好的、合眼缘的,劝您就收了,难保哪一日画师就一鸣惊人了,您的收的画可就值钱了。那可真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呢!”
喻宛央笑笑,继续看画。她的目光落在一副小写意合欢上。伙计忙上前介绍,“小姐好眼光!合欢花,因为花之细小,如人心思,难以表现,所以画者不多。您看这画,繁简有序,技法开驰而有节,擦、点、垛、染交替使用。画意沉而不悲,哀而不怨,很有一番心思。”
“这画师是男是女?”
伙计搔搔头,抱歉道:“这个其实咱们也不清楚,这位是叫家里下人拿来寄卖的。但看着笔触老辣,但又不失柔情,我自己估摸着应该是个男人。”
伙计有一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这边正同她说着,那边就看到有客人来,忙说失陪去招呼客人,喻宛央也不以为意。转而看旁边的那副字,却是听到身后有人说话,“麻烦替我拿一刀老宣纸。”
喻宛央听这声音熟悉,回过头一看,一人穿着件大翻领紫貂大衣,斜斜戴了顶带着面纱的尼帽。身姿娉婷,极有韵致。正是是那天救了她的女人。
伙计抱歉道:“唐小姐,真是不巧,咱们店里十年老宣纸刚刚被另一位客人定下了,不过我们掌柜还有几刀五年的老宣,您如果只是写字作画,一样合用的。”
喻宛央听她要纸,便走上前,“这位姐姐也要买老宣吗?纸是我定下的,您如果需要,我匀几刀给您。”
那位被换做唐小姐的这才转过来,看到喻宛央时怔了一下,随即便笑了笑,却并不提那夜的事情。那天在车上没细看,白天里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到岁月的一点痕迹。既然被“称作“小姐”,怕是未曾嫁人。
“那怎么好?”唐小姐推辞道。今日太阳有些暖,并不算太冷,唐小姐却穿得不少,还戴着皮手套。
“没什么不合适的,反正给我用才是暴殄天珍。”
喻宛央交代了伙计,拿三刀老宣给她,叫他一并把那副合欢画也包上送到梁园。
唐小姐偏了偏头扫了一眼画,目光并没做停留。微微笑道:“小姐也是爱画之人?”
喻宛央粲然一笑,“看着合眼缘就买下了,我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唐小姐这身衣服真是好看,颜色和绒毛这样好的!不知道在哪里买的?”
唐小姐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是朋友从北边带来的皮货。本来不想穿,无奈我这人怕冷。”
“您穿着这样美,自然要穿出来的。”
伙计拿了三刀宣纸给她的丫头,丫头不声不响地抱在怀里。喻宛央觉得这丫头看着哪里怪怪的,又不好总盯着她看。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喻宛央始终没有说出去登门致谢的机会。后堂店主声音隐隐传过来,“宗探长,我们小店不可能沾惹上什么案子吧?”
“王老板不用紧张,不过就是例行查问而已。”
唐小姐微微笑了笑,客气地同喻宛央道别,领着丫头出去了。
宗择从后堂出来,把抄下来的纸叠起来放在口袋里,看她正望着门外,问:“看什么呢?”
喻宛央刚才仿佛脑海里闪过什么,可是一瞬间就消失了,她听到他问话,摇摇头,“没什么,走神了。”
喻宛央转而问伙计,“那位唐小姐,家住哪里?”
伙计摇头,“这个咱们是真不知道,只知道姓唐,她每回都是自己过来挑东西,从来没让送到府上去的。”
出来的时候喻宛央一直在想那位唐小姐的事情,宗择车开出很远她才突然想起什么,“我说为什么觉得那个丫头古怪,是因为她脸上没有表情,肌肉是僵硬的!”
“你在说刚才店里遇到的人?”他出来的时候,唐小姐已经走了,他并没有看到她的样貌。
“嗯!我总觉得那个唐小姐不是普通人。虽然她今天没说什么,但是我能感到她一点都不想让我提那天的事情。而且那天她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
宗择记下这件事,开车把喻宛央送到了农学院。今年寒假结束的早,正月十一农学院就开学了。喻宛央一整个寒假没来林教授这里和他进行学术讨论,早就闷得发慌了。林教授为人和蔼可亲,藏书又多。他对喻宛央向来大方,无论多珍贵的书都让她随意借阅。
喻宛央到了林教授的办公室,发现他并不在办公室里。助教小陈在走廊里遇见她,便说道:“林教授今天临时接待一个访问团,不过看时间过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喻小姐是在这里等林教授呢,还是下回再来?”
喻宛央看时间还早,“我在这里等林教授吧,顺便看一会儿书。我听说他的‘私人图书馆’藏书又丰富啦。”
小陈掩唇而笑,“喻小姐你的消息真是太灵通了!林教授上次订购的几十本书前几天刚刚寄到呢,昨天我瞧见林教授才收拾好。”
“那我可真的太幸运了,能第一个读到最新的著作!陈姐姐,求你赶快带我去看看吧,我真是一分钟都不想浪费。”喻宛央拉着小陈的胳膊摇了摇。
小陈挨不过她,也知道她向来是林教授的座上宾,于是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那你慢慢看,我还得去教室看看学生们,一会儿就回来。”
林教授的办公室的一整面墙都是书籍,喻宛央一看到这么多书,人都陶醉起来。先拿了本《中国古生物志》甲种古植物学看了一会儿,抬头又看到新出版的《菲律宾开花植物列举》。她在杂志上看到这本书的介绍,正想着去哪里借阅呢,没想到林教授居然采购了这本书。
喻宛央把书抽了出来,翻看了一会儿,因为是跳着看的,翻到中间忽然从书里掉出一张卡片来。她俯身捡起来,奇怪的是上面没有字,只粘着三片酢酱草叶子。
林教授这时候走进来,看到她拿着卡片时脸色微变。喻宛央觉察到他神色紧张,只当是哪位女性爱慕者给他的卡片。虽然林教授已经年近五十,但人却是风度翩翩,早听说有不少女学生仰慕。
喻往央忙解释道:“对不起林教授,我不知道这张卡片怎么会在书里,看书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
林教授缓了缓神色,“没事没事,就是一张卡片,我用来做书签的。年近大了,有时记性跟不上了,不记得上回看到什么地方了。”
喻宛央随手把卡片夹进书里,笑道:“怎么会,我看林教授正当风华正茂呢!”然后她又在书架上拿了本杂志,装作无意地问:“那个卡片纸倒是很特别的,不知道在哪里能买到?”
林教授走到办公桌前,把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他一边整理办公桌,一边说:“这个倒真是记得不大清楚了,好像是翰宝斋买的。这不是很常见的卡片吗,应该到处都买得到的。”
喻宛央笑着道谢,然后把手里的杂志举了举,“林教授,这本最新一期的《国家地理》杂志能借给我带回去看看吗?”
“你看中什么尽管带去,看完叫人送回来就好。”
喻宛央谢过他,又和他说了会儿自己种植中的进展和心得,但觉得他似乎总有意无意地瞥向墙上的挂钟。
“林教授您还有其他的事情,那我就不打扰了,下回再来向您讨教。咦,这是什么味道?”她嗅了嗅,然后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油纸包上。方方正正的,味道就是从哪里传来的。味道不大好闻,有股子陈尿的苦味。
林教授脸上阴晴不定,嘴角微微动了几下,方才说道:“是大烟土。”
喻宛央不由得一怔,虽然她刚才闻到这个味道就猜到是什么,但真的从他口里说出来,还是让她觉得很意外。
林教授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不是我抽这个东西。最近在做一些提纯的研究,只是用作医疗用途的。”
喻宛央这才觉得心放下了大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林教授是抽大烟的人。她松了一口气,笑道:“怎么会!我误会谁也不会误会您呀。那您忙吧,我不耽误您了。”
喻宛央一回到梁园就拉着宗择去房间,“把你的那些卡片再拿来给我看看。”
宗择把卡片拿出来,喻宛央仔细看了看纹理,反复确认手感,疑惑道:“你说你没有找到出售这种卡片的地方?”
“没有。”
“这就怪了,我今天在林教授那里也看到一样的卡片。我问他是哪里买来的,他说记得不大清楚了,大概是翰宝斋买的。”
宗择倒是没料到这个,他摇摇头,“城里的字画店我都问过,都没瞧见卖的。翰宝斋没有进过这种纸,店主说看着应该是舶来品,他们店里曾经卖过相似的,但是这个肯定不是他们出售的。”
“也许是林教授什么朋友从海外寄的卡片,我过两天再仔细问问他。”
宗择却问:“那卡片上有字吗?”
“没有字,但是贴着三片酢酱草叶子。不过说起来,这个倒是和你的卡片上贴花也算是异曲同工,只是没有字而已。对了,那些东西我都整理好了。”说着两人到隔壁工作室,喻宛央从抽屉里拿了一个本子出来,两人一起坐下看。
“我们从第一年的开始看,这个叫黄水仙,第二年的这个叫日日草,第三年的这个叫金木犀,然后依次是南天竹、繁缕、花韭、连翘。这些植物不同的种属,不同的习性,有些甚至普通人都不一定会见过,见过也不大会认得。真不知道这些花的意义何在,简直就是猜谜游戏。”
他微微笑了笑,“那我们就当解谜游戏来做。”他冲她伸手,她自然地把手放在他手心里。他不过轻轻一带,她就坐在了他的腿上。他拢着她,下颌正落在她肩头。她总爱动,耳边的珍珠坠子,一晃一晃弄得他腮边发痒。
“那万一这些本来真的就没有什么意义,也就是随意贴在上面的呢?”她侧头看他。
他摇摇头,“一定有什么意义的。最后这张卡片写着‘好自为之’,盒子里的卡片写着‘冥顽不灵’,就有意指了。”
“是啊,听起来像警告呢!”
他们试着从这些花首字来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又试着首字的笔画数目,依然没有什么特殊的规律。她甚至试着用英文名称或者学名去看,也没什么发现。
喻宛央有点灰心,往他怀里一缩,“明明没有什么规律嘛!你们是学过密码学的,都是怎样解迷的?”
“密码学有编码和破译两个学科。加密就是把普通信息也叫‘明文’转换成难以理解的数据,也就是‘密文’的过程;而反其道而行之,就是解密,就是把密文转成明文。通常解密的关键就是‘密钥’,有了密钥就能解密。但密钥通常只有通信者才拥有。”
“所以说,如果这个人是想传递信息给你,他一定是认为你有能解密的能力。不然,他如果想给你传递信息,你却不懂,那这种通信还有什么意义?也就是说,你应该是知道密钥的,只是你现在没有想到而已。”
她分析的很有道理,但,那个密钥是什么?
喻宛央懒洋洋地用手指在他胸前乱画,“第一张卡片,是你归国后第一个生日出现的。那时候你刚从东瀛回来。你说,会不会和东瀛有关系?”
他微微怔忪,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我去拿本书。”他要起身,她却还黏在身上。其实他也舍不得放下,索性抱着她。
喻宛央自然而然地挂住他脖子,“这怎么好?习惯了被人抱着,要惯出毛病来的。以后都懒得下地走路了呢。”她话虽如此,却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
他唇边笑意渐开,“女孩子娇惯一点没什么不好。”
他们甫一走出门正碰上彩玉。彩玉站在楼梯上见宗择横抱着喻宛央,脸羞得通红,匆匆道:“小、小姐,夜宵做、做好了,你们可以下去用了。”说完了就跑下了楼。
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喻宛央问他:“你要不要吃夜宵?”
“我不饿。”
“我也不饿。那就不吃了,先去拿书。”
先前搬来的时候宗择并没有长住的打算,书都没带过来。后来便叫人全都把书送过来,如今满满一书架上全是书。她扬着头问:“那一本?”
宗择抱着她,分不出手去拿书,自然是她代劳。
他的目光在书架上扫了一下,“第六层,左边第十二本。”
她笑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哎,靠近一点,我够不到。再举高一点嘛!哎呀,再高一点……”
他知道她故意调皮,不上她的当,侧身从她腋下取了一个薄薄的本子出来。她嘟了嘟嘴,“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好玩。”
他把她放在桌子上,没去看书,却是突然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直吻得她双颊通红,喘不上气,非得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才不至于从桌子上滑下去。
“这样是不是好玩,嗯?”他在她耳边低声问。
她脸涨的通红,嘴巴却不肯认输,刚想替自己找一点面子回来,他却轻轻笑着撑在在桌边,“不闹了,来看看这本书。”
“是东瀛那边买的书?”她问道。
“嗯,是介绍东瀛风俗文化的。刚过去读书的时候一个师兄送的。”他翻到了最后几页,她只看得懂不多的几个汉字。
“这是什么呀?”她好奇地问。
“在东瀛,名门望族都有自己的家纹。普通人家没有那个,但是有‘花个纹’,一共三百六十六种,对应三百六十六个日子。我们试试看,你看到的那几种花,对应的是什么日子。”
喻宛央一听,也正襟危坐起来,伸手在桌上取了纸和笔。她报花名,他找日子。
“原来真的都在书里能找到呢!”喻宛央感叹道。“发现什么了吗?这些日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宗择摇摇头,这些日期看起来非常随机,难道他找错了方向?
喻宛央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问:“这是西历还是农历呢?”
他沉吟了片刻,“东瀛在明治维新后就使用了西历了。”
“如果这些是西历,那对应农历看看是什么日子?我那里有本历书,我拿过来。”她跳下桌子跑出去,很快就带着历书回来了。
宗择按照卡片当年的日历,把日期对应成当年的农历,一一写了下来。他的笔停住了,喻宛央见他微微变了脸色。
“怎么了?”
“第一个日子,是农历十一月初六,我的生日;第二个日子,是我父亲的生日。第三个日子,发现我母亲尸骸的日子。后面的日子,我看不出来。”
“这样看来,像是写信的人在告诉你,他对你很了解。如果前三个是表示和你有关系,后面的几个日期又代表什么呢?你说这些卡片都是出现在死者身边,难道人都是写信人杀的?他用杀人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可是这种方式也太诡异残忍了吧。如果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当面跟你说,约你见面什么的?要用这种方式?”
他无法回答。再看后面那几个日期,指向的是收卡片后的一两个月。他心里一动,“这像不像是邀请信?先是给我提示,告诉我,他和我有关。后面的日期也许就是想约我见面的日子?”
喻宛央想了想,觉得似乎解释的通。“但会在什么地方见面呢?”
“既然和我母亲有关,只有几个地方,梁园、墓地、抛尸地。梁园这里,不大可能;墓地里的人不是我母亲,所以应该也不是。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抛尸的地方,那里正好是在南山里。”他们望向最后一张卡片,指向三月二十二日。
“唐小姐,大先生来了。”往常像哑巴一样的丫头突然开口说话。
唐英像没听到一样,依旧坐在画架前画画。不知道是不是怕手被颜料污染,所以戴着手套。
“下去吧。”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丫头把托盘在茶几上放下,退出去合上门。
此时是正午,阳光射到搪瓷托盘上,里面的玻璃针管反射着刺眼的光。她怒火突气,愤然把画笔往画布上一投。快要画完的画便污了一片。
他也不为意,走过去俯身捡起来。看了看画布,然后调了颜色,把刚才被她污染的地方重新勾画了起来。“我就说你还是适合画西洋画。”他自言自语道。
画布上是个裸女的背影,此时她的后背在他手下多出一枝荆棘,似乎从前胸穿透而出。
他满意地笑了笑,“你啊,多大了还是孩子脾气。”然后放下画笔,拿布擦了擦手。“过来打针。”
她坐着没动,他却走到茶几旁边,敲开了药瓶,针管吸满了药,然后往外推了几滴出来。“小唐乖。”
她忍住想要呕吐的不适,还是坐到了他面前。他细细地替她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左臂。她把头扭到一边,脸色发白,紧紧咬住微微颤抖的下唇。在针扎入血管的那一刻她身体猛然一颤,冰冷的药水注入血管里,全身都冷的发颤。
他推得很慢,每一秒钟都像是一个世纪。针管拔了出来,她已经浑身僵硬了。头还偏着,目光呆滞地望着画布上那个沾着血的荆棘。
“你小时候就怕打针,这么大了,还是怕。孩子气……那么怕疼,怎么敢生孩子的?”他口吻宠溺,声音却是嘲讽而冰冷。
她的睫毛终于颤了一颤,她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我哪有什么孩子气,行尸走肉的一个老妖怪了。”
他俯身过来,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扭过头来,“瞎说,谁说你老?瞧,这张脸,过五十年依然还会这么美。”他欣赏了片刻,情绪却忽然暗淡下去,“可惜,我是越来越老,要成糟老头子喽。”
她撇过头,低头看胳膊上的针孔,意志在涣散。那些好不容易记得的事情可能又快要忘记了吧?没关系,她会想起来的。
“这次又要杀谁呢?”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喃喃地问。
他走到她面前,把她揽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抱着她。这单属于他的娃娃。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最后一次好不好?”她迷蒙着双眼,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祈求。“你答应过我的,这是最后一个。”
他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失去了光华,嘴角的笑却是带着冰的,“可是,你答应我的没有做到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放心,我会把他带给你的,不过是以我的方式。见过世间繁华,历遍骨肉生死------他可是天生的执黑人。”
“唐小姐……”许墨庸推门而入,突然看见一人长袍马褂,正低头轻吻瘫软的唐英,他吓得猛退回去,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外。他不能走,知道逃避是什么下场。他能听出脚步声带着怒气,渐渐近了。他垂着头,那种心理上的惧怕笼罩过来,仿佛已经忘了自己早已经成人,他还是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
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巴掌抽过来,耳朵“嗡”的一声,有瞬间失去了听觉。疼痛也叫他回到了现实-----他不再是孩子了,不再了。
“你就是学得这样的规矩!”
许墨庸头垂得更低,双手笔直地垂着,抑制着握成拳的冲动。态度却越发诚恳,“大先生。九星回来了,在书房等您。”
“你怎么又回来了?以后不要没事总回来,仔细被人发现了行踪。”
“是回来送货的。”
大先生厌恶地“哼”了一声,面带不快得走开了。待到人消失后他才闪进唐英的卧室。唐英此时如一条没有意识的鱼,平躺在美人榻上,双目空洞,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许墨庸从西服内衣襟的口袋里拿出一只针和药瓶,他拿过唐英的胳膊,快速地替她注射了药。把东西收好,低头看了看手表。他知道大先生和九星说话的时候从不让旁人在场,所以还有时间。
习惯性的拿了一个金币在手指间翻转,仿佛专心致志,目光却是失焦的落在某处。
他听到了微弱的动静,金币瞬间回到掌心。他抬起目光看到她的手指动了动,他走近了一点,微微俯身,看到她的目光渐渐恢复了神采。
“这次用了多久?”她仿佛很累,闭了一会儿双眼。
许墨庸看了看手表,“十六分钟。”
唐英没有坐起身,仿佛是很累,说话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不知道还能扛得住多少次注射。”
“药力太强了,姨母,你本不用……”
“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吗?”她幽幽地说。“就是我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
“你可以选择忘记一切,高高兴兴地生活。”
唐英摇摇头,“那是真的高兴吗?不过都是幻觉而已。我宁可痛苦的清醒,宁可痛着,也不想忘记那些人和事情。”
许墨庸无法感同身受,默然不语。
“我要出去了,他和九星怕是要谈完事情了。”
“我能抱抱你吗?”她突然说,声音里满是祈求。
许墨庸怔了片刻,最后还是走到她面前,屈膝生硬地把头枕在她腿上。她的左手垂在一边,右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在抚着自己的宝贝。“孩子,我对不起你妈妈……”她声音里满是悲戚。
他侧着头,面无表情。心依旧冷硬着,“是她咎由自取。”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为了你……”
“姨母!”他冷冷地打断她,从她膝头离开,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姨母,你不必激我,你不就是为了让我去杀他吗?把你的那点心思藏结实了,你当他看不出来吗?不过就是舍不得你。但是外甥还是劝姨母一句,别把我托下水,不然,你想要的东西我立刻就会毁掉。”
唐英脸色发白,失笑地点点头,“我懂,我怎么会不懂。你毕竟是他的儿子------就算他不认你。”
许墨庸不再理会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唐英继续躺了一会儿,双目直直地望着天花板,直到大先生进来,在她身旁坐下。他轻轻抚摸了她的脸,她的睫毛只是颤动了一下。
“过阵子,我让你见他。不过见不见得成,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缘分了。你看,我对你多好,你却总是伤我的心……不过算了,我不同小姑娘计较。你从小就不听话,要不是你胡闹的太狠了,我也舍不得给你打针的。”
唐英躺着一动不懂,对他的话丝毫反应都没有。
大先生站起身,拉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差不多了,陪我吃点饭去。”唐英机械地坐了起来。他胳膊一弯,她便挎了上去,唇边浮起一个可称得上甜美的微笑,但眸子里疏无笑意。他并不在乎。
他不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人吗,这个人已然面目全非。心吗,那颗心从来没有他的影子。那他为什么呢?
一大早喻宛央准备妥当,依然同宗择去外头吃饭。从饭馆出来,看到门口有卖糖炒栗子的炒出了第一锅。喻宛央买了一大包抱在怀里吃。她不大忌口,胃口又好,一边剥栗子,一边望了望观后镜,“你说我是不是又胖了?我最近发现有几件裙子穿不下了呢!”
宗择偏头看了一眼,确实是胖了点,不过他倒是喜欢。“大概是衣服缩水了。”
喻宛央噗嗤一笑,“那你的衣服怎么没缩水?”
“也缩了,只是我没告诉你。”
喻宛央笑得眉眼弯弯,“让我瞧瞧,是你长胖了还是衣服缩水了。”说着伸手去摸他的腰。他最怕她乱摸,忙抓住她油乎乎的手,“别闹,开车呢!我换个地方你再检查。”
她本就是开个玩笑,没料到他真的掉了车头,把车停在了公园里。
园子里这会儿没什么人,带着晨露的草地氤氲着一层白雾,远远看去像是人间的仙境。阳光一缕一缕从树枝间落下来,虽然是这样的冬日,却一点萎败的气息都无。
他熄了车,“现在可以了。”
她故意眨着眼睛装不懂,“可以怎样?”她可不想玩火,故意很正经地说:“我今天要去林教授那里还杂志。你说,我要不要再问问他卡片的事情?”
真是太会顾左右而言他。宗择难得神情严肃地扶住她双臂,“答应我,不要去问卡片的事情了。”
“为什么呀,你不觉得卡片应该是个突破口吗?我真的觉得很奇怪,林教授说卡片在翰宝斋买的,可老板却说从来没进过这种货呢。”
“原因有两种,一,他忘记在哪里买的,不过随口一说。第二,他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买的,而是别人寄给她的。”
“可也有可能是翰宝斋的老板说谎呢?”她说什么都不愿意把林教授想的那样可疑,但是其实心里却已经有了怀疑。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觉得像是别人寄给林教授的。那个贴着的花,也太像私人印信的意思了。哦,我看到他办公室里有一包大烟土,他吞吞吐吐的,说是在做医用提纯。他好好的怎么做这个?我真是觉得有太多可疑的地方……”
她复又抬起头,凑到他眼前,眨了眨眼睛,“怎么样?”
他故作不明,“什么怎么样?眉毛吗?画得不错。”
“不是。”
“唇膏吗?颜色很漂亮。”
她皱了皱鼻头,“真讨厌,我不是让你看我的脸……”
话没说完,声音消失在他的唇间。一开口说话,舌就溜了进去,吻得她晕晕乎乎,脑子也糊涂了。直到他餍足了,才放开她。
她气恼地瞪着他,“谁让你亲我的?”
“你说不让我看,我以为你叫我亲你。”
她轻轻在他身上锤了一下,“你怎么这么讨厌,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故意的是不是?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呀!”
他笑着在她脸上捏了捏,“从前都是装的,现在这个才是本色------不能退货了。”
她突然转过弯来,眯着眼睛斜睨着他,“我知道了,你不想让我去。”
“嗯,不想。”他很干脆地回答她。
“为什么?”
宗择叹了一口气,正色道:“你上次说的三片酢酱草组成的一个圆形。我找人打听过,这是三片喰,是东瀛森川家的家纹。而森川家族传说是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几十年前就在东瀛恶贯满盈,早就臭名昭著。就在黑白两道都要把他们连根除去的时候,一夕之间消失无踪。从此以后再没有消息……央央,林教授的事情,你先别管。”
“那你是打算自己去查吗?既然这么危险,你是打算让我没结婚就做寡妇吗?不行,你要是去查案,得带上我。”
他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车外的阳光正好,印在他脸上,也是带着无限的暖意。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有意无意地轻轻揉起她的手指,“我是应该求婚,要个名分了。”
她楞了一下,一时没消化他的意思。
“我其实想了很久,既然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生活上各个方面目前看也都挺和谐,那也没有拖下去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你的意思怎样?你还要不要再考察几天?”
她的脸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求婚来得太突然,她根本一点准备都没有。她算是懂了,这人从前不肯同她开始,大约不是不喜欢,而是想等自己想清楚。一旦想清楚了,中间的过程他一点都不想要。
“哪有就这样求婚的啊?”她把手撤了回来。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没憧憬过被求婚的场面,总是见过姐姐们如何被求婚的。
他们明明是出来办案子的,怎么会说着说着突然就变成求婚了?
宗择推开车门下去。她以为自己语气太重,叫他跌了面子,正想要挽回一下。没料到他却却是绕到她那边,拉开了车门,单膝跪了下去。手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一枚钻戒。五六克拉的方型火油钻,两端配着两粒略小的方白钻,极是简易的造型,阳光下闪得像摘了星捧在手上。
她惊诧地捂住了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个。
“喻宛央小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一句简单的话,他自己都听出有点发颤。
他微微笑着望着她,其实心里又紧张又忐忑。也许他应该给她多一点时间去了解他,可陷了进去后他便自私起来,怕她反悔。他多爱她,多愿意和她在一起。多想和她日夜斯磨。但是,他需要得到她的许可,他需要一个名分。
她嘟起嘴,滚了一行眼泪,然后突然捂着脸放声大哭。他吓坏了,忙拉住她的手,揽进怀里,“怎么了?你不同意吗?没关系,我可以再等等。”
她却哭得更伤心了,在他胸前捶了一下,“真讨厌,怎么这么讨厌!为什么一点提示都没有,人家今天穿得都不漂亮,我都准备好了一条特别漂亮的裙子,就等着求婚的时候穿呢。你怎么可以都不让人准备一下的!你看,我还在吃栗子,你看我的手,都这样的,怎么戴戒指?你怎么可以不让我准备一下……”
他如释重负,笑了起来,商量道:“那你回去洗洗手、换上裙子,我再求一次?”
“不要、不要,哪有这样的!”她从他怀里扬起头,脸上尤有泪痕,“要不,我先拒绝你,你下回要求婚了给我一点提示好不好?”
他俯身吻下来,带着一点冷意的唇很快染了她的温暖。然后那一点温暖点燃起火焰,她被烘得浑身发软。他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温暖、她的气息、她腮边的一点泪花。
她感觉到手指有异样,低头一看,原来他已经把戒指套在了她无名指上。她看着戒指,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鼻涕眼泪一股脑儿的擦在他身上。“祖母说女孩子时时都要穿得漂亮,原来好有道理的,你看就今天没留心随便找了条裙子,就撞上这么重要的日子……”
他揽了她在怀里,极有耐心地哄着,“谁说你不漂亮的,没有比你更漂亮的了。那咱们结婚那日穿得漂亮好不好?你要定什么礼服,现在就看起来,咱们做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这话终于安慰到她,这才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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