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择并没有劝她,只是在一旁静静等她哭完。好半天蒋元蓁才平息下来,他这才发问:“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是我心情不好,风荷陪我来散心。”
“酒是哪里来的?”
“风荷从家里带来的。她看我难受,大概觉得醉了就好些,所以……”
“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元蓁擦了眼睛,努力去回忆道:“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到了以后,风荷陪我在附近散了散心。晚上吃了点东西,其实也没吃什么。风荷提议说去泡温泉,但是我不想去,风荷也就不去了。我们就在屋子里喝酒,她没喝,就我一个人在喝。”
“你们散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元蓁摇摇头,“没有。就是晚餐的时候,在餐厅遇到一男两女。风荷多看了那男人一眼,回来说那两人看着倒是挺配的,那位先生大概在追求那位小姐。晚上我好像听见风荷在同那位小姐说话,似乎聊得挺投机。当时我正在喝酒,也没太注意外头。”
宗择猜到她说的应该是喻宛央和许墨庸。可是配吗?他并不觉得。
“后来呢。”
“我听风荷说起来,说那一位小姐邀请我们去泡温泉,她拒绝了,因为不想做电灯泡。听了她的话,我又想起陆小嘉,心情就更差了。然后我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早知道我就不该喝酒,不该来这里!”
“纪风荷是你的同学?”
“嗯,和我同班的,津大新闻系的。”
“纪风荷同人有没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
元蓁想了想,道:“她先前有一个男朋友,分手了之后时常还会去求她回心转意。”
“你知道她男朋友叫什么?”
“好像叫卢启民。”
“也是津大的?”
“不是,是美院的,其实是美院的老师。他曾到我们学校开过画展的,风荷就这样和他认识的。”
“他们为什么分手?”
“他们谈恋爱的时候,风荷的家人就不大乐意,嫌弃他比风荷大不少岁。但因为风荷喜欢,她家人也就作罢了。
谁知道后来风荷才知道卢启民在家乡原是有妻的。风荷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所以就闹分手。卢启民一直哀求她,说年内就一定把婚离掉。但风荷听说那女人是个不识字的村妇,已经为他生过一双儿女。如果卢启民和她妻子离婚,风荷不知道那女人要如何生活下去?风荷是断断不肯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的,所以她态度很坚决。
风荷现在有个未婚夫,是家里人介绍的。虽然她因为分手也很痛苦,但是这个未婚夫家庭还是很不错的,人又年轻活泼,所以慢慢风荷也就走出来了。”
“这个卢启民经常去纠缠纪风荷吗?”
“也说不上来,只是日复一日的写信。有时候拿着新画去学校里找她,要送给她,闹得学校里风声很大,风荷其实不胜其烦了。”
说到这里,她又哀恸起来,“我可怎么和纪伯父交代呀?两个人一同出来,我平安地回家了,她却再也回不去了!风荷同我一样都是家里独女,纪伯父老来得女,把她看得像宝贝一样。我可怎么同他们交代啊!”元蓁又捂住脸哭了起来。
这样看卢启民的嫌疑就很大了。
“你们的那盒牡丹饼是从哪里来的?”
元蓁擦了擦眼泪,“我们上山的时候,在山脚下碰到卖这些东洋点心的。风荷看那个卖东西的妇人好可伶,就买了一盒。她吃不了这种黏黏的东西,我又没胃口,所以她就送给旅店里的那位小姐了。”
所以那盒东西其实是特意卖给她们的。但凶手又怎么知道一定会是纪风荷吃下去?以他的经验,牡丹饼里掺的不是春药,而是致幻剂,不会有性命之忧。这类药物所产生的效应是难以预测的,常常要取决于使用者自身所处的环境和心理状况。更像是一种放大器或者催化剂。
宗择叫人送了元蓁回家,因为发生了命案,其他人也没了兴致都转回了。
曲少杰主动跟着宗择去验尸房,“那个许墨庸好先在追求喻小姐吧?”
宗择不置可否,这会儿怕听她的名字,更不想和曲少杰谈论这种事情。
但曲少杰却兴味十足,幸灾乐祸道:“我说三叔,您老人家你这得抓把劲儿了!瞧瞧,人家都叫‘黛西’了,你还整天‘喻小姐’长‘喻小姐’短的,听着也忒见外了!”
“你也叫她‘黛西’,难道你就和她更熟悉一些?”他慢条斯理地回他,可语气不大好。
曲少杰噗嗤一笑,“别介,你没搞错吧,我又不是你的情敌,给我甩脸子看怎么个意思?”
“你才搞错了,喻小姐是有未婚夫的。”
曲少杰不可思议地张大嘴,然后又笑,“不奇怪啊,一家好女百家求。有未婚夫也可以退婚嘛,结婚也可以离婚-----只要遇到真爱,管得了那许多?”
宗择瞥了他一眼,“我没你这么无聊。”
“这怎么是无聊?爱情不自己争取,难道等天上掉下来吗?”
宗择不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手,“先看看死者吧。”
曲少杰一进入工作便正经了起来。看到纪风荷时忍不住惋惜道:“太可惜了,这么年轻。正是一朵花一样的年纪。到底谁会那么残忍,要杀死你?”
但是她静静躺着,不能回答他了。而只有他们才能帮她把凶手找到。曲少杰开始细致地进行尸表检验。
“整个躯体只有一个伤口,也就是致命伤。凶器从背部刺入,刺断了腹主动脉,一刀毙命。”
“这种下刀的方法……像是职业杀手?”
“很像,至少是对人体很熟悉的人。很有效率,没有补刀。”
“凶器会是什么样的刀?”
“三英尺长左右,不是道上用的砍刀,不是中式厨刀,我觉得更像是西式的厨刀。”
“也很可能是日式的厨刀。考虑到案发地在日式旅馆,凶手很可能从厨房拿的刀。”
“旅店的人有没有可疑的?”
“都是一直在店里工作很久的人,和纪风荷从来不认识。这样个一个女学生,怎么会招惹上职业杀手?”
“买凶杀人?”
“不是人人都有买凶的门路。目前为止,只知道她有一段感情纠葛,先从他身上下手吧。”宗择顿了顿,又问:“她有没有受到侵犯?”
曲少杰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没有受过性侵犯,还是处子。等一下……她应该得过肛门闭锁症,从小做过手术。这个是常见的先天性消化道畸形,不过很多父母在孩子出生后发现无肛门,大都会选择遗弃。她家人应该是受过一些西方教育,思想比较开明,也应该极爱这个孩子。”
可这也意味着,失去爱女会对父母造成更大的打击。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逛完花圃,喻宛央叫了辆洋车载她到南山的雁子林下车。这季节雁子林里也没什么游人,她顺着羊肠小道往林子里走,时不时停下来折断树枝查看树汁的状况,然后拿本子记录下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林子深处。
四周寂寂,地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枯叶,脚踩上去发出“哗啦”的巨大响声。随着步伐的迈进,那哗啦哗啦的声响延绵起来。她走到一棵树前,看了看树冠,折下一截树枝,发现流出的是乳白色的树液,她顿时兴奋起来。她把树液滴到手上,粘性很好。她看着手表,计算着粘液干涸的时间。
突然,她听到了哗哗的声音。而她这时候根本没有移动过地方。
喻宛央抬目四下望去,视野所见没有一个人影。但是刚才那个声音分明是什么东西踏在落叶上发出的。
她收好了记录本,把手枪从手袋里拿出来,拉开保险栓,提着枪慢慢往林子更深处走去。
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厚厚一层灰色涂抹在天际。北风吹得她鼻子发红,林子里安静地能听到自纪的呼吸声。她想她应该折返,但直觉却告诉她,这林子里有什么,或者刚才发生了什么。因为她感觉到,好像有一双眼睛正藏在某处窥看着她。
“谁在那里?!”她大叫了一声。但是回答她的除了一声“咕”的鸟叫,再没有别的。
她隐隐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一条不宽的溪水纵穿过林子,而溪水边趴着一个人。
喻宛央站在远处,手指停在扳机的位置,“喂,你怎么了?”
那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又回望四周,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还在。她慢慢靠近那个人。看背影应该是个男人。
突然她脚底下不小心踩到什么,差点崴了脚。她用脚尖拨开树叶,是一个酒瓶子。她没有理会,而是边靠近边问:“先生,先生,你还好吗?”
但是没有回答。那人的的脑袋一半在溪水里,后脑勺对着她,湿漉漉的。她注意到流到下游去的溪水是粉红色。
警察是一个小时以后到达的。喻宛央发现了尸体后快速跑出林子,花钱叫外头等着她的洋车夫去喊警察,而她自己则又返回林子里。而这一次,那种被人盯着偷窥的感觉没有了。
喻宛央提着枪一直守在尸体不远处,听到有踩踏树叶的声音,她下意识就举起枪,直到看到宗择带着几个人过来,她才如释重负地长吁出一口气。
宗择两天没有回梁园了。他交代过彩玉,他办案时间不定,无需特意给他留饭。喻宛央再看到他时差点有点没认出来。右手缠着绷带,似乎打了石膏,厚厚裹了一层,被一根绷带吊在脖子上。白皙的下颌布满青青的胡茬,一改往日俊美的面庞,多了些怆然的沧桑感。这形象有点新鲜,她不免多看几眼,心里嘀咕这人大约又没好好吃饭,又清减不少。可她不过才两日未见而已。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故意避开了她的目光。谁知道她却走近了,“你的手怎么伤得这么重?要不要紧?我回去叫彩玉给你炖上骨头汤,你晚上记得回来喝汤。”她音量不高,离得又近,声音就变得很轻柔。
他整个人都有点发僵,垂着目光假装在看现场。她得不到他的回答,偏着头去寻他的目光。
这几日修行丝毫不见效用,她一开口便如破了戒,脑海里全是那落尽花瓣的样子。
她不达目的不罢休地等着,直到听到他嗓子里艰涩的“嗯”了一声,她这才露出笑来。看他脸是红的,猜测他大约又发烧了吧?一个人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曲少杰看到喻宛央时很是意外,“喻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来这边做野外采集。曲医生怎么也在?”
“哎,今天我休假,正好三叔今天出院。本来打算去吃饭,刚坐进餐馆里,就有警员跑过来说有个小姐死在雁子林里。饭也没吃成,就跟着他过来了。”
喻宛央听得直想翻白眼,那个拉车夫也不说清楚,怎么叫‘有个小姐死在雁子林’?可是宗择又住院了吗?难怪这两天没有回来,她还以为他通宵查案,没料到是住院了。
宗择蹙着眉头在四周走了一圈,“喻小姐总是一个人到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
喻宛央以为他至少要问问怎么发现尸体的,不料他却问这个。“哦,差不多吧。早上在花圃和花匠们聊天,说起在南山雁子林这边见过一种树汁都的乳白色的树,所以我过来看看是什么。”
“太危险了。以后去人少的地方最好叫人陪着你。”声音里隐约有些责备。
她张了张嘴,本想告诉他,她向来一个人习惯了,后来却乖乖地“哦”了一声。
曲少杰戴上手套,抱怨道:“人家难得休个假也要来给你做苦力,真是的!早知道不如去梨芳院听戏去了。”抱怨归抱怨,还是走到尸体旁边。“唔!好大的酒气!”
听他一说这个,喻宛央忙走到一个地方,拿脚在树叶里趟了趟,“刚才我看到一个酒瓶子,我记得在这里。”果然趟到了一个酒瓶子,她正要捡,宗择说“等一下”。
喻宛央却笑着冲他张张手,“我带着白手套呢!”然后把酒瓶拿给宗择。“是威士忌。里面都没有酒了,不会喝了一整瓶吧?”
宗择在酒瓶附近的土地里查看,土壤里并没有太浓的酒气,可见酒瓶落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空了。
曲少杰回过头看了一眼瓶子,“人的胃可装不下这么一整瓶酒。”
喻宛央向他走近了几步,“是喝醉酒摔进水沟里淹死的?”
“不是淹死,目前看是头颅破裂导致的死亡。”曲少杰做好检查。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看尸体的状态,大约已经死了两三天了。”
“他是不是和人打过架?”喻宛央看到他身上很多青肿。
“嗯,揍得不轻。”
“所以是被打死的?”
“不一定。”曲少杰指着溪边的一块石头,“也许是和人打完架走到这里,因为喝醉了,摔到在这里,正好撞在这个石头上。这个是最后的致命伤。”
喻宛央蹲着看那个人,“我一个半小时前到这个林子里,应该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后来听到有脚步声,所以我才往林子深处走一些。我感觉林子里还有人,但是却没有看到。”
曲少杰一脸佩服的神情,“喻小姐倒是很有些胆色。”
“他口袋里有什么?”宗择问。
“摸过了,几个银元,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所以不是求财。”
“可是他穿着打扮像个走江湖的,怎么会喝洋酒?我的意思是,乍一看好违和呀。这样的汉子,不是应该喝些烧刀子高粱酒之类的吗?”喻宛央道。
宗择扫了一眼死者的脸,“他被人灌了整瓶酒。”死者的脸上下巴两边有青紫色淤痕,显然是用力被人捏住了下巴造成的。曲少杰对此表示认同。
宗择把酒瓶交给警员,叫他们去查一下这酒在哪里售卖。然后叫警员给尸体照相,交代曹守鹏,“拿着相片去叫人问问,看看这个人是不是鹞燕子。”
曹守鹏一脸惊诧,“你怎么会怀疑他是鹞燕子?”
“你看他的衣服,还是关外的穿法。手上的茧子,是习武之人的使惯刀枪磨出来的。右手上有刚愈合的新伤,应该是陆小嘉的匕首划破的。鞋的前端磨损大于后面,平常大概是脚尖走路,或者说,常常要靠脚尖行路。”
警员把尸体放到担架上,正要抬走,宗择突然把他们叫住,然后把死者的鞋子取了下来,单独放到证物袋里。他问喻宛央道:“不知道喻小姐这两天有没有时间?”
“有的呀。”
“回头需要请喻小姐帮忙看点东西。”
喻宛央点点头。看他也没有赶走自己的意思,索性留在林子里看他办案。
宗择走到刚才尸体趴着的地方蹲了下去,然后回头看了看四周。他用手轻轻拂开落叶,一块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块地似乎被人动过。他用手扒开那块土,然后在里面捏出一枚金币出来。
“这个人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嘛?”曲少杰插着腰,左右看了看。这雁子林虽然不算人迹罕至,但这个季节确实来的人也不多。
“他是被人扔在这里的。”
“你怎么知道?”
“看看你的鞋底。”
曲少杰抬起鞋底看了看。因为昨天刚下过一阵雨,土地还有些泥泞,所以鞋底上沾上了不少树叶。他恍然大悟,“那个人的鞋底上没有树叶。”
宗择问喻宛央,“这片林子里都是什么树?”
“大部分是小青扬,也有一些其他的树。”
“那个人的鞋底上也沾了东西,但是应该不是这林子里的东西。只有他的鞋面上沾了这林子里的东西。”
“所以他是被人拖着扔到这里的。”喻宛央立刻回答道。
曲少杰干笑两声,这俩人到是越来越有默契,自己快成空气了。
现场勘查取证做完,几个人往林子外头走,宗择和喻宛央落在了后面。喻宛央笑问他:“你好像从来不看尸体?我听说有一种叫晕血症的,就是不能见血。你也是这样吗?”
宗择淡淡地回答她,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是。是小时候目睹过母亲的尸体,七零八落的被分成了十几块,所以以后就不大能看这些。”
这个答案却是叫喻宛央大吃一惊,她站立在原地,忘了往前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回头微微笑了笑,“我知道。”
所以,是因为受到过刺激,所以再也无法正视所有没有生命的躯体?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去做一个警察,每天和死亡打交道?
曹守鹏在林子外派完了任务,遣散了警员。见宗择他们走了出来,曹守鹏走上去简单地汇报了一下。几个人便都搭着宗择的车往城里去。
喻宛央看了下手表,快到晚饭的时间了,想起刚才曲少杰说的话,便问他:“曲医生还没吃饭呢?要不去我那里吃吧,我叫彩玉多添两个菜。曹队长也一起吧?”
“那怎么好意思打扰,突然多这么多人。”
“没有啊,就多两个人而已。”喻宛央笑道,然后开始低头查看今天的野外日志。丝毫没留意曲少杰和曹守鹏惊讶的表情。而宗择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在想案情。
到了梁园,彩玉打开门看到一下多了这么多人,忙跑去厨房多加几道菜。曹守鹏摘了警帽,笑嘻嘻道:“吃白饭不大好吧?你们坐着,我去帮帮彩玉姑娘。”然后一下就溜到了厨房,没多久厨房里就传出了低低的笑声。
曲少杰到这时候终于发现了端倪。进了梁园,喻宛央先行上了楼,片刻后宗择只说了句“我换件衣服。”然后也径直上了楼。
曲少杰听到自己下巴掉到地上的声音。这两个人,居然不声不响的同居了!而且居然瞒的这么紧!所以那一本正经、无情无欲的样子是做给他看的吗?
彩玉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曲少杰拉住她低声问,“彩玉,问你个事儿。那个,宗择住这儿?”
彩玉点点头,“是啊。”脸上一副“全世界都知道你怎么不知道”的表情。然后错身去把菜摆在桌上,又要往厨房走。曲少杰跟了几步,“他为什么住这儿了?”
厨房里传来曹守鹏的叫声,“彩玉,菜炒好了,端过去吧!”
彩玉“诶”了一声,往厨房走,“没想到曹队长还会做菜呢!”
然后曲少杰被孤零零地晾在了客厅里。谁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好在当事人下了楼,曲少杰几个健步走上楼梯,偏着头眯着眼上下打量宗择,他觉得很有必要好好重新审视一下这个人。
宗择瞥了他一眼,视而不见地绕过他下了楼。曲少杰不依不饶地跟下来,肩膀撞了撞他,“你不解释解释?同居了?”
“喻小姐是我的房东。我的住处闹耗子,总清不干净。正好喻小姐要出租房子,我就搬过来住了。”
曲少杰夸张的“哦”了长长一声,然后煞有介事地说:“闹耗子……其实我也正寻思着在租界找个地方住住,离医院也近些,还能多睡几刻钟。我记得梁园有四间卧室对吧,正好我也问问喻小姐还有没有房间要出租。”
喻宛央这时候换了衣服从楼上下来,曲少杰不怀好意地笑问道:“黛西,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房间要出租?”
喻宛央瞪大眼睛,“曲医生也要租房子吗?房间有是有的,但是……”
“租金要先付一年的,四百元一个月,一年四千八百元的房租,伙食费、清扫费另算,一次结清。合同定三年,违约罚一年房租。”宗择缓缓道,然后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少杰想过来同三叔作伴?”
曲少杰脸抽搐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僵硬,“呵呵,呵呵,这房租可不便宜。”所以宗择这是拿了老婆本出来租房子住?也是,钱不花女人身上,难道拿去垫棺材?
宗择知道他的私房钱都投资到梨芳院里,平时也就花花自己的工资。他工资才百十来快钱,要付这房租得伸手找父母开口。
说到这个房租,喻宛央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是闹了乌龙。”
但是宗择却没给她解释的机会,站起身往餐桌边走,“早听说曹队长手艺好,今天一定要尝尝。”
曹守鹏脱了制服,卷了袖子露出古铜色粗壮的小臂,一手端着一盘菜出来,“下回我买新鲜的鱼过来,再给你们露一手。”
彩玉在一旁摆好碗筷,看到曹守鹏的时候脸红了一下,嘴角噙着笑。而曹守鹏的眼睛索性粘到彩玉身上,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饭香菜美,色香味具全。众人赞不绝口,曹守鹏很是得意地说他的手艺是有家学渊源的,他祖上可是在宫里御膳房里做过事的。
彩玉的手艺虽然不错,可同曹守鹏一比顿时黯然失色,胃口是会被惯坏的。喻宛央咬着筷子想着,如果把曹队长给彩玉招成上门女婿,她简直就等于多了一个好厨子,这买卖太上算了。
宗在坐在她对面,她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唇角有一点狡黠的弧度,像个在打坏主意的小狐狸。他能看见几颗白糯糯的小牙,咬的虽然是筷子,却像咬在了他身上。那夜里被轻咬过的地方隐隐发痒,心跳加快、嗓子发干,他低头快速拔了两口饭,意识到自己最近失控的次数有点频繁。看来晚上不要睡觉了,得再抄几遍心经,右手不能拿笔,左手简直快要练出来了。
曲少杰看着这四个人成双成对、眉目传情的样子,哀叹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用来碍眼的吗?他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突然发现宗择居然饭量也不错。他怎么觉得最近总觉得宗择看着哪里有点不一样了,原来是胖了一点。
第二日宗择将溪边死者鞋底取下的东西带回来给喻宛央。鞋底沾着泥,这会儿都干了。她拿了一个器皿,取了泥块下来泡在蒸馏水里。慢慢地,泥土溶解沉到了底下,有东西浮了上来。
又泡了一会儿,飘浮上来的东西慢慢涨大,她用镊子取出来,吸干水。
宗择问:“是什么?”
“腊梅的花瓣。确切的说,是素心腊梅。你看花瓣是圆形,因为它的花心也是黄色的,所以叫素心。”
“现在正是腊梅的花季。”
“嗯,不过素心腊梅是腊梅里最名贵的品种,花极香。不像那种狗蝇花瓣是尖细的,香味淡一些。”
“所以他生前在有腊梅的地方停留过。”
“还有一些枯草,不过应该都是寻常的品种,路边随处可见。这腊梅花瓣还很新鲜,而且是在泥的最外层。”
“也就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有腊梅。”
鹞燕子接了私活,付的起佣金的,定然经济比较宽裕。鹞燕子很可能是交货后被杀的。当然,他心里也很明白,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蒋洪明先一步找到了鹞燕子,然后杀了他。想到这里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这种可能……
看来首要任务是寻找到他的委托人,是什么人托他去蒋家偷东西,而鹞燕子又怎么会肯去偷东西?如果蒋洪明是凶手,他既然能对鹞燕子下手,那么一旦知道鹞燕子背后的指使人,那个人也有性命之忧。
宗择正在思索的时候,余光瞥见她眉头蹙在一起。“喻小姐,你怎么了?”
喻宛央的手抚在肚子上,摇了摇头,“没事,肚子有点疼。”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喻宛央说了声“谢谢”,抚着肚子站起身,“大概是今天在外头吃了凉东西。不行,我先去睡一会儿。”
宗择在楼下倒了热水端上楼,她已经缩进被子里,在肚子上压了一个枕头。
“要不要紧,要不去医院看看?”他把水杯递给她。
喻宛央摆摆手,“不用,睡一觉就好了。”大约是真疼,她喝完了热水,连“晚安”都没说便缩回被子里。
宗择睡到半夜,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
“咚、咚、咚……”
那声音不大,也没有规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醒来后,那声音就不见了。
他闭上眼。可没过多久又听见了那声音。从头顶传来,“咚”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咚”一下。是楼上发出的声音。
他猛地坐起身,楼上是喻宛央的房间。他立刻出了房间上了三楼。到了她的房间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叫了声“喻小姐。”
没有人回答。他拧了拧门把,从里面锁住了。他把耳朵贴在门边,似乎听到里面有动静,还有间断的“咚咚”声。
他抬手去摸门框,上面果然有一把钥匙。母亲从前总是把备用的钥匙放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只希望喻宛央没有把门锁换掉。他把钥匙插进锁里,一扭,门果然开了。
屋子了没有灯,他摁开了墙上的开关,往里走了几步便看到喻宛央蜷缩在地上。脸色煞白,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只高跟鞋。原来那个“咚咚”声就是高跟鞋敲击地板发出的声音。
宗择忙冲过去,她浑身都汗透了,他焦急地:“喻小姐,你怎么了?”
她的喉咙间依稀听见嘶哑的“疼。”
宗择把吊在脖子上的绷带一拆,忍着手痛立刻横抱起她,冲下楼开车去了医院急诊室。是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
一听到手术,喻宛央一手抓住医生,忍着剧痛挤出一句话:“能不能吃药啊?”
“吃药不管用了,手术吧,打了麻药不疼的。”
喻宛央简直哭出来了,“我不行啊,麻药对我不起效用啊!”
但手术还是要进行。医生不大相信她对麻药没有反应,只当她是怕开刀。一群护士又哄又劝把她推进了手术室。
宗择等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声音根本坐不下去,站起来烦躁地来回走动。
一个男人扶着一个待产的孕妇路过。女人听见手术室里的叫喊声,吓得脸发白,抖抖索索望了丈夫一眼,“生孩子这么疼吗?”
“没事没事,女人都要走这么一遭,忍一下就好了。”然扶着女人慢慢走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男人望了宗泽一眼,“恭喜了,希望是位公子。回头对太太好一点,女人生孩子可真是遭罪。”
宗择茫然地点了点头,等那两人走远了,才觉得是不是哪里有什么误会?
喻宛央是疼晕过去的。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宗择靠在椅子里睡了一小会儿,被低低的啜泣声吵醒,一睁眼看见她睁着眼睛在流泪。
他忙凑近些问:“你怎么样?”
“疼死了……”她其实不是那么娇气的人。但她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病,连药水都没吊过。现在直接被送进手术室开了一刀,这对她打击有点大。
“是肚子还疼吗?”
“伤口疼。医生是不是在我肚子上划了一个大口子?是不是缝线像蜈蚣一样?”
宗择微微笑了笑,“是很好的医生,护士说他缝线的手艺很好。”
她还哭,“那也有伤疤。肚子上有条蜈蚣,多吓人啊。”
“我叫医生给你开了伤疤药,坚持涂就不会留疤了。”
“真的吗?”
“真的。”
她这才觉得安慰一点。
彩玉抱着保温桶气喘吁吁地过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喻宛央,也跟着哭,“小姐你疼不疼啊,你受苦了。谢谢宗先生,幸好宗先生住在家里,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小姐你饿不饿?我给你煮了汤。”
“彩玉,喻小姐做完手术三天不能喝水,四天不能吃东西的。”
彩玉一听眼泪又滚下来,“那不是要把人饿死啊?”
宗择微微笑了笑,“你别吓坏你们小姐了。你先在这里陪她,我要去警察局里,晚上过来。”
喻宛央躺在病床上,一天真难熬。她不停地问彩玉,“几点了?”
到后来,她还没开口,彩玉便说:“小姐,三点钟了。”
喻宛央悻悻地不说话了。真是讨厌极了,人家都疼死了,说好来陪她的,怎么还不来?这一口气到了晚上变成了怨气。
宗择晚饭没吃,做完事情直接到医院来。他把彩玉换走,在她病床边坐下。喻宛央一直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生怕一动就把伤口弄破了,到时候还要再缝一下。
“感觉好些了吗?”
“不好,伤口疼。疼死了。肚子也饿,饿死了。”她直挺挺地躺着,咧着嘴说,表情很委屈。还有,等了他一天,这会儿才来,气死了。
宗择觉得有点好笑,还没见过蔫成这样的她。
“你睡吧,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些的,止痛药吃了吗?”
“吃了,不大管用,疼得睡不着。我体质特殊,这些止疼的、麻药什么的对我效用都不大。”
“阑尾炎不是大毛病,坚持两天就好。”他替她掖了掖被子,她却是有点热,又不敢乱动。
“你好像很有经验啊,你得过阑尾炎吗?”
“阑尾炎没得过,不过有过枪伤,也动过手术。”
“我看你都不带枪的,怎么中枪的?是办案的时候受伤的吗?”虽然又疼又饿,但是有个人说话能转移些注意力。
“在军校的时候受伤的。”
“你还上过军校呀?是哪间?”
“陆军士官学校。”
她头歪了歪,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毕业的?我是说理论课你应该没问题,其他的课程,你怎么及格的?还要进部队实习吧?”
“是。”他仅仅这样说。却没说别的。
“东瀛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是温柔又漂亮?”她问。
“也许吧。”他倒真的没注意过。
“宗先生在东瀛有女朋友吗?”她以伺候过生病的祖母几年得出的经验,做为一个病人,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因为没人会同一个病人计较。所以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她正病得不轻呢。
他感觉到他们的话题越来越奇怪了,可还是回答她:“没有。”
“为什么呢?”她好奇地问。
“大概是不大招人喜欢。”
喻宛央却噗嗤笑了一下,牵动了伤口,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做人真是不能得意忘形呀。
她侧过头去看暧昧温暖的灯光里的宗择,仔细地审视他。这样的人为什么没人喜欢呢?上回曲少杰玩笑似的说,想打动宗择这样人太简单,给他一点真心就够。那么说,从来没有人给过他真心吗?
他仍旧穿着规整的西装,在她目光的注视下,脸上似乎终于有了点血色。
“手还疼吗?”
他低头看了看手,昨天抱她的时候骨头又移位了,今天医生重新给他治疗过。
“还好。”
“是打了石膏?”
“钢钉。”
她一听,吐了吐舌头,“那不是要疼死?”
可他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他痛感太弱,还是习惯了疼痛。可这样一想,她突然替他难过起来。她痛的时候,紧着祖父母、堂兄姐们撒娇。可他呢,疼得在床上打滚都没人理吧?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轻轻抚一抚他的伤手,却让他会错了意,“想要拿什么?”
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没,不要什么。就是……你会唱戏吗?”她终于找到了借口。
“几句而已。”
“会唱歌吗?”
宗择淡淡一笑,“大概唱的不会比你好听。”
她想了想,原来是在嘲笑自己唱得难听。于是瞪了他一眼,宗择的笑意更深了。
“你给我讲讲故事吧?我想睡觉,可是睡不着。”她声音糯糯的。
“我去找本书,给你读书吧。故事我说不好。”
那到是个好主意,“那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她想这一晚上大概都不会睡着吧?
他点点头,也是没经过思考的。
“可是现在书店都关门了吧?回家又要好久。”她声音里有点小失望。
“少杰的办公室里有书,我去拿几本过来。你想听什么?”
“有诗集吗?读诗吧。”他的嗓音那样好听,读起诗来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动人。
宗择点点头,起身去曲少杰办公室取书。他知道曲少杰办公室里放了不少书,值夜不忙的时候会看书打发时间。曲少杰正匆匆去查房,见他来寻书也来不及细说,叫他自己去取。他目光扫过一遍,可惜没有很多的诗集,只有一本《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取了下来。
他离开时,她眼前骤然空出一大块空间。她的头一直侧着,看向那把椅子。他这样怕冷的人,会把这张椅子坐热吗?夏日伏天的时候,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在身边,大概是件很清凉的事情吧?冬天也不错,以前祖母总说她血热气旺,别人冬天盖几条棉被,她只要一条毯子还总把胳膊伸出去。抱着这样的人大约是顶凉快的事情吧。
她想起昨天肚子疼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里被他抱起。这是他第二回抱她。因为他看上去那样文弱,所以当她在他强健有力的怀抱里的时候,总是会叫她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突然又想起那天露台上相拥跳舞的青年男女,想起舞会上和他紧贴着缠绕的那曲探戈,近在咫尺时他的目光。她记得那目光,从她的眼睛,缓缓地垂在了某个地方。是她的唇。那呼出来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会更靠近。
眼前灯光一晃,宗择已经过来了。她仿佛被人撞见了心事的少女,脸骤然红了,避开了他的目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脸,只露了一双眼睛。热,真热。真是病得不轻啊,一生病,病出这许多毛病来。
宗择还是注意到她的脸蛋通红,下意识去摸她的额头,“这么烫?是不是发起烧了?”
她一动不能动,一动不敢动,就这样看到他的手落在额头。凉,清凉。凉的她的心猛然一缩,声音也变了调,“没有,有点热。”
“我帮你开点窗?”
“不用了,风挺凉的。”会把你吹病的。但她突然不想说下去了,转过头继续看天花板。“你读吧。”
宗择翻开书,慢慢地读起来。
仍旧是低沉的声音,比平日里的声音还沉了几分。她想,医生是不是把肚子里的东西缝错位了,不然怎么也跟着嗡嗡在颤动呢?
她偷眼看他,半垂着的眸子专注地落在书本里。那书大约有些年头了,深红色皮革书封衬得那双手越发白皙修长。
是白朗宁夫人的诗。十五岁时下肢瘫痪的女子,在三十九岁时遇到了真爱。她躲避、她惊慌、她迟疑、她沉默、她哀怨,最终爱情还是战胜了一切,唤醒了女人对生的渴望。也唤醒了一个人对不敢逼视的幸福的勇敢,最后和他的爱人在奇迹里共同生活了十五年。
声音落在耳朵里,好像被人轻轻抚摸着,灵魂都跟着柔软起来。
这样的夜里,是不该听情诗的,每一句都叫人心颤。配上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光景。可望而不可触摸的人。
她太累了,疼痛一直在持续,到现在似乎已经麻木了。可是却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起来,那脑海里萦绕不去的画面,那露台上跳舞的人,渐渐换了面孔。是他。她慌得闭上了眼。
渐渐有了倦意,可意识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她舍不得睡去,还想再多听一会儿。但还是睡去了。
宗择把最后一张也读完了。他知道她早睡着了,可不想停下来,似乎一直这样读下去,就可以放任自己不走。嗓子干疼,但又似乎觉察不到什么。
她的手臂和小腿都伸出了被子外头。紧实的肌肤,饱满而流畅,闪着那种特别健康女孩子特有的光芒。
他不记得在哪本书里说过,人们对于自己所匮乏的东西总有一种天生的向往。她是他的对立面,像一盆火,他总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起身轻轻把她那只没有吊水的手臂放进被子里,但又滑了出来。他坐在她的床边,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过她。因为怕看太久,眼睛会情不自禁地泄露自己的情绪。他的心绪向来都被管理的很好,它顺从又听话。而她,却成为唯一一个例外。
她的唇微微张着,能看到一撇如玉的小牙的倩影。呼吸匀称,短发凌乱地伏在前额,他想去拨开,露出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有时狡黠,有时天真,有时候真诚。无意的深笑,却撩拨的水面涟漪阵阵。
那个在寒风里跑来送衣服给他的人啊,当他把衣服接过来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了,自己换出去的是什么。
可手伸在半空中,终是停住了。他从未如今日、如此刻般体会到诗里的跌宕起伏、惊涛海浪。读到后来,仿佛却像是别人在他耳畔呢喃、倾诉,每一首都像是写给他的。
“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黑影在移动,
而且一把揪住了我头发,往后拉,
还听得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这回是谁逮住你?猜!”
“死,”我答话。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他想问问自己,有没有胆量去赌一次,换这样日日夜夜的夜晚?去赌一次,身后拽住他的,是死还是爱?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唇瓣上轻轻滑过。软的不可思议。明明没有吃糖,却觉得唇上是甜的。那柔软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又离开。心底失落袭来,渴望着那柔软的再次降临。
如天父听到了祷告,她的唇被那柔软包裹住,温热的,潮湿的。很轻很轻,小小的两瓣唇,每一处都被体贴地照顾到,细细亲吻。仿佛是怕惊动花间落下的蝶,又怕是惊醒一场粉色的梦。
她睁开眼睛,天亮了。
床边空荡荡的。那个吻真实的不像梦,她不想醒过来。可还是醒了,心空荡荡的,盈满“短梦无凭春又空。”的惆怅。
真实的吻,又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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