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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薄幸(1 / 2)

曲少杰做完了“两具尸检”,因为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认尸,根据陈之澄提供的身高信息,这具尸体是李玉同的可能性非常大。

“腹腔内的一些器官也都被吃掉了,很遗憾只能推测他是中毒身亡。因为但大部分毒素在身体内造成人体细胞的损害是难以留下可见的证据的。中毒这种事情就能难说了。比如治疗心率不齐的药毛地黄,超过了剂量就会导致恶心呕吐,以至于因为心律不齐导致死亡,就很难去判定到底是投毒还是意外。

我请人做了几个简单的毒理实验,没有检验出砒霜。现在还在请他再继续试验。但蟒蛇肚子里的东西反而有些价值。我在蛇肚子里找到了他的肝脏,发现了古柯碱和鸦片制剂的代谢物。会不会是为了刺激灵感,服用了一些?毕竟过去魏晋名士都爱吃点五石散之类的东西嘛,那些艺术家酗酒的比例也比旁人高些。”

宗择抬了抬目光,“曹队长打听过了,李玉同家境平平,这些都是成瘾的东西,碰了就很难戒掉。他不可能负担的起这些东西。而且看他的身体很健康,陈之澄说他网球打的很好,这样的体格并不是长期服用毒品的人有的。”

那就是死前有人给他服用的。

“不过,我倒是觉得奇怪。古柯碱是中枢神经兴奋剂,吃这个是为了追求瞬间的快感。而鸦片类制剂,是镇定类作用,得到的是宁静愉悦,很少见有人会同时服用这两种。不过,这两个都不是他致死原因。至于判断是投毒还是他在山里误食了毒物,那就要靠你了。”曲少杰笑道。“哦,对了,蛇肚子里的东西可是不少,你要不要找小三婶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宗择瞥了他一眼,虽然这个小三婶的叫法听起来有点怪,但却居然还有点顺耳。

两人从停尸房出来,上了车,宗择难得没有立即开车。曲少杰看出他的异样,反倒安静起来。宗择从怀里拿了一包烟出来,滑了火柴点燃了一根,那样子不像是第一次抽烟的新手。

“原来你会抽烟啊。”曲少杰诧异道。

宗择却没说什么,深吸了两口,眉目隐在淡淡的烟雾里。曲少杰很少见宗择出现这样纠结的神情,于是静静地等着。过来半晌,才听他说:“我准备把母亲的棺木打开。我需要你帮忙。”

曲少杰一惊。虽然他是医生,对生死看得比旁人都淡些。但这毕竟是个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的国度,开棺的事情非同小可。

“好好的,为什么要开棺?”

“因为我一直怀疑,坟墓里的那个不是我母亲。”

喻宛央一直没睡,看到床头的闹钟指针一点过半,才听到大门的动静。她忙跳下床,噔噔噔地跑下楼。

宗择没料到她还没睡,但一看到她,心便跟着一软,心头所有的阴郁都不见了。虽然母亲离开他这么多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喻宛央是母亲送到他眼前的。

“怎么还没睡?”

喻宛央走近了,在他身旁嗅了嗅,“你抽烟了呀?遇到烦心事了?”

“抱歉,很难闻吧?我先去洗澡。”

她笑了笑,“也没有很难闻。只要你身上的味道,都好闻。”她头一歪抱住他,悠悠地说:“不过,好怕你是有烦心事说不出来才去吸烟的,因为我那几个堂哥就这样。”因为能感到他情绪的低落,她反而比往常更黏他。

宗择束手无策,心底却是分外温柔。见她光着脚,怕她着凉,只得抱着她上楼。

她记得小时候几个表姐在一处逗笑,说哪个姐姐嫁人后腿就用不上了。她那时候在旁边听得觉得好奇的紧,缠着姐姐们问,“为什么嫁了人就用不上腿了?”姐姐们但笑不语,见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才敷衍道:“等你嫁了人就知道了。”这会儿被他抱着上楼,突然想起小时候这件事,恍然大悟自己最近的腿也不大用得上了,去哪里都叫他抱着。原来姐姐们说的是这么回事。

她噙着笑望着他,眼里什么都装不下了。心里又得意,自己挑的这双“新腿”还挺好看。

他被她看得发窘,“怎么了?脸上有东西?”

她笑盈盈地在他腮上亲了一下,觉得不大够,又连亲了几下。“脸上有花,好看地紧。”

他被她逗乐了,本想送她回卧室穿鞋,这会儿索性变了主意,直接去了自己房间。把她放到床上后,怕她生出什么误会来,便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先洗澡换衣服,你等我一会儿。”

她倒是没多想,乖乖点点头。大约是太喜欢他的床了,喻宛央抱着他的枕头不多时就犯起困来。

他走出浴室,到床前才发现她已经睡熟了,胳膊和腿都露在寝衣外头。宗择拿了自己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他平常用棉被,比她的鸭绒被要打身一些。被子压倒身上她就醒了,睡眼惺忪间看了看四周,迷迷糊糊地笑道:“我又占了你的床。”

“没事,要是困了就接着睡吧,我去沙发上睡。”

她伸手拉住他,把头枕在他腿上,“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宗择把如今掌握的信息都和她讲了一遍,她顿时来了精神,坐起身,“原来这么巧,卢启民就是救我的人。那我改天一定要去上门谢谢他。要不是遇到他们,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呢,也许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他不喜欢她说那些,于是把她搂进怀里,“怎么会?你不是说那个吉普赛女人说你能活到九十二岁?”

她娇憨憨地笑了,“对了,我真的只是在念诗经?没说别的?”

“卢启民是这样说的。因为到了你家,你父亲就把你送到内宅里了,你和父亲的对话,他也没有听到。”

“也没说小康?”

他摇摇头。

“这可就怪了呢!难道是记忆出了什么差错?不过他的画被你们说得那么神乎其神的,改天我一定去看看。虽然我不会画画,鉴赏还是懂一些的。”

她玩着他寝衣的带子,心里默背了一遍《蒹葭》,突然她停了下来,“你说,我的名字是不是就从这里来的?因为回来之后总是念这个,爸爸大约觉得和我有些渊源,而且本来起名字也有‘女诗经,男楚辞’的习惯,所以索性给我改了名字?”

“有这个可能。”

“那我为什么要一直念这个?”

宗择静了静,问:“你从前启蒙的时候用什么书?”

“别人家的孩子都用四书五经,我因为爱摆弄花草,爸爸就用《全芳备祖》、《广群芳谱》、《本草纲目》这样的书给我开蒙。”

“那就是没读过诗经了。”

喻宛央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有人让我背的?可为什么让我背这个?”

“我推测,应该是不方便明说的,便用这首诗代替。”

“会是什么呢?”

他们两人想了一会儿,几乎是同时说出了两个字,“地点!”

他起身拿了张纸,把《蒹葭》写了下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喻宛央手指在字上慢慢地滑过去,“蒹,是没有长穗的芦苇:葭,是初生的芦苇。芦苇就是reed,遍布温带和热带,多生长在湿地,沼泽、河沿、海滩附近。芦苇属的植物大约有十种。花期在八月下旬到九月上旬,种子成熟期在十月上旬。那时候是农历九月,正是芦苇种子成熟的季节。”

宗择则接下去,“‘湄’是岸边,水与草交接之处。‘坻’是水中的小岛。‘涘’是水边。‘沚’是水中的小块陆地。”

“如果说‘伊人’是让我背诗的人,那么她就是要告诉我她在哪里。也许她是希望我逃出去以后能带人去救她,但是我到现在才发现。”喻宛央懊恼不已。

他揽了揽她。“也就是说那个地方在水边,很大的可能是水中的小岛。”

“我记得在梦里我好像是在一个芦苇荡里奔跑。按照卢启民的说法,当时我脸上有划伤,很有可能就是逃跑的时候芦苇叶划破的。那就是说这个地方就在南山里。可南山我也去过几趟,好像没有这样一个地方。”

他也从来没听说过在南山里有这样一个小岛。南山有水,却是泉和瀑布。有水有岛,这样的地方不可能不被发现。“明天我去找地图来看看,今天就不想这些了。”

但她却睡意全无,“刚才你说少杰让你带东西给我看?你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不过太晚了,明天再看。你先休息吧,我送你回卧室。”

她懒懒地往他身上一靠,“你抱我上去好不好?好累的,走不动。”

他微微笑了笑横抱起她,往她房间走去。

上楼的时候,她摆弄着他的衣领,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能跟我说说吗?”

他垂了眸子看她,片刻宁静。她忙又说:“如果真的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舍不得看你自苦的样子。”然后扬起头轻轻在他唇上亲了亲。

她看着大大咧咧,却对他的情绪变化感觉敏锐。他略有歉意,“不是不想说。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准备好了,再跟你说。”

宗择找到了宗扱,宗扱一听说他要开棺,愕然不已。“三弟,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能释怀吗?”

他不能同宗扱说太多,因为他并不愿意把宗家人再牵扯进来。但是如果不说明,宗扱也不会同意他。宗择默了一阵,“大哥,你和大嫂对我如何我心里都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当我是亲生弟弟,如兄如父。我母亲的事情,并不是我的心结,却有谜团一直在我身边。如果我不能解开,我便不能安心。我从未问过我母亲的事情,但是今天我必须做这件事。”

宗扱叹了口气,“其实郦姨的事情我们开始都不知道,是郦姨出事以后我们才知道的。父亲瞒得太紧,要不是如此,母亲也不会那样心灰意冷。

那时候父亲叫我动用关系找人,但是不要惊动母亲,我这才知道他在外还有一房太太。父亲拿了一张小相给我,交代了年纪、身高。而郦姨其他的事情我们都一概不知,父亲也从未提起。”

宗择默然,这个结果他是有预见的。母亲一直在躲避什么,而父亲是知情的。妻子惨死,作为一个男人难道不早就会去追寻真相吗?然而父亲却没有,为什么?因为他大约知道对手是谁,强大到却无法为妻子报仇,因此只能选择沉默。

看他静默,宗扱又道:“后来找到郦姨的尸身后,父亲将你带回家。母亲和父亲大吵一架,其实是母亲在吵。你不要怪母亲,母亲是个刚烈的性子,倘若早些说,不至于此。”

“我知道。”

“郦姨丧事那天,父亲独自在坟前呆了一夜。我夜里想去寻他,被母亲拦下了。母亲说,他既然不想要这个家,就随他去。我仍不放心,第二日去寻他,父亲满面悲戚,缓缓说,‘扱儿,有些事情真的是躲不过的。’但任凭我怎样问,他都不肯说。

父亲是个自律的人,很快就看起来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对你特别上心。其实我们都知道父亲的伤心只是不同人说罢了。再后来半年不到,有一日突然有人送了一个盒子来,里面就是郦姨的那只镯子。”

宗择突然抬目,“那镯子不是从我母亲手上取下来的?”

“具体我不大记得。只是记得有人送来了这只镯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触动了父亲的伤心事,没多久父亲便卧床不起。再后来你也知道,缠绵病榻,没多久便去了。所以母亲才这样伤心,对郦姨有怨气和偏见,便觉得是郦姨不仅夺了她的宠爱,还夺取了父亲的命。”

“父亲去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你们没有怀疑过什么?”

“没有,父亲年纪本就大了,一而再再而三受打击,身体变垮了支撑不住。”宗扱敲了敲烟斗,迟疑道:“你说的‘怀疑’是指什么呢?”

宗择望向兄长,眸光微动,他并不想说“谋杀”这两个字。但是宗扱却是读出来了,心头一凛,微微变了脸色。

“大哥,这么多年不是我不识好歹,只是在我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暂时不能和你说,更不想让宗家凭空沾染什么厄运。如果总有一个起因,造成现在这样的结果,那我想去找到事情最初的起因。我是个不孝子,不求能得到太太和你的谅解,但是母亲的棺材我一定要开。”

下了几日的雨,冲散了积雪,天格外的冷。还在年里,寻不到做事情的工人,更何况是挖坟这种事情。他母亲并没有葬进宗家的墓园,而是在相邻不远的地方单独买了一块墓地。

曲少杰听说他要挖坟,头一个反应是这人魔障了,上回才挖了一次坟,怎么又要挖?这回居然挖的是他母亲的坟。他知道宗择因为母亲的事情心思比旁人深重,但他以为谈了恋爱后,这些事情已经放下了。可原来没有。

曲少杰看着挥动铲子,一铲一铲挖着墓地的宗择,又侧头看了看旁边举着伞静静望着宗择的喻宛央,撞了撞她肩膀,“你也不劝劝?”

她是心疼的,原来这几天宗择心事重重就在想这件事。她知道他不看尸体是因为受过母亲死时的刺激,可即便如此,他却下这样的决心去打开母亲的棺材。

受伤的时候也许不是最疼的,因为你开始根本不知道会有多疼;伤口裂开的时候才是最疼的,因为不仅要经受撕裂的疼痛,还有心理上的惧怕。因为知道有多疼,那疼就会在心底无限放大。这种疼是双倍的。他此刻的内心在经历着怎样的疼痛呢?她鼻头酸酸的。

“不劝,我陪着他。”

仿佛是感应到她,宗择停下来休息的片刻正抬目看过来。雨不大,却很快湿衣。他穿着油布防水衣,却没有戴帽子,头发这会儿全湿了。雨水在他脸上聚成水滴,一滴接着一滴汇成串流了下去。她扬了扬唇角,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挖了一整天,郦棠的棺材终于露了出来。宗择也没怎么吃东西,这时候有点虚脱,坐在地上微微喘息。喻宛央和曲少杰走过去,她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天气太冷,他唇色有点发青。

曲少杰摸了摸棺材,问:“开棺吗?”

宗择点点头。

喻宛央叫他等一下,“我知道开棺要法师的,现在没有法师,我还是念一段经文吧。”

她从脖子上取了十字架的项链出来,合抱在双手中,垂手默念。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这样看来,做事的人在他的劳碌上有什么益处呢﹖我见神叫世人劳苦,使他们在其中受经练。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我知道世人,莫强如终身喜乐行善;并且人人吃喝,在他一切劳碌中享福,这也是神的恩赐。我知道神一切所做的都必永存;无所增添,无所减少。神这样行,是要人在他面前存敬畏的心。现今的事早先就有了,将来的事早已也有了,并且神再寻回已过的事。

我又见日光之下,在审判之处有奸恶,在公义之处也有奸恶……”

她声音清越,如夜里的明灯。他恍惚的神思被她的声音拽回了清明。她不是在念给逝者听,而是给生者,给他。

棺木掀开时发出闷涩而悠长的吱、吱的声音。已经是深夜了,车灯用做照明,喻宛央手里还另外提着两盏油灯。

入殓的时候收拾的很干净,棺材里的情况也不是太糟糕。因为尸体是被拼成的,所以没办法穿寿衣,而是拿着衣服盖在尸身上。身体的软组织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头发和骸骨。

他们把骸骨带到了停尸房,曲少杰在停尸台上重新把骨头拼好。宗择没有靠近,而是靠在墙边。但这一次,目光却看了过去。喻宛央看得心酸,拉了拉他的手。

他微微笑了笑,“我还好。”

她“嗯”了一声,“那我过去看看。”宗择点点头。喻宛央走到解剖台边。头颅很秀气,头发浓密,生前一定是个美人。

“郦姨奶奶,不管你是不是郦姨奶奶,我先这么叫你了。对不起打扰到你,但是我们是为了找到凶手,给你一个公道。你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我们早点找到凶手。”曲少杰对着骸骨说。

喻宛央在自学解剖学,现在对人体结构都熟记于心。骸骨非常完整,没有缺损。曲少杰一边检查一边说,“女性,年纪在三十左右,看盆骨状态有过生育史。”这些都和宗择母亲对得上。

曲少杰也知道,这些只能说明,这副骸骨属于他母亲的几率非常大。

“尸体的左手比右手略小,说明右手是主控手。”

听到这里,宗择却走了过来,“能肯定吗?”

“这是概率问题,只能说常规情况是如此。怎么了?”

“我母亲是左手写字作画,如果说主控手都比另外一只要大一些,那么应该是左手大一些吧?看得出死因吗?”

“除却切口,身体上没有其他外伤的痕迹,比如枪伤、穿刺伤、钝器伤。”曲少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因为这也说明,死者很有可能是直接被斩首,然后分尸。那样听起来更残忍。

喻宛央也听懂了,她抬眸望了宗择一眼。他脸色比刚才更雪白,但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她知道他一定在努力克制自己,但内心越是波涛汹涌,他脸上就越是平静无波。

“看一下切口吧。”宗择缓缓道。

“切口很整齐,利器一切而断。推测凶器长、薄、利。如果是先头颅的话,瞬间就是身首异处。”曲少杰觉得这样说很残忍,但是确实有这种可能。如果她生前遭受了折磨,先砍去四肢……他不敢再想下去。

“凶器会是什么?”喻宛央问。

“长刀。”宗择道,“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倭刀。看这个切口角度。”他指着脖子上的切口。“她和我母亲身高差不多,也就是五尺五寸左右。持刀的这个人大概会在五尺八寸左右。”

“那她和我一样的身高。”喻宛央道。

“央央,你把鞋子脱一下。”

喻宛央脱了鞋子站到他面前,他拿了一根长木尺子,略弯了膝盖,控制在五尺八寸左右。然后模拟挥刀。

但“挥刀”的瞬间,他脑海里突然凌乱起来,手里好像拿的不是尺子而是真刀。而某一瞬间,他的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在呼啸,砍下去、砍下去!

“三叔!”曲少杰看出他的异样,眼疾手快忙把喻宛央拉到一旁。虽然是一把木尺子,砍到脖子上也不是闹着玩的。

宗择被他一叫晃过了神,收住了力道。“对不起,我刚才走神了。切口的方向和骸骨上符合。”

喻宛央心有余悸,“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们明天再来验吧。”他刚才的那个眼神,是带着杀气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克制住揉捏太阳穴的冲动,微微点点头。

到了梁园,喻宛央回卧室前和他道晚安,看他精神有些不济,便不忍心叫他一个人呆着。“我明天叫彩玉炖些补品给你喝吧?”

其实她不大信那些,祖父和姐姐们迷信的很。但到这时候,因为替他心疼,所以宁愿信了。希望一碗汤就能叫他精神起来。

“不用了。”他拉了拉她的手,“我想吃醉月楼的早点,明天我们出去吃。”

“也好。”难得他有胃口,到哪里吃都无所谓。

他照常在楼梯口等她上去后才回卧室。但这回等她上去以后,他却是下了楼,轻轻走进了厨房。

第二天在醉月楼吃完早饭,两人便又去了停尸间。曲少杰比他们早到一会儿,见宗择进来的时候还抱着盒子,便笑道:“是送给我的礼物?”

“嗯,是礼物。”宗择把盒子递给他,曲少杰打开一看,咧了咧嘴,“还真是别致的礼物。”

“等下帮我看看这只手骨。”

曲少杰看他神色严肃,也收了笑意,点点头。

今天的尸检,曲少杰在腿骨上发现了不少愈合的痕迹。“你看这里,生前曾经骨折过。”

宗择摇摇头,“我从来不记得她骨折过。骨头上都有伤痕,身体上应该有疤痕,但是我母亲身上没有这些。”那么这具骸骨,不是母亲的,至少有一部分不是。

曲少杰拿了一个玻璃皿给他们,拿镊子拨了拨,“这是头颅里找到的,上回在蛇肚子里也发现过。奇怪吧?”

喻宛央凑过看,“又是红豆?”

“为什么没有发芽或者溃烂?”宗择问。

“如果用药水处理过,就能长久保存的。不过,这会是宗伯父放进去的吗?毕竟红豆一般用来表示相思呀。”

宗择轻轻摇摇头,“应该不是。捡尸后到入殓之前,父亲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他见我受了刺激,和我几乎寸步不离,父亲没有碰过尸身。”

手骨也被摆放在了停尸台上,曲少杰仔细看过,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把尸台上的左手手骨拿掉,把这只手骨摆了上去。“这两只手骨差不多大,你看,换上去一点也不违和。”

“如果找一个和伯母差不多身形的人,那不是也能移花接木、以假乱真?”喻宛央道。

“那头颅怎么换?”曲少杰说,“到哪里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双胞胎。”宗择和喻宛央同时道。

曲少杰叹气道:“好吧,话虽如此,可你记得你母亲有家人吗?双胞胎姐妹,怎么会十来年都没走动过?你从前也从来没问过你母亲的家人吗?”

“她说她是孤儿。”宗择缓缓道。也只有这个解释,母亲才能同旁人掩盖住她过去。

事情到这里又没办法进行下去了,线索都断了。假设有这样一个双胞胎的存在,代替了他母亲去死。那么如果母亲活着,为什么不见他呢?十五年,这样长的日子。

喻宛央特意寻了一天带着礼物去见卢启民,说明了自己便是当年在南山下的女孩。卢启民连连感叹人生之巧合。他又细看了她眉眼,“这样看确实很像。”

喻宛央又请他说了一遍当日之事,她试着去和记忆里的碎片拼接起来,可是还是少了最重要的几片,她只得放弃。末了,她也要了那副画来看。看到这幅画,不禁喃喃自语:“这个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卢启民是个直爽的人,觉得同她很有些缘分,索性就把画送给了她。喻宛央谢过他,从手袋里拿了李玉同的画夹子里的宣纸给卢启民看,这是宗择托付给她带过来的。

“卢先生,您能看出来这画的是什么吗?”

卢启民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我也看不出来这画的是什么。说是随意甩上去的,又不像。说是画了什么,却又看不出来。不过这纸倒是顶贵的,看这质感,怕是十年以上的泾县老宣纸。这也太暴殄天珍了。”卢启民不无痛心地说。

从卢启民家回来,喻宛央索性就把画挂在了工作间里,越看越觉得这画面她在什么地方见过。难道她小时候去过这里?

“咚咚”,一声不大的敲门声打断了喻宛央的思考,她回过头去见是许墨庸。

他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她坐在桌子上,双腿悬空荡来荡去,对着画在啃着一只大鸭梨。听到有敲门声,她思索的眉头顿时展开,“许先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了吗?最近太忙,好久没来看你了。在做什么呢?”

喻宛央对着墙上挂的画努努嘴,“看画呢!”

许墨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墙上挂的画,眉头情不自禁蹙了一下,旋即迅速平复。“哪来的画?”

“别人送的。你记得我说过小时候走失的事情吗。这么巧,这位画家是当初救我的人。这个画就是他当时采风的时候画下来的。你看看是不是像世外桃源?”

许墨庸笑了笑,“我并不懂这些。看着不过是些重叠的墨影,看不出好来。”

喻宛央从桌上跳下来,“嗯,都说这些画,远看是朵花、近看是个疤。要看画面营造出的氛围和勾勒出的神韵。你不觉得这画就很传神么,你看几笔就把那个村落如幻如梦的感觉给画出来了呢。”

许墨庸不置可否,只是牵了牵唇角。然后从公文包里拿了电报出来,“喻老先生的电报。”

喻宛央咧了咧嘴,“怕不是什么好消息。”然后从他手里接过来,嘴角看着垂得更低了。

“怎么了?”许墨庸关切道。

“还不是和康烔文的事。康家接到烔文要解除婚约的电报,问老爷子是怎么回事。老爷子气坏了。”

“那你?”许墨庸不无担忧地问。

喻宛央却没那么在乎,“说来说去不就是惦记着和康家联手做橡胶厂吗。我就算不嫁给康烔文,也一样能通他做生意上的伙伴呀。上回让他带了我种的橡胶草去做实验,出胶量相当不错。对于种植环境也不是很讲究,可以进行大规模种植。你看,人和人之间婚约不一定是联系最紧密的,有时候利益反而更有粘性。既然祖父和大伯父这么喜欢讲生意,那我也同他们谈生意。”

许墨庸却是沉默半晌,“黛西,你和宗泽?”

她冷不防他突然提起宗择,毕竟女孩子,脸还是红了红,但仍大方承认,“嗯,我们在谈恋爱。”

他欲言又止,喻宛央却笑道,“许先生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于他的事情,我什么都知道。”话尽于此。

他看她脸上带着不容分辩的笑意,抿住了唇,只是点点头,“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就好。”

“许先生到现在也没打算交女朋友吗?”她笑问道。

他却是苦笑一声,声音里罕见的落寞,“我这样的人,大概不会有女朋友的。”然后突然转移了话题,显然并不想再谈论这些。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日,街面上早热闹起来。曹守鹏本约了彩玉去逛庙会,但彩玉今天身子不爽快,只想在屋里躺着。曹守鹏本想着过来陪她,彩玉怕曹家妈妈会不高兴,便叫他回去陪家人去。

喻宛央离国太久,很久没见过热闹。晚饭也不肯好好吃,要到街上去吃。天色一黑她便挽着宗择出了门。今日天色晴霁,街上花灯、街灯盏盏,与天上星月交辉。很有一种“灯火家家有,笙歌处处楼”的热闹。

他们随着人流逛了好一阵子。见到有猜灯谜送灯的,喻宛央便也去凑热闹,还不许宗择帮忙。她于国文上不算精通,猜了老半天,终是得了盏兔子灯。她提着灯笼,扬起来给他看,“这兔子嘴歪眼斜的,做灯笼的不知道多急才把它赶出来的。”她嘟着嘴,脸被粉色灯光一照,也粉盈盈的,比那小兔还可爱。

“世间仅此一件,这么特别的兔子,多难得。”他笑道。

喻宛央也哈哈笑起来,“本来不想要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留着吧!哎,你看,有射箭的呢!咱们过去玩那个,给你见识一下,我的射箭课可是全A呢!”

但是不到片刻,这个全A生简直要抓狂了。箭筒里的箭空了两回,没有一次是中靶心的。本想显摆一下自己的技术,结果却是丢了脸。她赌气地把弓一扔,“太讨厌了!”

宗择走过去,把弓拿了起来,空拉了一下。偏过头去,微微笑道:“这弓箭动了手脚,不怪你射不中。”

她气得跺脚,“怎么可以这样!大家各凭本事,干什么做这种事情?”

他却淡淡一笑,“世上能人太多,人人都射中了,摊主还做什么生意?”

“不行不行,你给我射,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嗔恼道。

宗择捏了捏她的脸,真是小孩子脾气。但还是要了箭,调整了一下弓身,问她:“想要什么?”

喻宛央看了看摊主贴的规则,“射中靶心十次,奖励自行车一辆。”于是指着那个道,“我要自行车!”

宗择眼中蕴满了宠溺的笑意,“好吧,依了你。”

那辆车要是被他推走了,这摊主今天也不要过节了。好在出门的时候他多带了些钱,回头还是把买车钱给摊主,但不能叫她瞧见。

每一箭飞过去都是直中靶心。旁边人看着都拍手叫好,只有老板脸色越来越难看。宗择却故意没看到一样,连射了九箭都中了靶心。摊主上去陪着笑道:“先生,这大过节的……”

宗择却笑道:“有什么话,咱们等下再说。”他拉开弓,偏了偏头,“央央,你会不会骑车?等下你要带我了。”

但是他却没听到她的回答,他转过头,刚才还在身边的喻宛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喻宛央跟出了两条街。她走了半晌才发现宗择没有跟上她,怕是刚才她说话他没听见。但是现在再回过头去找宗择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自己跟着。

她相信自己不是眼花。刚才在人群里确实看到了许墨庸。本来看到他倒是寻常,不寻常的是他旁边的人。虽然换了身不常见的衣服,但那身形她却是熟悉的,是彩玉。

彩玉不是卧病在床吗?怎么会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好奇心促使她跟过去。她远远地尾随着他们,见他们一前一后从人群里穿过去,仿佛是要去什么地方。她不敢靠太近,因为越走离人群越远。到了一个巷子口,她还是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她站在巷口,这巷子四通八达,每条路都黑不见人影。他们会走哪个方向?喻宛央对这一片并不大熟悉,她正要选一条巷子进去看看,却发现有人在缓缓地向她走来。

两个人,脚步很轻,一身黑衣。

他们走进昏暗的灯光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她却感到了森然的杀意。那两人越走越近,喻宛央看到他们的脸,心里猛然一跳。除了黑森森的目光,整张脸都如枯木般没有表情。

他们戴了人皮面具!喻宛央心跳如雷,却假装没看出对方的恶意。她强作镇定地从边上走过,假意到手袋里拿小镜子,手却已经握住了里面的枪。

还没错身而过,对方毫不介怀地亮出了匕首。她快速抽出枪刚拉开保险,其中一人已然到了面前。她枪法虽然不错,腿脚上却没什么功夫,只是胜在灵巧。对付普通人还能应付,这样的职业杀手一点胜算都没有。

枪被其中一人一脚踢飞了。脚力太重,她也跟着闪了出去,直撞在墙上,肩膀被撞得麻了半边。她咬着牙想去捡枪,那人飞腿又踢过来,她只顾躲避。

那人一脚又一脚,踢得墙皮乱飞。若是踢到自己身上,怕不是要断几根肋骨。另一人还没加入,只这一个人她都没有招架之力。硬碰硬她绝对不是对手,只能虚晃一下,假装摔倒。

那人扬刀就要刺,她眼疾手快地撒了一把白色粉末。那人的双眼顿时灼痛,刀落在地上,他只顾捂着眼睛呜咽。她这才有一刻喘息的功夫。

另一个人见状并没有上前查看同伴,对他疼痛的叫喊声丝毫不为所动。他从背后抽出手枪,不急不慢地把消音器旋上。喻宛央心道“不好!”在那人装枪的瞬间,趁机快速跑了出去。

那人也不急着追她,慢悠悠地装好了消音器,喻宛央已经跑出了老远。那人举起枪,瞄准了她的后背。

手指放在扳机上正要扣动,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两道强光打过来,他的眼睛被刺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喻宛央和那辆汽车都不见了。

喻宛央刚才被人一把拖上了汽车,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车已经疾驰出老远。她扶着椅背弯着腰喘着粗气,老半天才平息下惊慌。

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并不急着问话,而是带着一点和善的笑意,温柔地看着她。看她终于平静下来了,才开口问:“小姐,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喻宛央摇摇头,“没、没事,不小心遇到两个流氓。”她这才抬头去看眼前的人。

女人三十来岁,虽然坐着,却能看出身段极美。虽然姿色寻常,气质却是出众。

“这一带晚上不太平呢,小姐单身一个人还是不要乱走。今天幸好我从这里经过,不然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呢!”她语气柔和,喻宛央也忍不住也放缓了声音,“真是多谢您了。刚才看到了一位朋友,想过去打招呼,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女人同情地笑了笑。

喻宛央余光瞥见女人的手上没有戒指,不知道是称呼她“夫人”还是“小姐”。但觉得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的,便问她:“请问夫人认不认得日升商会的会长宫济山?”

女人微微笑道:“对不起,小姐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什么日升商会的会长。”

喻宛央抱歉道:“我在医馆遇见过他夫人一次,你们有点像,看来是我认错人了。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来日一定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挂心。真是抱歉,我还有些私事,就叫汽车夫把小姐放到前面榆林街可好?那里人多热闹,贼人应该不会再追过来的。”

喻宛央见她不愿意透露身份,也不勉强。又谢过她,在榆林街下了车。甫一见铺天盖地的人声、花灯,这才想起来和宗择走散了。他找不到自己不知道该着急成什么样。但现在与其在街上乱转,不如回家等着他。于是叫了洋车回梁园去了。

女人的车开出了一阵,在一个街口停下。许墨庸自黑暗处走出来上了她的车。他脸色很是难看,但还是恭敬地说:“谢谢夫人。”

女人声音很冷,“不用叫我夫人。”

许墨庸抿了抿唇,不情愿地说:“谢谢姨母。”

女人这才缓和了脸色,声音里几分爱怜,“怎么这么不小心?”

“下次我会注意的。”

“那个女孩子是?”

许墨庸冷冷地打断她,“姨母,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的。”

女人的脸色微变,仿佛魔怔了一样重复了一句,“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对,你说的对啊。”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才缓过神。“你是个明白人,傻事少做。大先生要是知道了,对谁都没好处。”

许墨庸把脸转向车窗外,语带嘲意:“姨母不用这样激我,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您放宽心好了。”

喻宛央回到家的时候宗择还没回来。她走到彩玉的房外,轻轻推开门。门一开,彩玉的声音便从床上传来,“小姐,是你吗?”

“你还没睡吗?”喻宛央打开壁灯,便说边走到她身边。只见彩玉裹在被子里,只露了头在外头,双颊通红,头发也是乱的。

“睡了一觉,这会儿醒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给你倒点水吧?”说完,喻宛央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谢谢小姐了。”

“跟我客气什么呀,多喝水,快点好起来呀。”她轻轻抚了抚彩玉的额头,汗涔涔的。“还有点烫,好好休息。”她站起身来。突然“呀”了一声。

彩玉一惊,“怎么了,小姐?”

她躬身下去,“没事,不小心把你的鞋子踢到床底下去了。我得拿出来,不然晚上你起夜找不到鞋。”

“不碍事的,小姐。”彩玉道。

“没事,已经找到了。”喻宛央摆正了鞋子,“那我也去睡觉了,有事情就大声叫我。”

彩玉眼眶泛红,“多谢小姐。”

喻宛央牵了牵唇角,然后退了出去,顺手替她关了灯。她手里攥着刚才从彩玉鞋子底抠下来的泥巴。她走回工作室,把泥巴放到白纸上,慢慢拨开。

泥里裹着半片残叶,是女贞。她刚才经过那个巷子口前就有一株女贞树。刚才和许墨庸在一起的果然是她,难怪她拒绝同曹守鹏一起去看花灯。但为什么会是许墨庸?那两个杀手又是谁派出来的?

她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还没看清人影已到眼前,宗择脸色难看到极致,“喻宛央你跑到哪里去了?”

看到她的那瞬间,他高高悬着的心才落了回去。他刚才从街头找到结尾,就是没看到她。那一种惊慌失措,简直要发疯了。虽然理智告诉她,她不再是孩子了,不会那么容易走丢,但还是克制不住那些可怕的念头一个又一个的跳出来。

“刚才我看到一个人,就跟过去看,谁知道一转身就不见你了。我找了一会儿没找到,所以就先回来了。”她抱歉地笑道。不想被他看到红肿的手,她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又懊悔刚才应该先洗澡换衣,这会儿样子大概比较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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