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坠落万丈深渊,跌入冰冷幽深的水流之中,身子不停往下沉,口鼻间冰水倒灌而入,呛得万分难受。
大约足足下沉了盏茶的工夫,洛长安的身形方才悠然而止,随即被一股更大的浮力向上抛飞起来。他四肢扑腾,在最后几乎窒息的刹那方才冲出水面,张口急急狂喘着歇息了半晌,方才举目四望。
四周仿似一口深井,冰冷而陡峭的岩石冲天而去,漫漫看不到尽头。而在那岩石之上,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布满了幽深敞阔的洞口,隐隐透着森然的气息。
洛长安缓了口气,朝左手边离得最近的石洞游了过去,攀上低矮而冰滑的岩岸,竟忽而起了一丝虚脱的感觉,不得不横躺着歇息,不过心神却始终不曾放松警惕,这万丈深渊以及深渊下深不见底的水潭,无不透着邪异,让他对那藏身于此的欲杀之人很是忌惮。
洛长安歇了小半刻钟,感觉上已经恢复了七分有余,正要探腰起身,忽而一个苍老而响亮的声音从石洞内传了出来,其间隐隐还带着一丝讥讽之意,呵呵说道:“能自己从那化魔潭下爬上来,看来我的好徒儿这回可算是尽了点心,给老夫送来了一顿大餐。”
苍老的声音响亮中略带一丝破风声,仿佛说话之人喉咙间漏气,回荡在不甚宽广幽深的石洞内,嗡嗡地响着,很是森然可怖,再加上那一顿大餐的隐语,很容易让人联想着食人的狂魔。
洛长安自觉头皮一阵发紧,陡然间想到了玄衣雕鞍十三骑中的十三当初对着醉三千垂涎三尺的情状,那不是一个男人对美色的垂涎欲滴,而是活生生的对人肉的贪婪。略一转念间又意识到那一句好徒儿大有蹊跷,不禁神色一凛,转身问道:“你是布公权的师父?”
洛长安问完这句话时,也看到了适才说话的那人。就在离他不到十丈的岩壁下,斜靠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者,周身近成骷髅,不少地方可以看见森然的白骨裸露在外,就连嘴唇也都早已不存,枯黄泛黑的牙齿七倒八歪,此刻正对着他左右交错,发出摇摆不定的格嘣的声响。
洛长安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转眼往那老者的眼睛看去。那老者的双眼,眼窝深陷幽暗,眼珠泛白凸出,竟似乎是盲的,可就是这样一副死鱼般的双眼,也算得上是老者身上最为完整的存在了。像他的双手双脚,连带着双耳,早已被齐根斩断,琵琶骨、脊椎骨、肋骨之间,更是纵横交错地缠绕着黝黑而沉重的锁链。
洛长安看着眼前的老者,又是觉得恶心,又是觉得可怖。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就连人干的下场也要比其好上许多,实在不明白,他在这样的摧残和折磨下,是如何存活到现在的。
在洛长安满是震惊地打量着那老者的时候,那老者也在默默的打量他,死鱼般的双眼死灰不动,但是洛长安却很真切的有一种被人审视的感觉。这里除了他,便只有那老者了,实在不知道一个没了双眼的人,又是如何看得到他的。
老者静静地审视了洛长安一会,忽而淡淡地嘿然笑道:“布公权,来这里的人可从来都没有一个敢这么称呼他的,你倒是第一个。看来你或许不是他给老夫送来的大餐,而是来娶老夫的性命的。”
老者这么一说,无非是承认了自己便是布公权的师父,好像在他这里,这是事实,便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隐瞒的必要。
可落在洛长安耳中,却于他心底激起了千层巨浪,一则震惊于老者与布公权之间的师徒关系,二则不明白布公权为什么如此虐待恩师,三则诧异于老者很可能同样是世所罕见的武道强者却又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四则意外于老者一语道破了他此来刺杀的目的。
洛长安心中诸般念头轮转了一圈,强自镇静下来,既然已经被人看穿,也就没了假意隐瞒的必要。在眼前这不知活了多少岁月、不知经历过多少人生变故的老者面前,想必欺骗也是枉然,索性也坦荡磊落一些,十分平淡地说道:“不错,我就是来杀你的。”
老者死鱼般的双眼始终漠然盯着洛长安,张口哈哈狂笑起来,石洞内仿佛有一股阴风乍起,呼呼号号,良久方歇。似乎感受到了洛长安的不为所动,老者的牙齿闭合交错,森然笑道:“你区区一个尚未晋升圣骨秘境的凡胎之人,身上的天地元气又已被化魔潭清洗散尽,凭什么杀我?”
洛长安没想到老者会突然爆出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不自觉地转念内视,只见体内空空如也,果不其然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天地元气,再一探掌轻拂,指尖也一样触摸不到一星半点如水儿一般的天地元气,在这万丈深渊之下,竟然完全没有天地元气的存在。
不过,洛长安惊诧之余,又并不如何恐慌,他很清楚,自己要杀眼前这老者,所能依仗的绝不是自身那份浅薄的修为,而是脑海中的千叶千言伏魔印和手中的天子剑,这两者相合才是而今现在的他克敌制胜的杀手锏。
洛长安心神稍定,又转眼往那老者看去,没想到双眼刚刚落在老者死鱼般的双眼之上的刹那,一抹幽暗的光芒自老者的眉心处激射而出,刹那间就扑到了眼前,没等他作出任何的反应,便陡觉眉心一阵冰疼,紧接着整个人如堕冰窟,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心神摇曳,灵台昏沉。
洛长安虽然不太明白老者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但是头疼欲裂,心神不守,让他一下子变得紧张而又警惕起来,忙抱膝而坐,手指结印,肃然诵念起千叶千言伏魔印中的已然掌握纯熟的七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嗯……
玄妙无极的禅音颤动,响彻身心内外,洛长安自觉心神猛然一震,顿时稳定了下来,灵台复现清明,显露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人影身长八尺有余,丰神俊逸,如冷剑横陈的双眉微蹙,显得很是意外而又郑重地盯着灵台中悬浮着的那株虚淡至极的幽暗的黑莲花影,口角微张,仿似喃喃自语,又像是对洛长安发问:“在魔欲间礼佛,这怎么可能做到?”
洛长安虽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人影的问话,也很好奇他的来历以及那一句魔欲间礼佛的奥义,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他于无形中感觉到那道人影留在脑海中就是一种莫大的威胁,却又不知如何将其驱逐开去,只能保证自己口中的禅音依旧珠连不断,滚滚流转。
洛长安脑海中的那个人影皱着眉头静静沉吟了许久,最后如潭点漆的双眼突然神光大涨,显得格外的欣喜振奋,哈哈笑道:“原本老夫只是看中了你这身皮囊,没想到你区区一个凡胎之人,心神竟已如此凝练,更兼深藏秘宝,真是不枉老夫坐困地下千万年来所受的一切罪遭。什么天地无疆,什么大劫无垠,什么佛陀道祖,什么元皇夫子,待我人魔重见天日,必将你们一一破碎。”
人魔的情绪十分高涨,人魔的宣言十分霸道,声如雷滚,震得洛长安的心神灵台摇曳不止。
洛长安虽然由人魔这一段话而起了无数的好奇,但是眼下却丝毫不敢分心多想,口中禅音不绝,手指端法印绚烂如花,竭尽全力地稳住心神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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