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墓壁上还有精美的《仕女图》、《海棠春睡图》。细细端详,留白题跋处均盖了“吴秒棠印”。
“吴秒棠”是谁?是吴贤妃吗?
吴贤妃在正史和野史中均未留下姓名。女子在古代一直以姓氏称呼倒是常事,即使贵为明宣宗之皇后的孙氏,也未留下过姓名。史册中也以孙氏称呼。
倒是吴贤妃的父亲吴彦名的墓碑“昭勇将军锦衣衞亲军指挥使司指挥使吴公神道碑铭”中写明:吴贤妃是长女,“永乐十年公长女以选入内庭”,“锦衣衞女四,长今皇太后也,次妙香、次妙音、次妙清”,吴贤妃之父吴彦名女儿中名字兼沿袭妙字,很有规律,那么吴妙棠很可能就是身为长女的吴贤妃之名讳。
《仕女图》中女子纤细美丽,袅袅婷婷,容颜姣好。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衣袂飘飘。而画中所提诗句更有深意:“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正是明宣宗的题跋和字迹。
这句诗是曹植所著《洛神赋》中的原句,形容洛神(以曹植爱慕而不得的甄妃为原型)天人之美。而《海棠春睡图》中的女子形态样貌与《仕女图》中的女子一模一样,显然描绘的是同一人。正斜倚绣塌,枕着一个海棠花瓣填充的枕头,花瓣洒落枕边。
女子身穿浅粉裙衫,衣饰简约,不施脂粉,确是气质高雅,冰肌雪肤,容颜美丽,修长曼妙。衣带上的唯一环佩随着衣裙垂落在塌上,是一个翡翠玉佩,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个玉佩饰物我曾经在哪见到过?
这个玉佩,中央雕刻成海棠形状,四周缠绕了海棠果叶。令人称奇的是,海棠果是全然的鲜红色,四周海棠果叶翠绿欲滴,无一丝杂色。
但是明显这个玉佩是两个一对,各自圆形可以前后拼接起来,寓意圆满。但是另一个在哪见过呢?我迅速在浩烟霞海的记忆中搜索起来。
对了,我在明代兵部尚书于谦的遗物中见过。于谦官至兵部尚书,一生清廉正直,他含冤被杀时,锦衣卫查抄他家,发现其家徒四壁,唯有天子赐剑和玉带,而这个就是挂在玉带上的饰物。
于谦一生为官清廉,身无长物,唯有这个玉带与玉佩常年佩戴在身。这个玉佩价值不菲,以于谦之品格,绝不会花费巨资去购买这等奢侈品,更不会接受贿赂,那这个当是世代家传之物,为何另一半会在吴贤妃的身上?
于谦和她又有何关联?
据《明史》记载,于谦仅娶妻一人,妻死后,终身不再续弦,也无媵侍。他的一生又有哪些不为人知的艰辛往事?
画中女子手摇刺绣团扇,而扇上所绣的是海棠树下,兰花丛中,两只蟋蟀活灵活现,纤毫毕现,绣工材质皆实乃上品。
画作右上角题诗:“妙颜慧心赛婕妤,棠荫教子胜孟母”。还是明宣宗的题跋和字迹。孟母教子、孟母三迁的故事已经家喻户晓。吴贤妃所教导之子,不正是明代宗、景泰皇帝朱祁钰?
看到这里我更加肯定,吴贤妃绝不是一般的皇妃,否则如何能得皇帝御笔亲题,而且比喻为洛神、班婕妤、孟母,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
至此可断定,藏头诗中的妙棠,自然应该是吴贤妃的名讳无疑。那么吴贤妃的本名就是吴妙棠,她的父亲是吴彦名,三个妹妹的名字依次是吴妙香、吴妙音、吴妙清。
图中室内装饰简约,墙壁上挂的图正是宣宗的《唐苑嬉春图》,现也藏于故宫博物院。图中五只形态各异、娇憨可爱的猫,考证意指朱瞻基成年的五个子女:朱祁镇、朱祁钰、顺德公主、永清公主、常德公主,正合寓意。
墙下一方桌案上,放着一副画,上面是一株海棠树,树上繁华似锦,而地面上花瓣正被一个女子用一个花瓣颜色的粉色香囊收集。画的右上角题了宋代才女张玉娘的诗:
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霜洁。
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
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画中案上的一方砚台更是让我震惊万分,正是激起红学界关注的“脂砚”!
之前我在文献中仔细研究过,因此绝不会有误。砚身圆润,呈近圆形又微似椭圆形,似海棠果形状,上端两个海棠果叶左右分披,隐约能看到一句镌刻的“红颜素心”。
我恍然大悟,墓碑上面悬着的椭圆砚台灯就是这个海棠果形状的脂砚。
明宣宗朱瞻基独爱海棠,南京故宫与北京故宫多植有海棠,而且举世闻名的宣德炉(以明宣宗的年号宣德命名)中很多就是海棠形态的。现在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珍品“明代宣德窑青花转枝海棠花纹小盖罐”,主要纹饰即为转枝海棠纹。罐底一圈莲花纹更是映衬得海棠花纹圣洁美丽。
为何明宣宗独爱海棠,是因为另有寓意吗?那么,这墓室地宫中的海棠果形状的脂砚是特意为之吗?
砚台旁边是一只红匣,一侧刻着一首宋代著名诗人苏东坡的《海棠》诗: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另一侧刻着张玉娘的另一首诗,就是史载她曾亲手为心上人沈佺做了一个香囊,并在香囊上绣的一首诗《紫香囊》:
“珍重天孙剪紫霞,沉香羞认旧繁华。纫兰独抱灵均操,不带春风儿女花。”
诗中的“天孙”,与曾为嫡子嫡孙的“皇太孙”朱瞻基是一个巧合吗?(明宣宗朱瞻基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嫡亲长子,明成祖朱棣的嫡亲长孙,又曾由朱棣下旨封为皇太孙。)此处,引用此诗,或许别有深意。
张玉娘自幼饱学,敏慧绝伦,尤其擅长诗词,被比作东汉才女班昭。她的《兰雪集》两卷,留存诗词100余首,称为李清照《漱玉集》后第一词集。
然而她才多而运蹇,未尽其才,含恨而逝,一生充满了痛苦与坎坷。
她与沈佺自小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互赠诗物。沈佺赴京应试,玉娘不仅资助沈佺,还赠诗《古别离》表达别离之情。沈佺回诗一首:
“隔水度仙妃,清绝雪争飞。娇花羞素质,秋月见寒辉。高情春不染,心镜尘难依。何当饮云液,共跨双鸾归。”
后来,沈佺在返乡与玉娘团聚途中去世。玉娘听闻死讯后,悲痛万分,绝食而亡。沈佺与玉娘一对神仙眷侣,情深缘浅,终究没能白头到老。
张玉娘身为一代才女,与沈佺的爱情故事凄美动人。那此处接连选题两首张玉娘感人至深的情诗,或许不止是因为诗词之美,与诗人的身世才情也颇有关联。
墓室壁画中,有一女子如同飞天仙子,从屋檐环绕丝带而下,衣裙水袖随风飘舞。她手执一花篮,篮中花瓣随着女子回旋洒落,舞蹈中含有杂技的技法,难度异常,然观其姿,如天女散花,令人叹为观止。
另一幅壁画,还是刚才那个女子,在弹着琵琶。“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她神态忧郁哀怨,双手细长,“指如削葱根”,轻拢慢捻抹复挑。而琵琶上刻着海棠花,与女子明媚如花的倾世容颜相互辉映。这位擅长飞天舞蹈与弹奏琵琶的女子该是墓主人吴贤妃了。
史料中,并无吴贤妃的画像。然而,在敕造墓室之人的心中,在作画之人的眼里,她如此娇美动人、才情绝艳。
我开始仔细观察墓室结构,蓦然发现,这个墓室居然也是一个海棠果或者说脂砚的形状。
我仔细研读墓中的文字,并奋笔疾书,记录下来。无论是墓壁上写的诗文还是脂砚明灯投影的诗文,这一切皆因脂砚而起,且又刻在这脂砚形状的墓壁上,故名为《脂砚记》。
这些在史册中见过的名字:吴贤妃、朱瞻基、朱高煦、于谦、胡皇后、孙皇后等一一再现,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孔浮现眼前:吴贤妃辗转曲折、大起大落的一生;朱瞻基的少小深请与帝王无奈;朱高煦的骁勇善战与兵败被囚;于谦的为国尽忠与真挚情感。
不知何时,我已泪流满面。
我从原路返回到宣宗墓室,通道的墓门自动打开,我经过后又自动关闭,再也推不开了。门关上之后,脂砚灯也熄灭了,沉寂了数百年的墓室又陷入黑暗之中。
出去之后,我站在景陵墓园,凝视着在夕阳映照下,折射晚辉的肃穆牌楼,抚摸着纵横历史脉络的斑驳红墙,走上历经百年沧桑依旧洁白的神道,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黄绿色的琉璃瓦被霞光映照得金碧辉煌,园中树木成荫,芳草萋萋。这样静谧幽深的园林中,地下竟是牵挂不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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