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过意不去:“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一天,。”
“不碍事,本来今天就没什么事情。”
“忙了一天了,不如我请你……”喻宛央正要请他去吃饭,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头望向声音来处,看到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走过来。她微微笑道:“许先生,你也过来办事?”
许墨庸走到她眼前,“陪当事人过来。对了,我正有要紧事要去找你,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喻老先生有电报来,不过我放在办公室里了,没带在身上。正好我事情也办完了,我带你过去取吧?”
两人说话时显得相当熟络。宗择在一旁静静听着,许墨庸这才好像刚看到他一样,“宗探长,过来办案?”
宗择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喻宛央听到有祖父的电报,便急着去取,只好抱歉地同宗择说:“那宗先生,下回我再请你吃饭吧?”
“不碍事,正好我要去报馆办点事情,喻小姐请便。”他状似无意道。
喻宛央告辞后随着许墨庸离开,刚走了几步她又折返,“宗先生要去报馆吗?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帮我一把这个启事送到报馆里刊登?广告费我回头给你。”
宗择点点头,从她手里接过一张折起的纸,并没有打开看是什么。她放下心头巨石般舒快的笑了笑和他告别。
许墨庸站在不远处盯着两人看,等到她走到身边,他的眉头才展开,但他又回过头很有深意地看宗择一眼。宗择仿若看不出似的,含笑和他对视。四目交接片刻,宗择一脸闲淡地微微而笑,没避开他的视线。许墨庸生硬地笑了笑转开了头。
傍晚是报社最繁忙的时刻,编校、排版好的报纸要进厂印刷,争取第二天一大早就能送到读者手中。汪颐蓉一看到宗择,脸上顿时笑意盈盈,打趣道:“真是难得,宗探长是来请我宵夜的吗,可惜我正忙呢。”
“打扰汪小姐了。其实是受人之托,请贵报刊登一则启事。”说着递了一张纸给她。
汪颐蓉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这个房租是不写错了?月租四百,只出租一间?”
宗择却笑笑,也不做解释,“你就这样登吧。”
汪颐蓉还是有点犹疑,但看宗择那副朗月清风的坦荡样子,也没做多想。也许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吧。
汪颐蓉把租房启事交给报社的职员处理,一边忙手里的事情一边同他说话,“上回那个小女孩的失踪案有没有进展?”
宗择一般不跟这些案件,所以一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案子,神色就有些茫然。汪颐蓉似乎也想起来,笑了笑,“看来你不知道?最近好像失踪的孩子不少,来报社刊登寻人启事的这周就有三个。现在的治安也太坏了吧,你们这些警察先生,不觉得有责任吗?”她语气虽然不重,但是还是能听出些指责。
宗择认识汪颐蓉三四年之久,虽然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心仪,但对于社会事实,她向来不会因为他的警察身份而留情面。
“我会叫曹队长最近多加注意街面上的动静。”
汪颐蓉笑了笑,“这也是治标不治本。你的上峰不作为,靠你自己又能改变多少。这样的社会,有时候想想真叫人忍不住心寒啊!更多的时候便是觉得自己的无能,既不能像男人一样横扫千军横刀立马开创新天地、建立新国家;又没有一身的本领做除暴安良的侠客,我只能拿着一杆笔,口诛笔伐,真是太无力了。”
“我最近会有个大新闻。”她停下来她觑了他一眼,目光里很有深意,但欲言又止。
宗择抬了抬眉头,等着她的下文。谁知道她笑着摇摇头,仿佛是打消了自己刚才的念头,“算了,先不说这个。过阵子你就能从报纸上看到。不过,到时候希望你不要和我这个朋友反目成仇才好。”
宗择只当她又要报道官僚行径和腐败内幕,他身在其中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被认为是同流合污,他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他们都是一类人,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罢了。她和那些小报记者完全不一样,她尊重真理、追求公正,为民众鸣不平。她也是持炬逆行的人,他对于汪颐蓉虽无一分男女之爱,却有十分敬重。
后院的温室已经建好,里面的土也都换成了种植用土。因为已经进入隆冬,温室也要进行加温。幸好这片居民房都有小锅炉供暖,她又请工人把管道通进了温室,保证能达到她的温度需求。喻宛央连着忙了好几天做定苗,等忙完了才想起来租房启事登出去好几天了,却一直无人问津,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因为她对温室的要求太高,中间几次更换建筑材料导致成本一再攀升。等到最后结账的时候,喻宛央发现她欠款了。不得已只得先向许墨庸借了点钱垫上工程款。
喻宛央直发愁,祖父最后一笔款子她已经用光了,账单却源源不断地飞来。看来要拿出几件首饰先去当铺,先顶一时三刻。可打开首饰盒,哪一件都喜欢,哪一件都舍不得。
吃晚饭的时候她一手支颐,一手拨着碗里的饭,好办天才塞一口进嘴里。“为什么没人来租我们的房子?”
“小姐,是不是你的房租写的太高,所以人家嫌贵?”彩玉在一旁帮她勾补玻璃丝袜,省得她又要去买新的。
“不能吧,四十块钱一个月,太贵了吗?”
彩玉吐了吐舌头,“那真是贵呢!大概要大学的教授或者公司的大班才租得起吧?”
“啊,真的吗?好吧,要是明天再没人来看房子,那我再把价格降一降吧。你看我把另一间也租出去怎么样,空着也是空着?”
这时候门铃响了,彩玉过去开门,不料来人是宗择。
彩玉请他进来,喻宛央站起身走到客厅里迎他。宗择把手里拎着的纸盒子拿给彩玉,喻宛央看到上头印着兰世顿的商标。
“刚才路过兰世顿,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随便买了一些。”他从外头进来,身上带着厚重的寒气。
屋子里的暖气很足,喻宛央穿着家常的长裙,倒像是过春天。她打开盒子,里面都是些西点店里很受欢迎的小甜点。她谢过他,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过来。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宗择拿了一份报纸出来,开门见山道:“喻小姐是不是要出租一间房子?”
喻宛央眉头一动,“是的呀,怎么了?”
“不知道喻小姐的房子租出去没有?”
喻宛央眨了眨眼睛,没回答,却是笑问他:“是宗先生有朋友要租房子?”
宗择摇摇头,“如果喻小姐的房间还没租出去,那么,不知道可不可以租给我?”
喻宛央诧异地张着嘴,“宗先生要租?你不是开玩笑吧?”她不晓得他自己有住处,为什么要在外头租房子。而且,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她理想中的租客应该是一对夫妻,这样的小家庭一来不容易是坏人,二来家庭比较稳定,不会住几天就要搬走。租给单身女子,她不是没想过,可也仅仅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她从来没想过第三种租客-----单身的男子。
不,确切的说,打死她她也没想过和宗择同居一室。倘若是其他旁的陌生男子,倒也没那么别扭。哪怕是曲少杰,她都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只是他。
他们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吗?那种古怪的感觉不知道从哪里来,甚至想要脸红心跳,仿佛是-------“过日子”三个字闪过她的脑子,她下意识地就想说:“那不合适吧!”但突然想起旁人对他的闲言碎语,很怕他听着会误会自己的意思,所以她立刻闭上了嘴,只是讶然地望着他。歪着头看他的样子,莹亮的眸子闪着疑惑,像只收了爪子的猫。
宗择轻轻咳嗽了一声,垂目打开报纸,指着她的租房启事,“喻小姐,你这一间房,房租要四百元一个月,怕是很难寻到房客的。”
喻宛央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四百元一个月?怎么可能,我写的明明是四十元一个月。”可当她看到报纸上的字的时候,才发现果然印的是是四百元一个月。
这个价格能租到更豪华的整栋大花园洋房,谁会花钱租一间房?除非他疯了。
“肯定是报馆弄错了,我明天去报馆让他们重新刊登。”
“喻小姐,既然你想租出去,我又想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租给我?当然,租金我就按照这报纸上的价格付给你。这是一年的房租,我已经带来了。”说着他推了一张支票到她面前。
所以说,这个人是疯了?
喻宛央失笑地打量他,“宗先生……”
宗择却避开了她的目光,缓慢地看了一眼四周,目光光华宁静。他垂了垂眸子,复又抬起来望向她,“喻小姐是想问为什么?”
喻宛央点点头。
他微微笑了笑,“我记得喻小姐曾经问过,这房子从前住过谁?其实我是在这房子里出生的,一直住到十岁,后来母亲去世后我才离开了这里。所以第一次遇到你,你告诉我这是你家的时候,我才会那么笃定你是在说谎,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房子已经卖给你了。”
他声音很低,笑容有些失真,娓娓道来却让她心头好像被人揪住了。拒绝这样的人,是一件好残忍的事情吧?她此时甚至想走过去轻轻抚一抚他的头发。就像病中的祖母,平日怎样的威严,总有特别脆弱的一刻,是需要被人揽在怀里抚慰的。
但是不能够。泛滥起的柔软无处可去,都堆积在一起,在她心里堵着,这种感觉陌生而难受。他这样一个孤儿,好像都没被人善待过,他体弱多病也都有了原由。所以在某些时刻,他眸子里流露的孤寂才会叫她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彩玉在她身后偷偷扯她的衣服,喻宛央懂她的意思,但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且,她现在真的也很缺钱啊。
喻宛央把支票接了过来,“那好吧……我没想到这房子原来是宗先生的家。你这样一说,我到是觉得自己是点鸠占鹊巢了。”
“不会,房子是喻小姐买下的,自然就是属于你的。宗某只是比较容易睹物思人,冬天到了,总站在街上不大方便,所以,索性就冒昧打扰喻小姐了。”
这是她曾经讥讽他的话,现在听起来觉得当时说得也太刺耳了。她顿觉羞愧难当,很想将功补过,“既然宗先生已经这样破费了,那房间你就随便挑吧。二楼两个房间,我现在住着一间,另一间现在在放我的资料和仪器。三楼的客房采光也很好-----当然你肯定比我更了解。”
“不知道喻小姐介不介意把二楼的那间卧室租给我?”他问。并没有因为她住着而同她客气。
她猜大约他从前就是住那一间的,忙摇摇头,“不介意、不介意。那你就住二楼,明天我叫工人来把房间整理一下,你需要什么家具吗?比如床,有没有特别的讲究,喜欢西式的还是中式的?”
“客随主便就好,喻小姐不用这样麻烦。”
喻宛央点点头,“那好。反正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你有什么要求就告诉我好了。”
宗择谢过她,只说随意就好。
送走宗择,彩玉急得都快哭了,“小姐这怎么好?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和单身男子同住,传出去不好听的呀,这算是什么事啊?”
喻宛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彩玉,他可不是普通男人,是财神爷呀!而且他又是警察,跟门神一样,煞气重,妖魔鬼怪都不敢来的-------你怕什么?”
彩玉想想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但还是不放心,“那我以后就在三楼的楼梯口打地铺,帮小姐你守着。”
喻宛央噗嗤笑了起来,“遇到危险是你救我呀还是我救你?小丫头,你就安心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宗先生不是坏人。你小姐我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人吗?我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不说这个,我先去看怎么摆家具。”彩玉看她丢了一句话就兴冲冲地跑上楼,她眨了眨眼睛,不对呀,好像不久前有人说过“姓宗的不是好人”。这才多久,就变成“宗先生不是坏人了”?小姐这是鬼迷心窍了吧?不,是财迷心窍了!
三楼的卧室一直空着,喻宛央找了工人把她原来在二楼卧室的东西都搬到了三楼。她记得刚搬进来的时候,二楼卧房里放的那张床太小,她就叫人收到杂物房里了。但那床对于现在的宗择来说肯定是不适用的,她自己的床脂粉气太重,更不合适。于是决定第二天到家具店去挑一张大床。
家具店的老板看她衣着摩登,很是殷勤推荐了最新款的床架和席梦思。喻宛央试着往床上躺了一会儿,“哎呀,这张床太舒服了!尺寸也好,怎么打滚都掉不下去。这才是真正的‘温柔乡’呀!”
她试着翻了翻,舒服得叫人简直不想起来。她买东西的时候向来没个数儿,一冲动就要了这张床。
彩玉看到价格的时候心疼坏了,“小姐,这床不是给你睡的!出租而已,要买这么贵的床吗?太不上算了!”
喻宛央拿到价格的时候也有点肉痛。想了想自己手头上的钱,觉得好像是买贵了,于是犹疑地说:“要不,拿着单子让宗先生付钱?”
彩玉嫌弃地望了自己小姐一眼,“小姐,虽然我心疼你的钱。可是你的房租那么贵,这床钱再叫宗先生出,是不是有点黑心了?”
喻宛央笑道:“彩玉你太有正义感了。那我就不找他要钱了。哎呀,趁他没搬来之前,先睡一晚回回本吧。”
定好了家具,两人边说边往外走。突然,喻宛央的胳膊被人从身后大力地拉住,那人叫了一声“鸾儿!”
喻宛央被吓了一跳,转身的瞬间,对方看清了她的面孔,目光暗淡了一下,“你年纪太大,你不是鸾儿!”然后那人松开手,又在街上张望。
彩玉有点气不过,若不是看那中年妇人挺着大肚子,她定然要上去理论。现在只好咕哝道:“这位大婶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什么叫年纪太大,我家小姐还青春得很!”
喻宛央笑了笑,“算了,大概是认错人了。”她觉得那个中年女人看上去神志有点不大清楚,于是多看了她两眼。
这条街颇有两家百货公司和许多热闹的门店,大街上摩登的小姐也很多。那个女人站在街头盯着过往的女孩子看,有时候会突然冲上去拉住某个小姐,然后仔细在她脸上盯着看。仿佛在认真地确认着什么似得,盯得人发毛,然后她又失望的松开手。被骚扰的小姐虽然心里不大高兴,但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也不好计较。
喻宛央冲她努努嘴,“那个大婶好像在找人。没猜错的话,好像在找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而且是穿着摩登入时的女孩子。”
彩玉也看了看,“可那位大婶看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太太呀,她为什么要找那样的摩登小姐?”
喻宛央摇摇头,因为有些疑惑,所以目光便不时留意着她。
一辆洋车飞奔过来,停在了路边。洋车上跳下来一个青年男子,俊秀的面孔满是焦急失措。再仔细看一眼,原来不是男子,而是一身男人打扮的女子。她站在街头踮脚张望。有路人似乎认得她,纷纷停下了脚步看她。她却浑然不觉一样,继续在人海里寻觅着。直到看到了那个正在和一个年轻小姐拉扯的中年女人,她才如释重负般匆匆走过去。
喻宛央用肩膀撞了撞彩玉,“哎哎,你的苏姜!”
彩玉也看到苏姜了,小脸一红,抱怨道:“小姐,你怎么这样说呀!”喻宛央却已经走了过去。
那小姐被女人拉扯地正要发火,苏姜一面向女孩子赔礼,一面试图把中年女人的手打开,她温言相劝,“师娘,你认错人了,这位小姐不是鸾妹。”
可中年女人就是不松手,似乎还想再仔细分辨一下对方的相貌。
喻往央走过来对那女人说:“大婶,您真的认错人了。这位小姐二十多岁了,和我一般岁数。”
一听这话,女人半信半疑地又看了她一眼。
被人说大了年纪,那小姐本要生气,却看喻宛央冲着自己挤了挤眼睛,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也附和地说:“是啊,我二十五了,您是不是认错了?”
女人呆愣了半晌,松开手,缓缓摇摇头,“你不是鸾儿,鸾儿今年十八岁,你年纪太大,你不是!”
那小姐听了很不高兴,涨得脸红。喻宛央把她轻轻拉到一旁,同她道歉说,女人走散了女儿,所以有些迷糊,请她不要介意。那小姐看这几人态度还算和蔼也就作罢了。
苏姜揽着女人缓声道:“师娘,你出来这么久了,梨芳院的人都急坏了。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肚子里的这个着想吧?师傅可就这一条血脉了。”
这句话似乎终于让女人的眼睛现出了一点清明,“是啊,你师傅就这么一根香火了。”
“师娘,咱们先回家,吃饱了再说。你不饿,肚子里的孩子总还要吃。你别着急,我都已经委托私人侦探了,人家比我们本事大。只要鸾妹活着……”
“鸾儿一定活着!”女人打断了他的话,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苏姜声音又软了软,“嗯,鸾儿一定能找到的。”说着把师娘劝上了洋车。
刚才喻宛央替她解了围,但是因为要送师娘回去,苏姜来不及谢她,只好匆匆道:“今天谢谢喻小姐解围,来日一定登门道谢。”
喻宛央摆摆手“不用客气的,你赶紧送师娘回去吧。”
苏姜告辞后也叫了一辆洋车走了。彩玉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忍不住叹了口气,“苏老板真是够辛苦的,日里夜里练功、唱戏不说,戏班里的事情也都要管。”
喻宛央知道她是戏迷,知道的事情多,问道:“小姜的师傅呢?难道师傅不管戏班的事情?”
“他师傅去世了。养了七八个徒弟,就这一个出类拔萃的。她师傅杨玉楼早年也是响当当的角儿,就脾气不大好。跟人逞凶斗勇,结果被破了相,再也不能登台了。杨玉楼半年前病死了,这不,整个梨芳院都靠苏老板一个人顶着呢。”
两人边走边聊,都替苏姜的身世唏嘘。搭了洋车回到梁园,发现早有人在家门口坐着,旁边摆着两个行李箱子。那人二十来岁,很是伶俐的样子。他一看到喻宛央她们便站了起来,恭敬地道:“是喻小姐吗?小的叫宝胜,是来替三公子送行李过来的。”
彩玉开门请他进来,宝胜把行李放进了二楼客房。喻宛央觉得奇怪,“宗先生就这两个箱子?”
宝胜搓搓手,“那我就不清楚了,三公子只交代送这两个箱子过来。”
“你是在宗先生家做工的?怎么从前没听说过你?”
宝胜陪着笑恭敬道:“小的原不住三公子那里,偶尔有事了,三公子才会分派我去做事。”
喻宛央点点头,给了他一点小费打发他回去。下午家具店把床也送过来了,有些家具是现成的,不需要再添。等到屋子收拾出来以后已经到了傍晚。彩玉一边把饭菜端上桌,一边小声咕哝:“家里突然住进一个大男人,真是不习惯。”
喻宛央一想到从此后和宗择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也觉得有说不出的古怪。就好像是两个被长辈凑成了一对的陌生男女,新婚之夜初见。掀了盖头就行周公之礼,从此要躺在一张床上过一辈子的那种古怪。
她猛摇了摇头,把那可怖的画面摇散。这比喻太不恰当了,她现在可是包租婆呢!钱都收下了,再掏出去,那滋味可不大好受。
宗择是晚饭后过来的,除了又带了些点心,并没有额外的行李了。喻宛央带着他去房间里去转了一圈,问他还有什么要求,他则微笑地说:“一切都很好。”
喻宛央告辞后下了楼,过了一会儿宗择也下了楼。她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情:“对了,宗先生平时是同我们一起吃饭呢,还是你自己在外头吃?”不待他回答,她忙说:“要不一起吃饭吧?彩玉手艺很好的,你就随便给一些伙食费就好,不用太多的。”
厨房里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彩玉不禁替宗择感到担忧:可怜的宗先生被小姐吃得死死的,往后还不知道要怎样被欺负呢。
宗择温和地笑了笑,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麻烦彩玉姑娘了。那以后也请彩玉姑娘帮忙做些洗衣、打扫的工作,我会另外算钱给她。”
喻宛央一点不同他客气,笑道:“嗯,好的。宗先生这么客气,我替彩玉先谢谢你。”
宗择回到卧室,从来没想过还有重新躺回这间屋子里的一天。除了这张床,他的卧室几乎和从前没有区别。除了换成了大床,家具的位置、墙纸的花色都难为她布置地同他小时候几乎一样,一如消失的这十几年不曾存在过。
今日有些疲惫,早早熄灯上了床。窗帘拉开着,暮色里远远近近点缀着点点灯火,似乎亘古未曾变过。
夜色里丁点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窗外的树枝摆动声,窗缝里如哨子般的风声,楼上有人走动的声音,隐隐的水声,接着是有人下楼的声音。他听到隔壁的门打开,椅子拉动的声音,然后是长久的静默。
他猜测她大约在做研究,或者看书。两人相隔不过一堵墙,却又觉得身影可见、温香可闻一样。一种罕见的松弛在侵透着他的神经,困意拳拳,不知何时入了睡。
宗择的睡眠浅,换了床睡眠更浅。万籁俱寂里耳中落进了呼吸的声音,带着某种韵律。被子像垫了电热毯,烘得滚烫。
有人。
他猛然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下。虽然有水汀,被子外的温度却不能和被子内同日而语。寒气袭身,他一下就清醒了,而身边那个则只是翻了一个身。
大约是嫌热,蹬开了被子,露出了半个身子。乳白色丝绸的睡裙,被滚得暧昧无状,小臂、双腿,山峦起伏,层峦叠嶂。月光里镀上一层诱人的皎洁,直刺到他眼中。
他几乎是跌下床去的,心跳地快而重,他甚至疑心旁人能听到回响。而她却丝毫没有觉察。他坐在地上,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怕是她工作完成后直接就睡过来了,忘记这间房子住了别人,也怪他忘了锁门。
这时候怎样做都不合适。好在原来在军校时,天亮前三小时就要起床,冷水洗脸,白雪擦身。早起于他不算什么。他拿了衣服蹑手蹑脚下了楼,穿戴完毕后拿了一本书坐在小花厅里看了半夜的书。
彩玉打着哈欠从佣人房走出来,看到宗择时吓了一跳,“宗先生起得这样早?”
宗择站起身,腰腿发麻,暗自活动了一下,“没有,昨晚有点事出门,刚回来。”
“哦,是这样呀。瞧我睡得真死,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呢!”
宗择微微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彩玉从不多想,只是说:“宗先生您稍等一下,我要先出去买东西,等一会儿再吃早饭。”然后挎着篮子出门去。
喻宛央不大贪睡,到了六点半会自然醒来。天还没亮,她嫌弃突然打开的灯光刺眼,常常都是在晦暗的天光里起床、洗漱。她揉着眼睛走到盥洗室,走到抽水马桶前正准备坐上去,突然发现马桶盖是掀起来的。
这一发现让她吃惊不小。然后她再一看,牙刷不是她的,毛巾、浴巾也不是她的,最惊恐的是发现了一个刮胡刀。她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她摁了墙上的开关,明晃晃的灯刺得眼疼,盥洗室里的东西一览无余。她忙转身看卧室,那张床也不是自己的!
她惶恐地靠近床,摸了一下,还好,两只枕头只有自己睡过的那个尚有余温。看来只有自己睡了这张床。可她怎么跑到宗择的房间里来了?然后她想起来了,昨晚看完了几篇研究资料,就下意识地回到这间房,根本把房子已经出租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宗择听到楼上一长串慌乱的跑步声,还有像是走廊花架倒地又被人扶起的声音。怕是她已经发现走错房间、上错了床,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他竟有些忍俊不禁。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整栋小楼变得安静地不像话。他在想等下见面应该怎样开口才不至于让她觉得尴尬。
但等他穿过客厅,却透过后窗看到院里的那座玻璃房里面亮着灯。有人穿着碎花的长裙在里面走动,有时蹲下,有时候看柱子上的温度计。袖子卷到手臂上,她拿着一个本子,一边查看、一边记录。
喻宛央是直接从二楼走廊的窗户里顺着绳子跳到后院去的,这样能给人一种她其实很早很早就在后院工作的错觉。
后院的一棵大树上光秃秃的枝丫,吊着几片还未坠落的枯叶,在北风里瑟瑟摆动。而她所在的地方仿佛是另一重世界,温暖、生机盎然。那样神色泰然,仿佛刚才手忙脚乱跑回房间的不是她一样。
她一旦工作起来就很忘我,旁的事情早忘到脑后。等做完了事情要回到小楼里的时候,发现后门打不开,门栓忘了打开了。
宗择也注意到她扭了几下门,却没打开,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替她打开门。她的双颊涨红,强自镇定地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宗先生,早。”
因为劳作了一会儿,她额头上沁出了汗。长裙离近看也并不厚实,而现在已经是腊月了。
她那狼狈的小表情尤其可爱,他也用很轻柔的声音回答她:“喻小姐早。”
他侧了身子让了她进来。看他穿着尤其规矩拘谨,脸上却是要笑不笑的,她心里特别没底。
“我昨晚出去,刚回来。”他决定还是不难为她了。
她仿佛是长舒了一口气,但转念又觉得怎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呢?还没参透,
大门被人打开了,彩玉挎着篮子进来,“哎呀,今天外头真是冷死人了!咦,小姐,你做完记录啦?我这就去把早饭准备好。”
彩玉的出现及时地缓解了她尴尬的境地,喻宛央“哦”了一声,“好,那我先去换衣服了。宗先生先请便吧。”然后转身跑上了楼。
宗择一个人生活惯了,突然身处这样烟火热闹的生活,有点不大习惯。他平常不怎么吃早饭,但彩玉把早饭准备好了,他也不好推辞。喻宛央对彩玉更像是对一个妹妹,并不把她当下人,吃饭都在一处,所以三个人一起吃了早饭。
喻宛央习惯边看报边吃饭,而宗择在军校养成的习惯是吃饭就是吃饭,绝不做旁的事情。当他把包子咬下去的时候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于是多看了一眼。彩玉最怕伺候不好东家,她忙问:“宗先生是不是不爱吃这个馅儿的?您爱吃什么,下回我买。”
宗择摇摇头,“不是,这包子味道有点熟悉。”
彩玉惊诧于他舌头灵敏,“是你们警察局旁边那家包子店买的,不过这粥是我自己煮的。”
“宗先生也多喝一碗粥吧,味道好极了呢!我原来只喝牛乳的,现在都改喝粥了。”喻宛央劝道。
总是觉得他瘦,恨不得想要养胖一点。想起自己的疾风,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弱不禁风的,硬是被她喂成了一头雄伟的驴。这个早晨,宗择在喻宛央的热情下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两碗白粥。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走得快一点,她能再想方设法塞两个包子给他。
走出梁园,耳边涌来红尘里的喧嚣,叫卖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吆喝声、孩童的叫喊声,吵杂却裹挟着热闹。虽然今日朔风逼人,却没再觉得那样冷了。
到了警察局,宗择还没下车就冲过来一个人,那人匆忙地拍打他的车窗。是蒋元蓁。
他推开车门走下去,蒋元蓁不知道来了多久,小脸已经冻得通红。“表哥,你终于来了!你是不是搬家了?我去你家没有人,我以为你来警察局,谁知道他们说你没来。”
宗择看了一眼手表,“你怎么没去上课?”
蒋元蓁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拉住他的胳膊,带着浓浓鼻音,“表哥,你一定要救救小嘉!”
宗择把元蓁带到办公室,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蓁好半天才停下抽泣,“前天是我的生日,母亲在家里给我办了一场舞会。”
这事宗择知道,他还过去送了份礼物。
“你知道父亲不喜欢陆家人,所以我也不敢邀请他来舞会。等到舞会结束以后,人都散了,陆小嘉才来。”
“他是翻墙进去的?”
元蓁楞了一下,正想问他如何知道,他却先说了,“既然连舞会都不让他去,姑母自然更不可能深更半夜开门叫他进来。”
元蓁的脸红了起来,“他只是想来送我一支玫瑰花,说声生日快乐。”
“没事,你说。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是住二楼的,窗户冲着东面,下面是花坛,平常没什么人经过。因为他曾经说过我生日这天会来给我送礼物,所以我一直开着窗户等着他。我一直没睡,等到了一点多,听到了些动静,走过去看到他坐在我的窗台上冲我笑,手里拿着一捧玫瑰花。表哥,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一点是你家巡夜的护院换班的时候?”
元蓁点点头。“我们聊了一会儿天,然后我打开唱片机,当然声音不敢放大,很小的声音。我也不敢开灯,我们就跳了一支舞。舞还没跳完,突然听见好多人在喊,‘抓贼啊!’然后整个宅子到处都灯火通明。
我们以为是有人发现了小嘉的行踪,所以他赶紧往窗外看了一眼,结果他告诉我看到有个人影飞快地跑过去。小嘉他就是个路见不平的一定要出手的人。我让他不要管,让护院们去追。等护院走了,让他再趁机溜出去。谁知道他不同意,追着那个贼跑出去了。
家里闹了这样大的动静,父亲当然也醒了。他出去查看,结果在草地上捡到了一块玉佩。”说到这里她声音又哽咽了。
“是陆小嘉的?”
元蓁点点头,“应该是他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掉的。然后父亲就带人去抓他了……我本想着他在租界,可能没那么容易被抓。谁知道不知道父亲用了什么办法,把他从租界里骗出来,然后给抓到警察总署了。我想去给他作证,他根本不是贼,可是如果我去做了证人……”
她还没出阁,半夜和男子私会,她的名声怕是要毁了。
元蓁一边擦眼泪一边拉住宗择,“表哥,求求你,一定要帮我救救小嘉!他真的不是贼!”
宗择安慰了她几句,叫她先回学校去。然后先拨了电话给蒋洪明的秘书,秘书却说这几天署长都没来上班。他只好亲自跑一趟蒋家。
到了蒋家,宗择发现巡逻的护院比往常多了一倍。蒋洪明五十不到,因为有少白头,这时候早是满头白发。但因为早年习武,所以身材魁梧,并没有苍老之态。宗择今日一见他,惯常坚毅的眉宇间一点难掩的焦虑。
寒暄过几句,宗择问道:“听说前天家里遭了贼?”
蒋洪明面色一凛,“是元蓁说的?”
宗择点点头,“元蓁说姑母受了惊,所以我过来看看姑母。”
“没事,就是个小贼而已,我已经抓住了。只是警察署长家被贼光顾,这话好说不好听,所以只打算私下里解决,不想太多人知道。”
“我听说那个贼是赤龙帮的少帮主陆小嘉?”
蒋洪明放下茶盏,面色不虞,“择儿,你是来看姑母的,还是来替元蓁当说客的?”
宗择笑了笑,视而不见他的隐隐不快,温声问:“不知道家里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赃物追回来了吗?要不要侄子……”
“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一件古董小玩意儿。只不过跟了我十几年了,有了感情,丢了总是伤心。”蒋洪明摆了摆手,打断他,言语间颇是冷淡。“你身子骨弱,有空就多休息休息养养身子,不要往身上揽事情。”
话说到这个地步,宗择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插手,但却疑窦丛生。他从蒋家出来,回到警察局叫曹守鹏去打听陆小嘉的关押地点。曹守鹏去了半日回来,说:“那个陆小嘉被关在十七号。”
宗择更觉得疑惑,就算当做贼捉住,也不过就是追脏、罚款、羁押了事。十七号是羁押、审讯特殊犯人的地方,陆小嘉何至于被带到那里去?他和曹守鹏耳语了几句,曹守鹏又跑了出去。
到了夜里,曹守鹏和宗择去了十七号。负责值班的吴狱长是曹守鹏的拜把子兄弟,他低声交代:“你们快去快出,别叫兄弟为难。这个犯人,老头子交代过除了他本人,不许任何人提审的。”
曹守鹏勾住他的肩头,往他手里塞了一叠钱,“我能让兄弟你难做吗?是那小贼的心上人有几句话托我们带进来。说完就走,绝对不给老兄找麻烦。”
吴狱长客气了一番还是收了钱。打开了大门,塞了一把钥匙给宗择,“往里走,最后一间就是。”
牢房昏暗,在阴影处偶尔传来低沉的呻吟声。宗择走到了陆小嘉的牢门前,把门打开。他手里提着盏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粗重的链条绑在椅子上。脸被人狠狠揍过,肿的看不清原本的容貌。
宗择没料到他会被打成这样,他靠近了轻声叫他的名字,“陆小嘉,陆小嘉……”
陆小嘉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眼睛睁不开,只剩一条缝。透过那仅存的缝隙看清楚来人,他是认得的。“宗探长,难道你也要来审我?我以为都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是贼,更没拿什么东西。”
宗择摇摇头,“我替元蓁来看看你。他们为什么对你动刑?”
陆小嘉苦笑,“姓蒋的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他以为是我偷的,让我拿出来,我拿不出来,所以就给我点颜色瞧瞧喽。”他虽然这种境况,但神情却不沉重,只当是蒋洪明借机会给他点教训。
“我听元蓁说,当时你是追着贼出去的,你抓住他了?”
陆小嘉和宗择曾有过几次接触,知道这人为人清正,并不会同蒋洪明一样是非不分。他摇摇头,“我一直追着那个贼跑,因为我的轻功好,所以他没有发现我在他后面。他背着一个包袱,跑到了中华路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停下。我看到他把身上的包袱打开,里面好像装了一个盒子。
那个人似乎也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明显很好奇。他大概想了一下,然后把盒子打开。因为离得太远,我也没看清楚是什么。他看了半天,然后把什么东西从盒子里拿出来,对着路灯看。
我趁他不注意就跳出来想要把盒子抢走。谁知道他功夫不差,不在我之下。我不想伤人,只想要东西。可那人拳脚却很辣,最后我用了匕首,也没占到便宜,结果就让他跑了。不过,我在他右手上划了一道伤口,然后我就回家了。
第二天有个婆子来我家给我送信,说元蓁想见过。因为她拿着元蓁的手帕,我也没做他想,就去了约见的地方。谁知道蒋洪明布了陷阱把我抓住,然后他就逼我把东西拿出来。我告诉他我根本没拿他的东西,但是他不信,所以就上刑了。呵,没想到都已经民国了,这警察局里还留着满清的酷刑呢!”
宗择没有理会他的嘲讽,问道:“他为什么一定认定是你偷的?除了你掉在地上的玉佩,是不是还有别的证据?”
“我和那个贼交手后,捡到了他当时正在看的东西。这东西放在我的口袋里,我本来是想等天亮后再仔细看看是什么,后来一直没来得及看。结果被蒋洪明骗出去的时候被他搜出来了,所以他认定是我偷的。”
宗择抱臂,离得他更近了近,“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个长方形的,半个烟盒大。四周是白色的卡纸,中间像一个玻璃纸,上面画着什么东西。我没仔细看。”
那么蒋洪明所谓的“古董失窃”,就是假的。看到陆小嘉的伤势,他能感觉到蒋洪明已经有了杀意。这个姑父同他虽然不太亲厚,总也有些接触。据说早年也出身帮会,后来跟着一位探长洗手上岸。宦海浮沉,做到他那个位置,不可能真正的刚正不阿、廉洁无私,但这么多年也算是循规蹈矩。那么到底这是什么东西,触动了蒋洪明的杀意?
“那个贼,你有没有什么头绪?看对方的功夫,能看出什么来路?”宗择问。
“功夫不在我之下,年纪大概三十来岁。轻功尤其好,我感觉就是专门吃这行饭的。我本来准备让帮里的兄弟好好去打听一下道上有没有这号人物,结果我被困在这里。”
宗择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先坚持一下,我出去想办法去打听打听。你不要着急,我估摸着你不会在这里被关太久的。元蓁叫我转告你,她等着你出去。如果你想到了什么,可以让外面的吴狱长通知我。”
宗择回到梁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本以为喻宛央和彩玉都应该睡下了,却不料客厅里还留着一盏小灯。他拿钥匙开门,好在门从里面没有上门栓。他放轻脚步,看到桌上还留着饭菜,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
他走到桌边,饭菜都已经凉了。好在屋子里水汀烧得热,也并不觉得太冷。那一盏昏黄的灯光,让他生了些饥饿感,于是洗了手坐下慢慢吃了一点。不一会儿,他听到有下楼的脚步声音,抬起头看到喻宛央穿着寝衣出现在楼梯上。
喻宛央也没料到他居然在吃饭,“饭菜是不是凉了?要不要我叫彩玉起来帮你热一下?吃凉的怕是要胃痛的吧?”
“不碍事的,随便吃一点就好。”
喻宛央走到厨房里,过了一会儿端着两只杯子出来,放了一杯在他面前,“喝点热牛乳暖暖胃吧。”然后她也抱着杯子很自然地坐到他对面。
“是不是我吵到喻小姐休息了?”他简单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虽然不喜欢牛乳的味道,但东西是她准备的,他还是决定喝掉,毕竟有点渴了。
“没有,我在工作呢。刚结束,所以下来冲杯牛乳然后睡觉。”她说完,喝了一口牛乳。
他看到她唇角一滴乳白色,她似乎也觉察到了,然后用舌尖舔了一下。然而那舌尖却像是舔舐在了他的心头,顿时杂念横生。他移开目光,慢慢啜了一口。烫,刚流进肚子里,身体也都热气来了。
两人相对而座,恍惚间这画面同十几年前父母相对而座的画面重叠。灯也是这样幽暗而温暖的,在寒冷的冬夜尤其可亲。他早记不得吃的是什么,心里却一直记得那一盏灯,和灯影里的人。
“宗先生是在办案子吗?这么晚才回来。如果以后也这样晚,我就让彩玉把饭菜放到锅里温着,这样你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能吃上热的了。”
平常咕嘟几口就能喝完的牛乳,今天喝得尤其慢,她喝一口就停一停。
宗择其实自己也不大在意到底是每次都会这么晚回家,还是偶尔才为之。因为他自己住,所以来去也无需向人知会。有时候蒙头睡一觉,醒来的时候还是夜里。
“嗯,遇到一个案子。”
喻宛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等着他往下说。他本不想谈这些,亦不想她牵扯太多。但夜深人心容易柔软,他不忍心辜负那双眼睛,于是说:“是个盗窃案。”
“我以为宗先生不管这些小案子呢。”
看上去确实是很小的案子,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不是。那个失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喻小姐,一个长方形的东西,这么大。”他比划了一下。“四周是白色卡纸,中间是彩色的玻璃片------你能想到什么?”
喻宛央眨了眨眼睛,脑海里构建着他描绘的形象。未几,她忽然笑了,放下杯子道:“你等着!”然后快速地跑上了楼,不一会儿就下来了。坐下后,把一个东西推到他面前,“你说的是这吧?”
眼前的东西和他描述的一样。“是幻灯片?”他喃喃道。
“是呀,不就是幻灯片吗?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会用到。我的工作室里也有一台幻灯机,有的植物资料书上印的不清楚,所以就用相片转印到幻灯片上放大来看。”
可是蒋洪明为什么会对幻灯片这么紧张?那上面到底有什么?他知道蒋洪明并没有受过什么正统的教育,他虽然识得字,全是靠自己后天的自学。幻灯片这种东西会出现在他家里,本来就是一件很违和的事情。
“怎么了?”看他若有所思却不回答,她问道。
宗择回过神,“没什么。真是多谢你。”
喻宛央的笑意更盛了些,“不用这么客气,同一屋檐下,远亲不如近邻嘛!怕你回来没灯太黑,特意帮你留盏灯。那你吃好了就把灯关掉哦,我也去睡觉了。宗先生晚安了。”
她身上有沐浴过后的乳香,如同这灯光一样叫人感到暖意融融。人虽离去,那暖暖的香气却仍然弥漫在空气里一样。他仿佛隐约听到她很轻的喃喃自语声“三楼、三楼。”
是提醒自己别走错房吗?他唇边蕴了一点笑意,熄了灯,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这里是他永恒的故乡,倦鸟归巢,无需灯光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他熄了灯,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这里是他永恒的故乡,倦鸟归巢,无需灯光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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