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而利落的落子声从院子左边的花亭中悠悠传来,不疾不徐,不紧不慢,透着一种自然之趣。
洛长安听着这样的落子声,心绪随之慢慢沉静下来,悠然转身,负手就往那边跺了过去,到了花亭下,抬头望去,只见亭下挂着一副牌匾,匾上狂书“无间阁”三个大字,笔迹却与此前见过的两处不同,悠扬中略显骨立,说不上多好,但又透着一股耐人寻味的意境,隐隐然可以分辨是出自女子之手。
洛长安看罢牌匾,便把目光投入亭内,入眼处一方三尺有三的明镜台,台后悠然坐着一袭白衣及地的女子,左手轻挽长袖,右手青葱入棋,脸上虽然也与颜渊一样带了鬼魅的面具,但还是很明显就能感受得到她的那份专注。
洛长安心中猜测这女子估摸着也与那颜渊一般年纪,不过还是颇为恭谨地执手为礼,恭敬地招呼了一声:“在下洛长安,见过前辈高人。”
啪……啪……
那女子似乎压根没有听到洛长安的声音,也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回答他的仍是那不紧不慢的落子声清脆。
洛长安微微抬了抬眉头,想着从青崖涧一路走来,遇到的四个人都是各有各的怪异,不觉微微一笑,大步往亭中走去。
到了花亭中,站在明镜台畔俯首下视,只见棋盘上一片混沌,竟然全是黑子,完全看不清棋路所在,只不过看着那女子每落下一字,便又很明显的能感觉到棋盘上气势的转变,慢慢的,多多少少也能分辨得出一些黑白来了。
一个人轻轻落子,一个人默然观望,由此形成了一副看起来挺美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的画面,一直到棋近终局,明镜台上密密麻麻地摆了不下二百颗黑色的棋子,那一直都很专注于棋的女子忽而抬头看了洛长安一眼,淡淡然问了一句:“接下来下在哪里?”
洛长安微微一震,猛然醒过神来,转眼向那女子看了一眼,只见掩藏在面具下的双眸清澈如镜,幽深如潭,虽然隐隐透着一抹冰冷之意,但无疑是很美的,甚而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的双眼都美,是以不禁微微怔愣了一下。
那女子见洛长安盯着她的双眼发愣,一没有羞怯,二没有动气,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自个儿转眼看向棋盘,默默地沉吟思索起来,右手间的棋子往棋盘上伸了数次,却始终犹豫不决,难以定夺。
洛长安被那女子的这份气度闪了一眼,微微收敛了一下心神,转眼对着棋盘默默沉吟了许久,最后探指往棋盘上右上角的一处纵横间轻轻点落,淡淡说道:“白子下在这里。”
双眸清冷的女子转眼盯着洛长安手指所在之地,默默沉吟许久,最后微微点了点头,很是随意地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盒中轻轻一抛,起身往小院后面的堂屋里走去,口中极是平淡地说道:“跟我来吧。”
洛长安自知刚才指点的那一招棋,是关乎生死的一子,随着白子落地,整个棋面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再往下添上几手,最终白子必能反败为胜。
无疑,那女子棋艺极高,自己跟自己下一色棋都能下到二百子以后,而且战局一直紧绷,胜负难分,普天之下,只怕无一人能出其右,至于洛长安最后指点的那一手,无疑是捡了旁观者清的便宜。而那女子最后勘破棋局之后丝毫没有沉溺执着的洒脱旷达,却又是众多国手所不能望其项背的了。
洛长安心怀感叹,默默跟着那女子进了后屋,天上虽然是月明星稀,但是屋内却是幽暗一片,一丝光也照不进来。
洛长安虽然于黑暗中能视物,但是之前在无间阁下盯着明镜台太久,乍一进到这毫不见光的暗屋之间,一下子还没适应过来,便听到身前隆隆一阵声响,仿似有一扇的沉重的大门打开,身前的女子侧身相让,淡淡然说道:“请。”
洛长安知道自己再往前一步,便能跨过那道门,见到问鼎侯布公权让他来杀的那个人了。只是当下双眼尚未调整过来,暂时还看不清周围的境况,贸贸然这般闯进去,怕是有些不妥。可是又没有拖延的理由,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徒惹里面那人怀疑么?
洛长安极为短暂地犹疑权衡了片刻,心思一定,淡然朝那女子拱了拱手,道了声谢,一大步往前跨了出去。
洛长安这一步跨出,愕然惊觉脚下并无实地,第一反应还以为是一道阶梯罢了,可就在这时,陡觉身后一阵风起,一股大力沉沉抚上背心,浑身不觉猛然一震,周身的劲力霎时间散去,随着踏空的前脚栽倒下去,一时间耳畔风声呼啸,踏空的竟不是一级台阶,而是万丈深渊。
洛长安不由自主地往下急坠而去,听着身后远处复又响起隆隆的关门声,心底不由得大为惊怒,想着进入紫竹林之后,一路走来的遭遇,自觉掉入了他人设计的一个大坑之中,其中最为致命的,是他错信了颜渊,或者说是那个神似却又因为戴着鬼魅面具而无法确认就是颜渊的青衫客。
洛长安想着怪自己太过大意了,同时又浮起另一个疑惑,从进入紫竹林后,一路上所遇到的四个人,很明显修为都远远在自己之上,倘若只是为了杀自己,根本用不着如此算计,难道布公权让自己来杀的人真的就在这无极深渊之下?
只是,洛长安又有些不明白,自己压根就没跟任何人说过自己来此的目的,那神似颜渊的青衫客等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莫不是他们都是问鼎侯布公权的人?长年驻守在紫竹林深处,防备着深渊之下那人逃离出去的?
洛长安想到这里,思绪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假,那戴着鬼魅面具的青衫客确实就是颜渊,而且与其他三人一样,都是问鼎侯布公权的心腹,他们长年镇守此处,就是防备深渊之下关着的人逃离开去。
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变得如此肯定?洛长安有他自己的逻辑和认识,一是来时碰到的四人,俱都身怀玄功,而且从颜渊与那魁伟壮汉相斗的手段来看,或许他开始误会了那是单纯的以武破道所致,却忘记了玄衣雕鞍十三骑都沾染魔道的事实,虽然尚不清楚魔道修行的根本,但是他脑海中有至高无上的魔道法典大魔经,从其第一层最为基础的修行之艰难程度而言,修行魔道之人,肉身无疑都极为强悍。
二是他想通了颜渊突然出现在斋心堂与他比画的事情,那分明就是问鼎侯布公权事先安排好,让颜渊前去一探他的虚实。至于后来布公权从那一幅三圣观莲图中看出了什么而改变了可能要杀他的初衷,又凭什么断定他就能杀了囚禁在深渊之下的人,既而在秋闱狩猎大典之上与他谈了交易,他一时还猜不到。
洛长安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忽而又有些不解,倘若颜渊等四人就是布公权的心腹,提前知道他是来杀可能就囚禁在深渊之下的人的,又为什么摆出鸣琴落子阻道的阵仗来呢?难道就为了进一步探清他的虚实,进而决定要不要让他坠入深渊去杀那个人么?
洛长安身形往下急坠,脑海中却是思绪纷飞不断,有的疑惑看似解开了,却又有新的疑惑产生,一时间纠缠不清,真假难辨,不禁觉得有些头大,不由得暗地里念了一遍千叶千言伏魔印中已然掌握纯熟的七字真言,禅音方起,脑海中忽而微微一震,浮现出自己当时在斋心堂送给颜渊的那幅画,想着画里面画的那三个高人,心底顿时一阵舒畅,似乎突然明白问鼎侯布公权认定他的症结所在了。
可就在这时,洛长安只觉身下猛然一痛,随即扑通一声,深深扎进了一片冰冷而幽深的水面,寒冷刺骨的水流自口鼻间倒灌而入,呛得他鼻端刺痛,眼角发酸,十二分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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