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笑道:“杨姑娘是嘉兴府的西施,天下绝色,不知懋中老弟是何手段,又是何时纳入府中?可惜杨姑娘眼中唯有懋中老弟一人,我等连红袖奉觞的机会都没有,只敬酒一杯,便自离席,这国色天香,怕是不知以后能否得见喽。”
陈子龙干笑两声,说道:“受之兄(钱谦益字受之)说笑了,子龙与杨姑娘乃是相敬如宾不相睹,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面。”
众人皆称奇,连对这些香艳八卦从无兴趣的何可纲也问起缘由。
陈子龙正色道:“杨姑娘才高八斗,曾与小可有过书信往来。她化名杨朝,信中诗云: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珍贵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颇有女儿之气,小可心中奇怪,但是亦未作深想,从此书信不断,但是委实不曾见面。如今上令委派我去补松江府生员,然而小可心中乱麻一团,阉贼横行,无心为官。特来京城小住,只求大隐于市。临行前给杨姑娘去信一封,告之了地址。不想她竟然今日来此!先父刚刚故去,尚未三年,便自成婚,已是不孝,如何再耽误了杨姑娘!”
“敢情这杨大美女是单相思,看来这位陈公子对她没什么兴趣。”陈舍顿时高兴起来,对陈子龙肃然起敬,同时又觉得这人是个瞎子,脑袋秀逗了。美女投怀,居然不要,兼之听的是似懂非懂,忍不住在心中大骂:“和一群酸秀才一起吃饭,真是无聊,就会拽文弄诗,一句人话都没。”自顾吃喝。
钱谦益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杨姑娘竟然如此钟情于你,真是佳人难得,可谓红粉知己,千金难求啊。是她自己单身来京城的?”
陈子龙苦笑道:“这杨姑娘喜好男装,有英武之气,她乔装打扮,竟是一路无虞。”
众人呵呵大笑,说道:“可惜呀可惜,杨姑娘一份爱慕之心,被你这书呆子弃之敝履,真是造化弄人。”
钱谦益道:“你大可对杨姑娘明言,你已有正室,她若不嫌弃,可以纳为妾室。岂不是才子佳人,两全其美?这一腔春水,何须东流,呵呵呵呵。”
陈子龙摇头道:“杨姑娘原以为在下尚未婚配,加之先父故去,所以才来想就。如今心已半冷,若是让她为妾,一是有愧于先父之灵,二是杨姑娘心高气傲,决不肯屈就小可门下。况且拙荆刚刚过门,就行纳妾,有违常伦,张知县那里也难以交代。”
“不错,不错,”钱谦益呵呵笑道:“陈受之果然不枉白读这许多书,深明大理。唯有可惜杨姑娘这番美意了。
“正是!“陈子龙捶腿道:“小可正在心烦,如何打发她回去?筹措了些许银两,准备雇些下人,送她返回嘉兴。否则时日一久,传将出去,那就不堪所闻了。”
“非也非也!”众人一看,却是陈舍指着陈子龙道:“你大错特错,既然明明知道杨姑娘有才学,那就胜过你娶得那些庸脂俗粉,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她自己单身跑到京城来找你,如此深情厚谊,你毫不珍惜。人家拿你当做依靠准备托付终身,你却打算给点银子就打发她滚蛋。还时时担心遭人非议,真是虚伪的很。”
陈舍说完,心中马上后悔:“马拉戈壁地,老子真是昏头了,他若放弃了杨姑娘,那不是正好吗。搞毛啊,去对这些迂腐酸人说这些废话,万一他脑子里的那根弦又摆正了,老子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不料陈子龙摇摇头,说道:“陈大人为杨姑娘着想,子龙确实有不妥之处。然而如今政令昏暗,皇上蒙蔽,朝廷上阉党把持,子龙自恨无力为皇上除奸,替天下士子申公道、讨清明,哪儿有心思去儿女情长。如今不去松江府任职,尚怕连累家人,不得不躲在京城里,日日读书遣怀,更是不能再去误了杨姑娘的终身。”
钱嘉征抚手赞道:“海士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范文正曰:先天下而忧,后天先而乐,足下确有文正公的风范。”
陈舍心道:“你不要拉倒,老子要。我大名陈安之,既来之则安之,不娶得几个大美女做老婆,如何可以安之?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不要滴,老子去泡她,不算是朋友妻不可欺。”
何可纲道:“只可惜如今皇上处处维护阉党,动辄就是‘与厂臣如何’、‘国事尽付厂臣’,唉,数朝以来,凡刚正清廉之士无不屡遭排挤,连兴厂狱。汪文言、左光斗、顾大章一一殒命,熊大人被阉党构陷害死,孙大人被削官拔职。如今朝中皆是依附阉党的小人,你斗菅小民,如何能扭转乾坤?”
钱谦益称是道:“何将军所言甚是,如今在外,不能论道朝廷事,到处是东厂的番子,一不留神就被听了去,镇抚司的大狱已是人满为患。”
钱嘉征拍案道:“便是粉身碎骨,也要骂尽这些奸佞阉贼!”
陈舍插话道:“现在就好比东汉末年,都是宦官掌权,天下行将大乱。”众人愕然,陈子龙道:“陈大人此话过了,汉末已是尽失民心,我大明三百年江山,民气尚可用之。把两朝相比,十分不当。”
“那又有什么不当的,”陈舍不服气,他一直没机会表现自己的见识,忍不住继续说道:“汉末就是因为皇帝宠信宦官,排斥忠良,所以才会有董卓。如今的魏忠贤就是董卓,黄巾兵也很快就会出现,关外的东虏也会进关。大明朝行将不保!”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半响,陈子龙道:“陈大人何以如此肯定会有人作乱,东虏可以入关?”
钱谦益苦笑道:“陈大人此话真是惊世骇俗,倘若一字传出,我等必将全部诛灭九族。”
陈舍斜眼看他,冷笑道:“怕死么?俗话说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实话告诉你们,皇上命我出宫采办御奉之物,其实不过是个幌子。皇上要我出来找几个不怕死的忠臣,如今在朝上那是一个也找不到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也不言语。陈舍掏出腰牌,在大家面前一晃,说道:“陛下叫我便宜行事,见到不怕死的臣子,随即回禀。”何可纲说道:“卑职已经仔细验过陈大人手持的皇上腰牌,确系圣上钦赐,看来陈大人是有御命在身。”
钱嘉征兀自问道:“何谓忠臣乎?上意……找不怕死的臣子何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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