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菩提境的大河在金色沙漠中蜿蜒曲折,空阔天地间毫无人烟,唯有河神坐在河中的礁石上,银白的长发瀑散而下,宛如水银泻地。
他凝视着混沌的远方,一动也不动,仿佛河中一尊近乎透明的银像。
良久,他捂住心口,语气轻柔地自言自语:“八十一。也是时候结束了。”
他似乎低低笑道:“师兄啊……我等你来再杀我一次。”
若有人看见他,便会发现他指缝中渗出止也止不住的鲜血,脸上一片惨白,却依旧面不改色,果真平静得如同雕像。
夕阳余晖中,大河一直延伸到光与影的尽头。他的目光仿佛一直望进了虚空,抵达再无日升日落之地——大河流到那里,名为忘川。
忘川之上徘徊着终年不散的浓雾,浓雾之中有一座青苔幽深的石板桥,桥面弯弯,仿佛老人佝偻的脊背。
奈何桥边有个热汤摊子,汤味道不咋地,慈眉善目的孟婆却日常生意兴隆——毕竟是强买强卖,凡人惹不起惹不起。
这一日,往常一向好脾气的孟婆受了些气,颇觉得天有些闷,靠在摊子边扇风。
忘川河水潺潺而过,不知从哪里隐约传来了杜若的幽香。
孟婆扇几下扇子,用扇闻法嗅了嗅,觉得闷热的天里这样的清香颇为提神醒脑,心情也好了许多。
桥边远方的浓雾中,渐渐幻化出一个细长的青衣身影。
走得近了才看出,这是个脸色苍白的清瘦少女,不知前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往,眉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杜若清香更浓了些,竟似乎是这少女身上带来的。
孟婆揉了揉眼睛,两只蔫嗒嗒的眼睛中射出精准毒辣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这姑娘半天,“哦”的一声恍然大悟——是个妖精呢。
啧,不是凡人,这生意做不做的倒也罢了。
只是这小姑娘……为何这么悲伤呢?
人老了,不免多了一副盼着小辈都能有个欢欢喜喜好姻缘的柔软心肠。
孟婆待这姑娘走到跟前了,摇摇扇子和颜悦色道:“姑娘这就要投胎去了,以前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都是前尘往事啦。”
她盛了碗汤递过去,语气慈祥:“你既不是凡人,这汤喝不喝的倒也随你,”又想了想,“对了,几个时辰前刚有个狐妖过去了,你们身上似乎还有几丝相近的仙气儿,他就没喝汤。”
她咋舌道,“那小男孩儿长得还真俊,啧啧啧,不愧是狐狸托生的,做了凡人想必也得是容色倾城的一方妖孽,我瞅了一眼,似乎还是个贵人命格。哎呀呀,这下人间可要热闹了。”
青衣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一笑,可这笑转瞬即逝,比忘川水上溅起的一朵小小浪花还要短命。
她伸出细白的双手接过汤碗,轻声道:“谢谢婆婆,我还是喝汤吧。”
汤水清澈,涟漪中映出她瘦削的面颊。
她怔怔地看了半晌,仰首喝了下去,轻声道句谢,把碗还给了孟婆。
她自以为颖慧非常,可以勘破扭转天道。谁知到了末了,原来她才是最蠢笨的一个,愚不可及,既害己,又害人。
流云漫卷,前尘往事就这样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飘过。
曾经的朗月清风,骄阳似火,小桥流水与巍峨宫殿,星移斗转间均已化为尘土。
“留着记忆,我不能识人,亦不能救人,只不过被天道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滴泪落在忘川水中,微小得连一朵水花都没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随着忘川流去了。
奈何桥头的雾愈加浓了,少女的身影就这样慢慢地上了桥,隐没在浓雾深处:“罢了,最后这一世,听天由命,终有定数。”
孟婆叹了口气,望着少女消失的背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尚且是个凡人,儿孙绕膝时的日子,忽然有些怅然。
“……如今还真是世风日下,妖怪比神仙还要遵守规矩了。”
她自言自语道,心头忽然一阵火起。
想起之前的遭遇,矍铄的老婆婆元气十足地翻了个白眼。
“看看这俩小妖精,喝不喝汤的都有礼貌,小孩子不就该这样吗?哪像之前过去那俩凡人,二话不说就把汤给泼了,嘁!在我孟婆面前还摆脸色,简直是活腻味了!”
她磨了磨牙。
简直是倒了大霉,那第一个人一身黑衣,冷冷瞥了她一眼,眼中射出的寒意居然让她也一个激灵,结果就没拦住。
她这才发现,那么没礼貌的小子,居然这辈子命中注定有神命?!
她郁闷了好半天,发现那一天的奈何桥格外冷清,大半天了一碗汤都没送出去,正待长吁短叹,又见到第二个人影,顿时精神抖擞地送了一碗汤过去:“喝了!”
那公子看起来倒是白白净净,一身纁裳玄衣还是颇为考究的婚服。
哎哟,大概是某位倒霉到极点的新郎官,居然在大婚之夜挂了。
孟婆冷眼打量着,心里却油然而生一点同情,开口想安慰他,奈何安慰过的人太多了,一开口又是例行公事的话:“喝了这碗汤,以前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都是前尘……”
谁知,还没等她说完,那公子忽然看着碗中的汤笑了,然后——
直接把碗给扔桥下去了!
天杀的!她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公子白白净净,是个和和气气的文明人!
然而,当她扑上去一拦,他身上忽然金光一闪,竟将她生生弹开了——这居然也是个命中注定此生要成神的主儿?!
如今神命都这么烂大街了吗?
奈何桥畔,孟婆地盘,妖魔鬼怪也要敬她三分,唯有神命之人她阻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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