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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同欢(1 / 2)

纪风荷的遗体被家属领了回去。纪氏夫妇老来得女,一直把女儿视作做掌上明珠。可正是花一样的女儿却是一夜就惨遭凋零,夫妻俩哭得几欲昏厥过去。他们紧紧抓住宗择的手,让他一定要抓住凶手,替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陪着纪氏夫妇同来的是汪颐蓉,宗择这才知道纪风荷是汪颐蓉的表妹。

送走老夫妻,宗择便和曹守鹏一起去了津州美院。卢启民很好打听,是美院国画系的副教授。此人向来恃才傲物,很有几分狂才不羁。

今日卢启民没有课,所以没在学校。两人去了校长办公室,校长向来不待见衙门的人,并不大配合。但听说死者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学生,还是勉强同意给了卢启民的住址,两人又驱车赶到卢启民家。

卢启民长衫磊落,步伐很是倜傥。不过三十来岁,却留着浓密的大胡子,很是典型的艺术家做派。

曹守鹏说明来意,没料到卢启民听到纪风荷被害,先是哭了一阵,随后却笑了起来,“也罢也罢,生死本是虚空,未见得对她就是坏事。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不如死,到不如死了痛快!”

曹守鹏眼睛一瞪,“你怎么说话的?人死了遂了你的心是怎么的?”

“不,我和她的感情你们是不会懂的。”卢启民脸上虽有笑容,眼睛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哀伤。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锡酒壶,拧开盖子,仰头啜了一口。酒气辛辣,眼泪又盈满了框。

“她为着世俗的看法和我分手,我是恨她的。恨她的软弱,不能像我一样抛弃家庭。也恨她虚伪的善良和软弱,以为把我留给妻子就是对她最大的恩典。其实无爱的婚姻,是杀人的巨兽,折磨的是所有的人。她要一个空有躯壳的丈夫又怎样呢,不见得就快乐,而我们却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但这是风荷的选择,不是吗?

如果你们以为是我杀了她,你们就错了。我若真有心,只会同她一起死,而不是杀了她。”

“上周六晚上,卢先生你在什么地方?”

“在画室画画。”他回答道。然后他又无奈地笑了笑,“你们要是想问有谁能够证明,我只能告诉你们,没能够。我一个人在画室画画。”

两人离开的时候,宗择缓缓道:“卢先生,以我所见,当初你未能抵抗住家庭的压力而娶了妻子,就没有资格说旁人软弱。你更没资格说纪小姐是虚伪的善良,再怎样,她毕竟勇敢的割舍了自己的爱情,而你不过就是做了件最容易的‘抛妻弃子’。况且你明明知道,你的妻子就算被你遗弃,还会替你尽孝道侍奉双亲、养育子女。论起‘担当’二字,卢先生还不如这些弱质女子。”

卢启民听得哑口无言。曹守鹏暗暗叫好,刚才听到卢启民的论调就各种瞧不上,听到宗择这样说感到真是解气。

从卢启民家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两人开车回警察局,曹守鹏皱着眉头道,“这人没有不在场证明,又有动机,应该把他抓起来带到局子里好好审问。”

“不是他。”宗择道。虽然声音一如既往平和,肯定的语气却不容置疑。“卢启民应该是长期酗酒,所以手会情不自禁地在抖动。他应该没办法做到那么利落的杀人,一刀致命。

情杀多数为了泄恨,往往会伴有身体的侵犯和折磨,享受的是那种手刃的快感,不大可能假他人之手。但纪小姐仍然还是处子。凶手的目的很明确,只求目标速死。

你再叫人详细打听一下卢启民画室周围的人,看看是不是有人可以能证实一下周六晚上他的行踪。然后再去纪家仔细问问纪风荷的其他事情,看看有没有可能还有别的什么恩怨。”

他还没说完,突然曹守鹏一个急刹车。要不是他反应快,早就飞出去被撞到玻璃上。

“怎么回事?”

曹守鹏也惊得一身是汗,舌头有点哆嗦,“我,我好像看到有个黑影子闪过去。”

车子停在一片昏暗的路上,前后没几盏灯。

“是不是夜猫?”

曹守鹏摇摇头,他很想说“像鬼影一样,肯定不是猫。”但没好意思说。

“撞上东西了?”

“好像、好像没有吧。”曹守鹏也很心虚,刚才只顾说话,没怎么注意前方。

他正要推门下去看,突然一个黑影扑在车窗上,一双手沾满了鲜血,凌乱的头发看不清面孔,只看见一双浑浊的双眼瞪得老大往车里看,嘴里念念有词。

曹守鹏大叫一声“鬼呀!”被吓得往旁边一缩,宗择也被吓了一跳。再仔细看,那只是个衣衫不整的妇人,并不是什么鬼。

宗择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想去查看。那妇人看到是个男人,脸上兴奋的表情突然冷却了,“是男人,不是女人,不是鸾儿……”

“大婶,你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这里?”他温声问。

女人听到别人问他话,她好像认真在想,“鸾儿,我看到鸾儿坐着汽车,我找鸾儿。”

曹守鹏也终于相信不是撞到鬼了,这才从另一边钻出来。“大婶,您这半夜从路上冲出来要吓死人的!你的手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多血啊?是不是撞伤了?”

宗择低头一看,她松松垮垮的长袄隆起,原来是个孕妇。再一看地上,有血迹。是从她裤管里流出来的。他心头一凛,直觉要坏事,赶紧拉开车门,“大婶,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院。”

那女人往后缩,“不,不去不去,我要找鸾儿,我不去医院!”

曹守鹏也发现了女人在流血,和宗择一对目光,忙笑着走上去说:“大婶,你不是找鸾儿吗,我见过她啊,刚才还看见了呢,我带你去找她。”

“真的?”

“真的!快上车,晚了鸾儿可就走了!”

两人连哄带骗的把女人哄上车,送到了医院。

喻宛央身体底子好,恢复的也快,已经可以下床行走防止粘连了。医生看了说过两天就能出院了。每天晚上宗择都会过来给她读书,等到她睡着了再走。可今天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人来,她索性下床在走廊里到处晃晃。

她假装散步一直晃到了医院的大门口,目光却一直盯着医院的入口。终于她看到了那个身影,正要叫他,却发现他和曹守鹏在一起,还有几个护士正在抓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那女人下身的衣裤颜色深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水还是血。她正挣脱着,说什么也不肯趟到担架上去。有护士匆匆跑去喊医生给病人打镇定剂。

她忙喊道:“宗先生,我认识那个大婶,她是苏姜的师娘。”

总算是能通知家属了,曹守鹏开车去梨芳院去接苏姜。曲少杰领着一众护士匆匆走来,也来不及同他们招呼,便去检查产妇的状况。师娘被注射了镇定剂,总算安静了下来。他检查下来,脸上的神色凝重,“准备剖宫产手术。”

护士犹豫道:“家属还没到呢,这么大的手术没人签字怎么行啊?”

“来不及了,再晚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先手术再说,有什么责任我一人承担。”

喻宛央看惯了曲少杰素日里放浪不羁的模样,此刻却叫人忍不住肃然起敬。

手术室的灯亮了,宗择坐在长椅上等着苏姜,喻宛央则在他身边坐下。

“伤口好些了吗?”他声音有些嘶哑。

“还疼着呢。”她撒了谎,怕说没那么疼了,他就不来了。她忽然想起病房里的东西,站起身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他点点头,看她匆匆往病房走去,看上去却像是恢复的很好的样子。她走出了几步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伤口还疼着的病人,于是马上慢下了脚步,背也弯了弯,似乎在承受着病痛。

他看穿了她的小伎俩,心底蓦然一暖,一身的寒气都驱散了。

手术室有护士进进出出,他把头仰靠在椅背上。他在等待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虽然那个孩子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联,他却依然感到了紧张和憧憬。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父亲在等待他的诞生时是怎样的心情?也不知道未来某一天,他在等待自己的孩子诞生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的孩子?他怎么会想起这个?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孩子的。一次都没有。

脚步凌乱,苏姜小跑着过来,看到宗择时点头招呼了一下。正好有个护士从手术室里出来,看她一脸焦急,便问:“是产妇的家属吗?”

苏姜点点头说是,护士拿了文书过来,“产妇在做剖宫手术,您麻烦签下字。”

“剖宫?”苏姜有点不理解。

曹守鹏却是知道的,因为他嫂子因为盆骨过窄生不了孩子,毁过两胎。最后还是曲少杰说服他大哥保下一胎,剖宫生产的。现在孩子都两岁了,是个生龙活虎的大胖小子。

“就是把肚子打开,把孩子拿出来,然后再把肚子缝上。”他说得简单明了,却又点吓人,苏姜的脸煞时白了。

宗择无奈地看了曹守鹏一眼,走过去安慰苏姜道:“刚才你师母送来的时候太危险,不手术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你要相信少杰的医术。”

苏姜抿了抿唇,点点头,然后在护士拿来的表格上签了字。

手术还在继续,苏姜同宗择一起在长椅上坐下。曹守鹏问起他,“你师娘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街上乱跑啊?是不是她这里好像有点不大对劲?”曹守鹏指了指自己的头。

苏姜苦笑一声,点点头,“师傅死的时候,师娘受了点刺激。其实,是鸾儿丢了以后,师娘就不大对了。前阵子不知道怎么的,师娘突然说看到鸾儿了,然后就开始满大街找人。我平时太忙没时间分分秒秒盯着师娘,都是师兄弟们看着。谁知道今天因为忙着演出,就把师娘忽略了。等到师妹发现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梨芳院里没戏的,都撒出去找人了。我前脚刚到家才听说师娘丢了,正要出去找人,没想到就碰到了曹队长。”

“鸾儿什么时候丢的?”宗择问。

“十二年前丢的,那会儿才五、六岁。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

“都已经十二年了,怎么会突然说看见了?”

“不知道。其实原来师娘到是还比较正常,突然有一天回来说是在街上看到鸾儿,她坐着汽车,穿得很洋气。我们都说她看错人了,但师娘却说不可能,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认得?因为没人相信她,她就越来越偏执。”苏姜无奈地苦笑。

已经过了十二年了,一个人的容貌变化不可谓不大,她是怎样会认定一个陌生人就是自己的女儿?

“鸾儿当初是怎么丢的?”

“鸾儿丢的时候我也才八岁,只记得那时候好像大师姐带着鸾儿去宝士街上玩,鸾儿要买糖人,大师姐说不过松开手掏钱的片刻,鸾儿就不见了。”

“报警了吗?”

“报了,可是有什么用?这世道,哪天不丢个七八个孩子,有几个找到的?”

她说的倒是实情。但鸾儿走丢的这个过程却叫他想起了喻宛央,两个人都是五六岁时走丢,都是在宝士街附近,这未免太巧合了。

“我回去看看案宗,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苏姜说了谢谢,但其实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喻宛央这时候走过来,看他同苏姜在说话,也没打扰。等他们都默不作声了,她才在他身边坐下,手里却多了一个保温桶,“彩玉帮我炖了雪耳梨子莲子汤,润肺的,你喝点?”

她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翻过来就能做碗。她倒了一碗给宗择。宗择其实顶怕吃这些黏糊糊的东西,但她的目光却执着地很,他只好接过来。

看到他慢慢喝了起来,她才如释重负一样,然后问苏姜,“小姜要不要喝一点?我去房间再取一只碗过来。”

苏姜摇摇头谢过她,现在她哪里有胃口吃得下东西。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门一动苏姜就冲了过去。曲少杰穿着手术服,到了门外才把口罩摘下来。苏姜头一回见这样一身肃然的曲少杰,眼前人一身素服,莫名叫人生出信任托赖。因为担心师娘的安危,她早已忘了两人之间的芥蒂。

未待他开口,曲少杰先道:“母女平安。不过孩子是早产,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才能送到母亲身边。你师娘似乎精神状态不大好,不适合照顾孩子,你最好先找个乳娘来。师娘要多住几天,观察伤口,不要感染了。”

“曲医生,谢谢你了。”苏姜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睛发红。

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扛着整个梨芳院,老的小的都在她身上。曲少杰于心不忍,他抬手本想在她肩上拍拍,最后却是揉了揉鼻子,异常温和道:“不用这样客气,我是尽医生的本分而已。”

产妇和孩子都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各自去了病房,苏姜也跟着过去了。

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二台手术,连着两台手术下来,体力损耗不小,曲少杰长舒一口气。可余光看到某人,佳人在侧不住嘘寒问暖,可他却蹙着眉头吞药似地喝着汤,拿娇的很。曲少杰忍不住腹诽,他这么辛苦,为什么连个送水的都没有?干完活就让他看这个添堵吗?

喻宛央监督着宗择喝完了一碗,这才心满意足。抬眼瞧见曲少杰投过来的目光,心虚地问他:“曲医生要不要也喝点汤?”

“甜汤,不爱喝。”

喻宛央“哦”了一声,然后把保温桶盖上。

曲少杰等着她问“曲医生爱喝什么汤?”结果没有,他又被赤裸裸地忽视了。

宗择站起身,“我送你回病房吧,太晚了,早点休息。”然后和喻宛央并肩往病房走去。曲少杰干笑了两声,所以他当初是为什么非要把人家凑成一对的?当他对着两人的背影咬牙切齿的时候,听到有人怯怯地叫他,“曲医生。”

他回过头去,看到苏姜眼眶红红的站在他身后,“曲医生,忙了一晚上也饿了吧?刚才师妹带了点点心,你要不要吃一点?……不过,可能比较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看来他刚才的话好像被人听到了,但他可不管。“谢谢了,我正饿呢。甜点嘛,爱吃,我最爱吃甜的了!”

苏姜微微笑了笑,笑意却很沉重。她比喻宛央的年纪还小点,却从来没露出过她那样轻松惬意的笑,看着叫人心疼。苏姜把一个油纸包递到他怀里,“那不耽误你了,我再去看看师娘。”

曲少杰被她的笑刺地心头微微发疼。点心不知道在哪个食铺里买的,确实甜的发齁,他却觉得有点发苦。

曹守鹏将收集到的消息报告给宗择,卢启民那天确实是一个人在画室画画,美院守夜的老头可以做证。快十一点左右他看到卢启民一边在画画,一边在喝酒。纪风荷被杀的时间很明确,夜里十一点二十左右。这个时间,从美院根本赶不及去南山。

纪风荷的社会关系也非常简单,几个要好的朋友,从没什么不愉快。同同学相处的都不错,平日里没瞧见同谁黑过脸。她相貌算得上美丽,人很大方,性格相当温和。家庭条件只算是一般,吃穿用度都很普通,没什么招人妒忌的地方。她的未婚夫在外地上大学,此时也不在津州。叫人去了她未婚夫的学校,同寝室的学生也都证明了他周六正和同学们参加一个演讲会,不可能潜回津州杀人。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会想要杀死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学生?她没有仇家,如果真的是职业杀手,她日常生活里完全接触不到这类人。

宗择决定再去元蓁那里问一问,看看到底有什么被遗漏的地方。但因为手伤,他这几日都无法剃须,下颌胡子丛生。即便他对外在不是那么在意,也知道这幅容貌去大学里不大合适,于是只能用左手慢慢刮着。

喻宛央伤口好得很快,一到家就变得生龙活虎。住了几天医院,温室里的工作荒废了几天,她一到家就赶紧去查看她的植物。果然室内温度有些过高,她赶紧重新开窗调温,测量土壤湿度,生怕这一轮种植失败。

等忙完了工作,身上早出了一身汗。她今日要去医院拆线,顺便送宗择出门。她回到屋内,见早饭都摆在桌上未动,平常这个时间宗择早就起床了。大门的门栓还是搭着的,说明没有人出去。他晚起成这样,确实未见。

她洗完澡换好衣服,下楼来发现饭菜还是未动,于是她又转回二楼。宗择房间的门是半开的,她站在门口敲了敲,“宗先生,你起床了吗?”

她听到盥洗室里有潺潺水流声,却无人应答,于是又添了一句,“宗先生,早饭准备好了。”

宗择左手正举着刮胡子刀,听到她的声音,差点刮破了皮。胡子被剃刀剃得左秃一片、右秃一片,像个赖利头,简直不忍直视。

喻宛央索性走进来几步看看到底有没有人,结果却从镜子里看到了他。一看到他的样子,她便笑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听到你回话,以为水龙头忘了关了,所以……”她解释道。

宗择正为这胡子烦躁,现在这个样子被她看到,更五心烦躁。“喻小姐请稍等一下,等我弄好了就出发。”

喻宛央“哦”了一声,却没走。他在镜子里的反射里瞧见她盯着自己看,手更不好使了。她却毫不知情地又看了半晌,笑道:“等你刮完胡子都要吃晚饭啦!”

他下颌上涂满了剃须水,尴尬地僵在那里。但不论怎样,胡子还是要刮的。他在她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举起刀。

“要不,让我试试呢?”

刀片一滑,皮割破了,他疼得“丝”地抽了一口气。

喻宛央索性快步走过去,“你这是刮胡子还是毁容啊?”她从他手里拿下了剃刀,盥洗室容不下两个人,她推了他出去,拖了个椅子过来让他坐下。

“你放心,我在大学里做生物实验,经常要自己做载玻片的。老师说我的植物切片切的最薄。”她很是得意。

她又说起这个,上回还说切生鱼片,他的脸是鱼吗?

“切片和刮胡子不是一回事。”宗择淡淡道。

“当然,我又不是说切你的脸,我只是表达一下我是相当心灵手巧的意思。”她做事确实相当利落,一边说一边拿了块浴巾搭在他前胸。手微微托了托他的下颌,“抬高点。”

她的手很暖又很软,但扶住下巴的手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僵着身子不动,微微昂起的头,目光直视之处是她的脸。

“这里破皮了。还好伤口不深,应该不会留疤。我先给你擦擦碘伏,不过会有点颜色。”

她自顾自讲着,先拿了碘伏轻轻擦拭伤口。其实这种伤口于他从不上心,但她却万分在意。

一触到伤口,便能感到药水冰冷,但因为麻了所以感觉不到疼。因为她很快对着伤口便吹了起来。等她觉得差不多干了,才开始给他剃须。

她又俯身下来,刀片斜着从皮肤上轻扫而过,一点沙沙的声音。果然刮胡子和切片不是一码事。“诶,手感真的不大一样呢。”她点评道。

但凡事要动手的事情,她都上手得快,不消几下,便掌握了方法和力道。然后扬唇而笑,“也不是很难嘛。”

她垂着眼眸,目光很专注,同素日里培育花草的模样没什么两样。因为如此,他才敢把目光直射到她脸上。目光正中是她的鼻尖,挺翘圆润。稍稍下垂一点目光,是她的唇。人中不长不短,深深的一个水滴窝。他记得听哪个老人说过,人中深的女孩子好生养。

双唇薄薄涂了点口脂,有嫣然的光泽。他的心却因为那闯入眼帘的双唇而骤然一紧,然后喉头滚了一滚。

离得太近,她身上的体香,手上的花草香、蜂蜡香,都一古脑儿冲到了脑子里。呼吸滞了滞,握住扶手的左手慢慢收紧了起来。

身体如陷孤岛,海浪一浪又一浪地拍过来,退回去、又拍过来,要粉身碎骨一样。他从不知,原来他也有需要借助外力才能克制自己的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克制的是什么。

窒息的感觉让他下意识想要转过头,想换一口新鲜的空气。下颌却又被她捏了回来,“别动。”她嘟囔一声,一点亲昵的抱怨,一点不易觉察的轻哄。

嗓音近在耳边,呼吸交接在一起,似乎她的气息卷都入了腹,然后融进了血液里,随着心脏的跳动,被送往每一个角落。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是她的气息。

她感到他下颌的肌肉收的很紧,只当他是紧张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况。她漂亮的眼弯了弯:“你紧张什么呀?我又不会杀了你。你看颈动脉在这里,离得远着呢。”仿佛为了证实她所言非虚,她的手指在他的颈上轻轻摸了一下。

他的心猛然沉了下去,突然攥住了她的手。

她楞住了,另一只手举着剃刀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了?刮破皮了?弄疼你了?”

他自知失态,忙松开手,极其不自然地寻了个借口去掩盖:“不要刮那里,会变成络腮胡子的。”

她“哦”了一声,然后很好学地向他讨教:“难道没有胡子的地方,刮一下就会长出胡子来?”

他喉咙间艰涩地挤出一个“嗯”字。她根本不知道她刚才都干了什么。

“为什么呢?”是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学生。

“……不知道。”

“每天都要刮胡子,还挺麻烦的吧?”

“……习惯了就好。”

“嗯,那倒也是。我的那些洋人女同学都要用剃刀刮腿毛,东方女孩子就没这方面的困扰,我觉得还满幸运的。”

她的腿,他是见过的,确实光滑的不需要任何修饰。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和他谈论这些,还这样坦然?坦然地叫他觉得自己简直阴暗的不可理喻。

喻宛央用手巾擦了擦他的脸,然后仔细看了看。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发现了有些没有刮干净的地方,她又在他脸上涂了些剃须水。手掌轻轻把两颊摩挲一遍,仔细修正。而他的脸烫的快要像煮熟的虾子。

等到全都完成了,她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一抬眼就看到他的目光。如深潭般幽深,直视着自己,琥珀色的眸子光华流动。

这目光,她见过的。露台上陆小嘉在吻蒋元蓁之前,也是这样的目光。她心跳如雷,双唇微微张着,有点怯意,却又满怀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什么。

朝阳穿过白纱帘子,把他的脸镀了一层暖意。刚刚剃过胡须的面庞闪着细腻的光泽,他的睫毛半垂着,好像在微微颤动。

时光流得很慢,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可以考虑,也有许多许多的时间把那情绪在心头百转千回,让理智去安抚那些冲动,或者让冲动去和理智搏杀。

但这样慢,慢到她等得失望,最终明白了,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可能不喜欢自己吧?

这念头一起,所有的旖旎都瞬间消失无踪了。心好像被人拧了一下,酸酸疼疼的陌生感觉。

她眨了眨眼,“怎么了?”她才发现说着三个字时嗓子变得那样又干又涩的。

他的手握得生疼,只有疼痛能替人寻回一丝理智。他垂了垂目光,拿了浴巾擦了擦脸,“没什么……谢谢。”客气又见外。

她“哦”了一声,直起身把剃刀放下。又问:“还有需要帮忙的吗?”

“没了,谢谢。”

她又“哦”了一声,“那,我在餐厅等你?”

宗择点点头,见她一溜烟地跑出去了,像是兵败如山倒。他又何尝不是溃不成军的落荒而逃?

仿佛有些力竭,他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平息。他走回盥洗室,镜子里的人仿佛站在悬崖边,是知道该悬崖勒马的,可刚才的某个瞬间,他动摇了。忍不住想,就跳下去吧,也许没那么糟呢?试一试吧,试一试吧……

是不是只敢在她睡梦里才有胆量去亲吻她的唇?如同他们说的那样,母亲见不得人,他也见不得人。他的胆小谨慎、自卑孤僻,都是生来的,是他被赋予的命运。

他猛地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到脸上。被冰冷的水一刺激,所有的软弱都消失了。

有些天生凉薄人,就不该拽着那些有光的人。温暖不了自己,反而会把另一个人冰冻。她是有婚约的,该有更好的人和她相配。

两人默默吃了早饭,仿佛刚冒了热气的水一下就结了冰。喻宛央偷瞧了他一眼,脸上虽然说不上冷若冰霜,但也是面无表情了。

她想起前两天撞见曹守鹏在厨房里亲了彩玉,彩玉虽然捶了他一下,但脸上还是含羞带笑的。所以说要想抱得美人归,就得像曹队长那样胆大皮厚嘛?是不是她要主动一点?

吃完饭,他们客气地上了车,喻宛央把他载到津州大学,然后两人分道扬镳-----她去医院拆线,他去找元蓁,然后回警察局。

元蓁这边下了课,抱着课本独自从教室里往外走。平常她总和纪风荷形影不离,如今变得形单影只,未免觉得孤单伤心。

寒风萧瑟,她把围巾又绕了一圈。还没走几步,瞧见一个穿着深绿色格子大衣的年轻女子快步走到她面前。元蓁心里一慌,本能是想逃的,却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低低叫了一声“汪小姐。”

汪颐蓉走到她面前,神色凝重。“你复课了?”

元蓁点点头,“在家里呆了几日,越呆越难过,不如到学校里来,也许投入到学习里去就没那么伤心了。”

汪颐蓉不置可否,活着的人可以做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但死者的亲人呢?什么都没有了。“我来是还想问你几句话。那天晚上你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元蓁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很抱歉地说:“我那天真是喝了很多酒,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但是我听到表哥说起来,那个看到凶手背影的丫鬟,她说好像远远听到孩子的哭声。”

“孩子的哭声?是住宿客人的孩子在哭?”

“好像不是的。那天,除了我和风荷,就剩另外两个客人和他们的女佣,没有孩子。”

汪颐蓉疑惑道:“没有其他客人?我记得春家泉店是总是客满的,常常连房间都定不到。怎么会没有客人?”

“听雅子小姐说,其实那天是她丈夫的忌日,通常有三天不接待客人的。但是因为你的那个房间是上个月就给定下的,另两位客人是她的东瀛的好友,所以当时就我们几个人,没有其他的客人。”

汪颐蓉听到这里,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但不一会儿又变得冷硬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冷淡,“原来如此!”

宗择下了车就看到了元蓁在和一个年轻的女子说话,待走近了发现是汪颐蓉。他同她招呼道:“汪小姐,你也在这里。”

汪颐蓉却一改往日热情,目光里有一种克制的敌意,这令他感到相当意外。

因为她是死者的家属,正好他需要再多了解一些情况。但汪颐蓉一听他问起纪风荷是否与人有过什么矛盾,她冷笑了一声,语带讥讽,“风荷不过一个单纯的女孩子,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宗探长也不用在这个方向浪费精力了。我表妹的死,我自己会去查的。而且,我已经差不多知道是谁了。”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有些憎恨地盯了元蓁和宗择一眼。

“汪小姐,还是把事情交给我们。如果你知道什么,不如和我说说。”

她冷冷笑道:“不麻烦宗探长了,我自己会把凶手找出来,让事情公布于众的!”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走出了几步,汪颐蓉又停下来,转身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她最终还是抿住了唇,转身离开了。

元蓁也感觉到了汪颐蓉突如其来的变化,红着眼睛道:“表哥,汪小姐是不是很恨我?我知道纪家爸妈都恨我,要不是为了陪我,风荷也不会死的。”

宗择拍了拍她的肩头,“别瞎想,不是你的错。如果有一个要恨的,那就是凶手。其他的人都没有过错。”

他又问了些问题,但元蓁那里似乎再也问不出什么新的信息来了。他送元蓁回了蒋家,快下车的时候,元蓁低声说:“表哥,谢谢你。小嘉他下午已经被放出来了,他找人给我递消息了。多谢你费心了。”

陆小嘉竟然这么快被放出来了。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却是明明白白知道,鹞燕子的死和蒋洪明脱不开关系。

回到梁园,天已经黑透了。他立在客厅的后窗边往外看,后院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推门缓步走进院子里,院里有一棵算来快三十年树龄的合欢树。这棵树见证了王朝衰落,人间的离合,和尘世的聚散无常,如今静静矗立在冬夜里。落叶已尽,纤长的枝丫交错着伸向天空中,倒像是一朵巨大的合欢花。

他听到彩玉在身后的叫喊声:“小姐,饭准备好了!”他知道喻宛央并不在温室里,也不在院子里。他走了几步到灯光下,彩玉见到是他,有些意外:“哎呀,我看到有人站在那里,以为是小姐呢,原来是宗先生。”

他脑海里突然想闪过一个念头,那些晦暗不明的东西瞬间清晰了起来。他忙走回客厅给元蓁打电话,“元蓁,你们那天为什么要去春家泉宿?是谁提议去那里的?”

元蓁回忆道:“风荷那时候见我为小嘉的事情烦心,就叫我出去玩。她说她和卢启民分手的时候心里也不好受,大醉一场就好了。我肯定不能叫爸妈知道我在外头喝酒,所以风荷就提议说出去住春家泉宿一晚。因为汪小姐上回得了一个大奖,送了一晚春家泉宿的招待。那里房间向来难定,机会难得,风荷就劝我不如一同去。但那天汪小姐送我们去了旅店,因为报馆临时有事,就先回去了。”

果然事情如他所料,现在一切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宗择叫上喻宛央,两人又重回案发现场。喻宛央站在纪风荷当时遇害的地方,而宗择则装成杀手。

“这里确实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纪风荷和汪颐蓉身材相仿,在深夜里根本无法辨别是谁。凶手当时可能根本没看清楚她的脸。”

他刚才又询问了雅子,果然这个房间是以汪颐蓉的名字老早就定下的。

“所以,那个杀手想杀的根本不是纪风荷,而是汪颐蓉。”喻宛央很快就意会了。

他点点头,更有一重没有说出来。那个牡丹饼其实也是为汪颐蓉预备下的,吃后人会产生幻觉。晚上的那个婴儿的啼哭声,完全就是用来引诱汪颐蓉的诱饵,把她诱惑出去,然后将其杀死。

他们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读到了一个信息,凶手发现杀错了人,肯定还会再行动的。汪颐蓉现在有危险!

喻宛央开着车一路飞驰到报馆里,但报馆里早就下班,空无一人。值班的老人听说找汪颐蓉,便说:“汪小姐好像去印刷厂了。”

可等他们到了印刷厂,厂里的负责人却说:“汪小姐看完样品后就离开了,应该回家了吧?”

两人又马不停蹄地往汪颐蓉的住处赶。宗择听元蓁说起过,汪颐蓉是孤儿,从小就跟着舅舅舅妈也就是纪氏夫妻一起生活的。但还未到纪家,在巷子口车子已经进不去了。有人群自巷子内如潮水般往外涌,浓烟的味道直窜进了车内。

两人忙下了车,宗择拉住一个往外跑的大叔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大叔急道:“着火了!”

“是哪家着火了?”

“顶头的纪家!”

宗择和喻宛央顿时变了脸色,他想也没想开始往里冲。喻宛央想叫住他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一咬牙跟着往里跑,可一转眼就看不见他的踪影了。

大街上响起了口哨声,消防队正赶过来。但巷子口太窄,车开不进去,消防队员只得扛着水龙冲进去。有距离远些的居民,帮忙从自家门口的太平缸里用水桶提水往里头送水。但火势太大,这些措施根本没有效力。消防员只得先断火,让火势尽量不往周围邻居蔓延。尽管如此,还是殃及了周围几家邻居。

喻宛央在哭闹的人群里一个一个寻找宗择的身影,但都没有他。难道真的冲到火里去了?这样大的火,消防队的人都已经束手无策了,他怎么能往火里头去!

有人站着观望叹息,有人相拥哭泣,有人忧心着怕火烧到自家------就是没有她要找的人。

她寻了一个矮墙爬了上去,在纷乱而吵杂里寻觅他的身影。终于看到靠近最里处,有人被人拦着,是宗择。

喻宛央跳下来往里跑去。越靠近烈火边缘,越是感到空气都是滚烫的,浓烟呛得人直咳嗽。

消防队的队长拦住了宗择,痛心道:“宗探长,这火是救不下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烧成灰烬。

喻宛央气喘吁吁地跑他身边,拽住了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不留神就会冲进火里。但是他没有,只是目光直直地望着熊熊的烈火。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仿佛有什么要喷薄而出,但又被他死死压抑下去。

那个样子的他,叫她感到害怕,好像下一秒就会走火入魔一样。她的手下意识地使了力气。他晃过神来,看到她投过来满是担忧的目光,那些快要爆裂的情绪,渐渐被那目光安抚下去。他淡淡道:“别担心,我没事。”可她不相信,手一直紧紧拉着他。

火一直烧到第二日天亮。火场鉴定一时不能完成,消防队长说过两天才能出报告,告诉他起火点和火灾原因。

从现场抬出了三具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但从那颀长的身段,他还是分辨出了哪一具是汪颐蓉。尸体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他叫抬担架的人停一下。

尸体盖着白布。右胳膊还在她的手里,他只能伸出左手。他的手在尸体上方停住。喻宛央记得他说过,见过母亲的尸体后就不能再见尸体了。难道他要看吗?

他的手还是落了下去,轻轻地掀开白布。喻宛央看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整个人身体冰冷而僵硬。

曾经青春飞扬的姣好面孔变成了焦炭,和她的表妹纪风荷一样,一夜之间枯萎。她的嘴还张着,似乎要大声呼喊,又似乎有千言万语还未曾诉说。

他缓缓把白布盖回去。

“那一回,汪小姐请我做舞伴,我回绝了。她笑着说,我不信同你跳一支舞,还能把命丢了不成。”

喻宛央急切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凶手杀了汪小姐,不是你!”

他却失笑,抬头望了望远方,“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错?”却不待她回答,把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出来,离开了现场。

他们都一夜未睡,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坐回到车上,他捏了捏眉心,“麻烦喻小姐把我送到警察局,然后我叫人送你回梁园去。你折腾了一夜了,也该回去休息一下。”

“我没事的。你还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她身体好,经得起折腾。但是这样的宗择却叫她放心不下。

他是不该再让她跟着的,可是浑身冷的厉害,贪恋了她的温暖。“再去趟津州日报报社。”他必须赶快赶回报社去,看看汪颐蓉的办公室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然而到了报社,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报社的同事把宗择和喻宛央领到了汪颐蓉的办公桌前,那人一进去便“咦”了一声。

“怎么了?”宗择问。

“桌子上怎么这么乱?汪小姐是很有条理、爱整洁的人,平时东西摆得比谁都整齐的。”他说完便离开了。

显然已经有人来过了。桌面上被人翻得很乱,抽屉轻轻一拉就拉开了。喻宛央看了一眼锁,“锁被人撬开过。”

宗择凑近了看,果然锁眼里有摩擦的痕迹。抽屉里都是她的稿件,也被翻的乱七八糟。

“好像是在找东西?”喻宛央直觉道。

“应该是在纪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又回到她的办公室里寻找。”

桌面和抽屉被翻得凌乱,办公桌的柜子里却意外很整齐,但有一个位置是空的。他蹲下去看那个空出来的地方,若有所思。喻宛央也蹲下来看那个空的位置,“为什么这里的东西这么整齐?”

“因为那个人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不需要再翻了。”

“是什么东西呢?”

“不会是纸张或者照片那种能被压在纸张里隐藏的东西,很显然那个人一打开柜子就看到了那个东西。”

“所以,很可能是个盒子。”喻宛央推测道。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他手拿着一个食盒和一个信封,看到有两人同时从桌下站起身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们是谁?怎么在翻汪小姐的东西?”那人问。

“我是东城警察局的。汪小姐昨天晚上遭到意外了。”

那人张着嘴,惊讶的发不出声,“什么,什么意外?”

“汪小姐家失火了。”

“失、失火?难道她……?”

宗择没有回答,但沉重的神色已经说明了答案。

那人神色暗淡下去,一时不能相信,“怎么会?汪小姐还这么年轻呢。”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信封。

宗择看那信封颇有厚度,“是给汪小姐的东西?”

那人缓过神,“哦”了一声,“是,汪小姐叫我帮她冲洗的照片。我去北地出差了,昨天到家才洗出来,正要拿给他。还有帮她带的小点心。”

“是牡丹饼?”

那人惊讶,“你怎么知道?汪小姐最爱吃这个了,每次谁去北地,都会叫人给她带这个。她挑剔的紧,嫌津州做的不地道。”

果然是早有预谋,将掺了药的牡丹饼在她途经之处售卖。汪颐蓉那样爱吃牡丹饼的人,一定会吃不少。再用婴儿的哭声,诱发她的幻觉,所以凶手以为从房间走出来的一定是汪颐蓉。

“能给我看看吗?”宗择问。

“哦,当然可以。”那人把相片递给宗择,欲言又止,宗择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汪小姐她,是被害的?”

宗择没有回答他,却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摇摇头,“随便问问。”他似乎知道什么,但是不愿意多说。

“请问,你知道汪小姐最近在跟什么新闻?”

“她最近在跟一个儿童失踪案子的新闻。”

宗择似乎是曾经听她提起过,“汪小姐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那人耸了耸肩,“她写新闻向来语不惊人死不休,不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她到底挖掘了什么新闻。”

宗择谢过他,等那人离开了,喻宛央问:“是不是汪小姐得罪了什么人?”

“目前看这个可能性最大。”

“她有男朋友吗?我的意思是说,看上说,一般好像都是从她的社会关系查起。尤其是单身女郎,一般都要查她身边的男性,多半是情感纠葛。”

“通常来说如此,但是汪小姐这个,绝对不会是这样。”

宗择抽了信封里的相片出来,有一些是街头的相片,还有上次慈善舞会的相片。有几张相片看不出地点,像是某个废墟。他看了一遍,丝毫没有什么头绪。当他正准备把相片放回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相片抽出来。

有一张侨商会慈善舞会的相片。照片正中间是某个官员在演讲,但在照片的角落里,汪颐蓉正和什么人在说话。她脸上有胜券在握的神色,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给另一个人看。那个人是背对着相机的,看不清楚脸。

但这背影他是认得的,蒋洪明。他从抽屉里找出放大镜。蒋洪明虽然没有面对镜头,但是旁边的玻璃上却有反光。那是一张极力被克制的怒容。离他们不远有人正在喝酒,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日升商行的老板宫济山。他们离得不远,不知道那天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发现什么了?”喻宛央看他神色有点不对,问他道。

他摇摇头,又看了一遍其他相片。喻宛央也凑过去看,“咦,这不是南山那边的旧孤儿院吗,汪小姐为什么要照这些相片?”

“你认得这个地方?”

“嗯,我有回去做野外采集,路过那里。不过好像都荒废了,汪小姐去那里干什么?”

相片是和慈善舞会同一卷胶片,可见她是在近期去过那边的。宗择把相片收好,又把汪颐蓉办公室里所有的资料都带走了,准备拿回去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线索。

回梁园的路上他们发现突然多了很多路障。车辆、行人,都被拦下来盘查。等到他们的车到了路障前,有警员过来敲了敲车窗,看到开车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特意多看了几眼。又对照了手里的相片,等到确定不是要找的人,这才放行。

等待盘查的时候,宗择在路障旁边站着的几个人中认出了一个熟人,那是警察总署的督查长秘书方叔平。他请喻宛央把车停到了一边,走下车过去寒暄了几句,方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设这么多路障?”

方叔平同宗择相熟,知道他的身份,于是压低声说:“你还不知道吗?蒋小姐不见了,署长说是被陆小嘉带走了,这不全城警戒,抓人呢!但这事儿又不好说出去,就借口抓逃犯设了路障。”

宗择讶然,“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也是刚接到命令没多久,详情我就不知道了。听说蒋夫人都哭晕过去了,宗探长要是有空,还是去看看蒋夫人。”

宗择谢过他,回到车上。喻宛央歪着头趴在方向盘上,见他上车了立刻直起身子。“怎么了?在抓谁?”

“元蓁大约是去见陆小嘉了,姑父借口抓逃犯设路障找人。”

宗择轻描淡写地说。

喻宛央脸上却浮起了赞许的笑意,“真是有魄力的女孩子。”

宗择见她双眼布满了血丝透着疲累,彻夜随着他奔波,确实是遭罪。他实在过意不去,便同她先回了梁园,然后自己叫了洋车去了蒋家。

蒋夫人果然一脸憔悴,趟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看到宗择进来,她这才强打起精神,坐直了,温声问:“择儿怎么来了?”

宗择在她床边坐下,“我刚才听说元蓁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一提起元蓁,蒋夫人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真是女大不中留。本来高中毕业的时候你姑父就说应该去英国读书,我没舍得。养了这么大的姑娘说走就走,怎么能舍得?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还不如当时就送她出去读书。”

她手里抚着一张小相,相片上的女孩子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白裙子。一排乌黑厚刘海搭在眼上,衬得的一双眼睛越发的大。她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冲着镜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元蓁从小到大都这样漂亮的招人喜欢。

“姑母,你别担心,元蓁不是小孩子了。虽说陆家是帮会中人,我看陆小嘉对元蓁倒是真心,到底嫁过去不能委屈她。既然元蓁也铁定了心思,不如就成全了她?”

蒋夫人却又涌出了许多的眼泪,缓缓地摇头。“你姑父如何会同意?他宁可当年……”她话说了一半没有说完,却是看着更是伤心了。宗择感到事有蹊跷,但姑母却不肯多透露半个字,他也束手无策。

宗择离了蒋家,托曹守鹏去打听陆小嘉的落脚地。陆小嘉不可能堂而皇之把蒋元蓁带到陆家去,陆金岭虽然和蒋洪明不对付,却不会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陆小嘉必然把元蓁藏到自己的别院。

到了傍晚,曹守鹏带了消息给他,陆小鹏在法祖界那边确实有个落脚地。而且过去探消息的人发现那边的看守都比平时多了一倍。

宗择要了地址直奔过去,还没靠近那个小洋房就被人拦下了。他微微笑了笑,“我只是来见少帮主的,一没武器,二没帮手,你们无需忌讳我。我也不是来要人的,只是有几句话同少帮主说。”

那几个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一个人大约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他出来,说了声:“咱们少帮主有请。”

陆小嘉穿着一身黑绸子衫裤,腮边皮肤仍有青紫,但并不妨碍面孔的轮廓分明且英俊。是和元蓁的那些男同学们完全不是同的人,没有所谓的温文尔雅的英伦绅士的做派。笑起来介于正邪之间,却又凛然自有一种端正。

越是和自己不同的,越是会吸引到自己-----这似乎是人性,他一样不能避免。却从来没想过,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要怎样才能在一起?

陆小嘉见到宗择,态度称得上客气。打发走下头人,直接把他领到了小客厅内。陆小嘉先看了看走廊,确定无人之后关上了门。

宗择见他行事异常,却按捺住不动声色。陆小嘉抬手示意宗择坐下,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元蓁是在我这里,也没什么好瞒。但如果宗三公子是来要人的,恕我不能从命。”

宗择笑了笑,“宗某自认没那个本事能从少帮主手里把人带走。”

“那就好。那宗三公子来,是什么意思?”

“一来是确认元蓁现在的情况,二来是想问问少帮主的打算。”

“这个请三公子放心,元蓁在我这里至少比在她家强过百倍。”陆小嘉语带凉意,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宗择的眉头微挑,抬目望了望陆小嘉。

“我的打算自然是要娶元蓁。”

“既然有结婚的打算,那自然要两家人坐下来好好商议,少帮主就这样把人抢来了,往后两家怎么相处?元蓁又如何自处?”

陆小嘉脸色陡然一变,霍然起身走到柜子边,打开柜子拿了一个东西扔到宗择面前。

“元蓁如何自处?蒋家人还好意思说这些?我是不会再让元蓁回去遭罪的。三公子不妨看看这个。”

宗择扬手接住那个东西,是幻灯片。他举起来对着光看,脸色也凝成冷霜。玻璃片上是一个女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睡衣,躺在一个软塌上,目光直直地看着某处。那目光是呆滞的,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气。那空洞的目光,叫人的心提着,因为不知她接下来会被怎样,像是待宰的羔羊,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宗择只觉得一颗心又闷又涩。看不出这相片是在哪里照的,但这画面透着森森诡意,让人脊背发凉。

是蒋元蓁。虽然同成人后的元蓁略有不同,但是确实能一眼认出这是元蓁小时候。

“这是从那个贼手里掉出来的。那天我其实捡到两张,回家脱衣服的时候掉了一张出来,另外一张被蒋洪明搜走了。我去找人打听过,这种幻灯片是用相片转印的。敢问三公子,那日盗贼偷出的东西里,怎么会有元蓁的这种相片?又是谁给她拍的?”

“另外一张也是元蓁的?”

陆小嘉摇摇头,“我不确定,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不管是不是元蓁的,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那一盒都是元蓁,或者那一整盒是其他的女孩子。你想过没有,这意味着什么?”

那将意味着,有不知其数的女孩子都被拍了这样的相片。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孩子?到底被怎样了?元蓁又是怎么样会出现在其中?

“所以,让我放元蓁走,是万万不能的。谁知道那所谓的‘家’,背后到底是什么!她还受到过什么样的伤害?蒋洪明最好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不然我让他没命过到明天!我信得过三公子的为人,可信不过蒋洪明。当年他同我爹可是八拜之交,他为了一步一步往上爬,出卖兄弟、背信弃义。蒋洪明有好手段,娶了宗家的小姐,平步青云坐上警察总署署长的位子。别人不知道他,我们可清楚得很,他可比表面上黑多了。我以为三公子要查案,还是先查查蒋洪明吧!”

宗择从陆小嘉处回到梁园,把所有的资料都摊在桌子上。双手和握在唇边,目光从现有的线索上一一扫过去。

他把汪颐蓉办公室里拿回来的资料一张一张浏览,除了一些翻译稿、新闻稿的草稿,还有一张表格。表格上面记着一长串的名字和数字,数字从四到十不等,看名字应该有男有女。一整张纸上起码记着二十多个名字。

他把这张名单放在一边,继续翻阅其它的纸张。有一张纸上面没有什么字,但隐隐似乎有印记,应该是垫在了某张纸的下头,所以字迹被印到了下面。他取了铅笔,轻轻薄涂了一层,字显现了出来,看上去是个地址。

第二天宗择按照那个地址找过去,发现是一间会馆。从口音听出进出的人都是关外的人。瞬间,某些没有关联的杂乱的线索,慢慢连了起来。

有人看到宗择,笑着走过来问他:“先生您找谁?”

“请问鹞燕子是不是在这里落脚?”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看他穿着很是考究,手却缠着绷带,问:“你是找鹞燕子办事的?可惜你来晚了,前几天警察过来说鹞燕子被人杀了。如果你想找人办事,我可以介绍别的兄弟给你。”

宗择看他穿的比旁人体面些,猜测他是这里专门替人接活计的挡头。这种人只认钱、不认人。他拿了一袋钱扔给那人,“找你买个消息。”

那人把钱在手里掂了掂,感觉到了分量后,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意,“先生大方,在下知无不言。”

宗择从口袋里拿了汪颐蓉的相片给他看,“见过相片上的女人吗?”

那人看了相片,相片上的汪颐蓉是盛装,他分辨了半天,踟蹰道:“看着有点眼熟,但是不确定。上个月好像是见过的有个和她很像的女人,不过穿得像个男人,西装、长裤。说是想找个功夫好、面孔生、手脚利落的人干件事。”

“所以你就把鹞燕子介绍给她了?”

那人一笑,“我当时一听就知道要干偷窃的事情,其他的人都在津州混久了,有些活是不肯接的,而且那女人给的钱也不多。当时鹞燕子为了找他儿子花了不少钱,又没什么活计,我就好心去问他。他一听就不同意,说自己也是在道上有头有脸的,不能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后来这个女人把鹞燕子拉到别处,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成交没成交。不过我猜事情是谈妥了,因为鹞燕子当初进会馆的时候,我可给了他不少资助。这女人走后没几天他就把钱还给我了。”

“你刚才说鹞燕子在找儿子?”

“是啊,到了津州没几天,儿子在大街上给拍花子的偷跑了。”

“他儿子叫什么名字?”

“大名不知道,小名叫冬生。”

“冬生”,这个名字他昨天晚上才见到过,在汪颐蓉的那张名单的最后一个。“冬生今年六岁?”

那人不可思议般瞪大了眼。只看他的表情,宗择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所以那名单后的数字,代表的是年纪。

“当时警察来的时候,这些事情你没告诉警察?”

那人嘿嘿一笑,“这世道,谁知道谁呢?祸从口出啊。”

宗择匆匆去了警察总署的档案室,把这几年的失踪人口记录找出来,果然那名单上的孩子全都是这几年失踪的。他拿了地图一个个圈出失踪地点,全都在宝士街附近,和喻宛央和鸾儿当年失踪的地点非常接近。但因为报案人所居住的地点不同,所以案子就散落到了不同的辖区警察局。这样明显的共同点,一直没有被发现。

他又重新翻看近几年不满十岁的儿童失踪案,一半的案子案发过程都是惊人的相似。他背后一股凉气升了起来,也就是说,十几年来,不,或者也许更长的时间里,有一群鬼魅似的人在宝士路附近偷走了数不胜数的孩子,汪颐蓉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惨遭毒手。

但以他的经验来说,拐卖这个年纪的孩子并不大合适。尤其是男孩子,倘若卖去给人做孩子,孩子都已经记事,年纪却是偏大。而女孩子倘若拐去卖去窑子,这个年纪又显得略小,他们更偏爱大一点的女孩子,不需教养太久便可推出去赚钱。所以这些孩子一定是有另外的用处。

宗择早早出门,到了天色黑透才到家。白天下了一场大雪,喻宛央正趴在窗台往外看,不知道他是不是路上耽误了。看到他的车驶过来,喻宛央忙跑下楼去。快到一楼,又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下来。

他裹着一身寒气进来的时候,她正好下最后几节楼梯。“宗先生,回来了?”

他虽是心事重重,但那甜恰的声音驱散了心头寒意。“喻小姐。”他点头示意,然后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叫彩玉给你在炉子上温着了。”她自说自话地走过去,叫彩玉把留的饭菜都给他端出来。

他的胃有丝丝酸痛,可这时候确实没什么胃口。但饭菜都已经摆好了,她煮了咖啡也坐到了餐桌前,“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快跟我说说。”

他这时候完全说不出“不吃”两个字,只好洗了手也在桌前坐下。不过清粥小菜,竟然也勾起了食欲。

粥有点烫,他吃的很慢,身体渐渐温暖过来。咖啡的香气自对面传来,她的目光炯炯有神。酒红色的天鹅绒浴袍式寝衣,露出细白的脖子。平常她不会穿得这样家常,分分钟都是一副要出去跳舞的样子。可他觉察到她现在在家的穿着越来越随意起来,仿佛对他这样的外人习以为常、视而不见了。他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认真地吃了些饭菜。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吃饭也这样认真,这样好看。意识到自己有点心猿意马,她忙悬崖勒马,“案子有什么进展吗?”她捧着杯子问。

他往常不大喜欢同人讨论案子,更喜欢独自思考、推演。可他现在是那样愿意同她交流,愿意看她思考时灵动的双眼,欣赏她时而冒出的大胆念头和想法。一切的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我怀疑是汪颐蓉指示鹞燕子去的蒋家。”

宗择放下碗筷,领着喻宛央看了所有的线索,并且说了自己的推论。“假设,蒋家的东西是汪颐蓉出钱让鹞燕子去偷的,那么蒋洪明杀死了鹞燕子后没有找到丢失的东西,也许逼问出了他的幕后指使人,这才要对汪颐蓉杀手。汪颐蓉平日里总在报馆,所以找不到机会下手。他应该是想起了汪颐蓉上次在侨商会的慈善宴会上得过一个奖,其中的一个奖项便是春家泉宿的一夜住宿,于是便选在那天动手。

谁知道汪颐蓉那天并没有入住,于是她的表妹纪风荷就阴差阳错被杀了。蒋洪明很快发现杀错了人,为了拿回东西,索性到纪家杀人灭口,然后放火毁尸灭迹。毕竟,一个记者被杀,影响太大。如果只是民居失火而亡,那这件事很快就会不了了之。

蒋洪明在纪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然后又去了汪颐蓉的办公室------所以东西还是被取走了,那个盒子,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蒋洪明的手里。”

喻宛央不说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宗择。静了半晌,才说:“蒋洪明是你姑父。”

他会打算怎么做?还是就这样算了?她此刻极其害怕听到他的答案。

“找到真相。”

“哪怕不能把凶手绳之于法?你有没有想过,有人能只手遮天?你能斗过他吗?”

“不能。我不是神,无法以一人之力同所谓的‘天’斗。但我必须给死者一个交代,替她把想要找到的真相找出来。”

“如果事实的真相会让你众叛亲离呢?”

“汪小姐她一个女孩子为此付出了生命,你以为宗某会视而不见吗?众叛亲离算得了什么?”

她如释重负,她能接受一个人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但却不肯同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同流合污。喻宛央唇角扬了扬,“好,我站你这边,我一定帮你,今天晚上我就去蒋家把东西偷出来!”

宗择立刻就否定了她的提议,“蒋家不是白宅,我不会让你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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