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青玉琉璃盏在云纹大理石上砸得粉碎的声音,第三次响彻乾元阁。
与布公权的淡定不同,成丰皇帝姬无忌在得知青门峡一役的具体战报之后,格外的震怒和激动,不知道是不是懊恼自己没有早一点知道醉三千是草原第二汗王的女儿,又或者是憎恨布公权有肆无恐的通敌叛国之举,甚而是简简单单地放不下因醉三千与洛长安一路同行而起的怨念。
说来也是,堂堂一国天子,泱泱数万万黎民百姓的主宰,竟然挽不回一个曾经对自己倾心一念的女子的心,反而让她倒在了一个毫无修为的废材怀里,这实在让人颜面无存,让人憋屈。作为天子,作为传承万代的大乾王朝至高无上的王,有些东西他可以不要甚而是随手抛弃,但却决不允许他人染指,他要或者说不受控制的想要完全的霸绝占有,江山如此,美人亦如此,这就是王,这才是王。
至少,成丰皇帝姬无忌是这样想的,他也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他愤怒了,勃然大怒。
如果说小侯爷布子衿远赴青溪镇抢走了安澜,对洛长安而言,有着夺妻之恨,那么洛长安不远万里送醉三千回返故乡,并且同生共死一场进而俘获了她的芳心,对成丰皇帝姬无忌而言,与夺妻之恨无异,纵使他此前从未把醉三千看得太重,更没有娶她,也并不妨碍他此时就是这样认定的,就是这样的恨。
头发尽白、一身华服的督领侍太监季雍,近日来无比挺拔的腰身又不禁略微佝偻了一些,满面冷清地埋着头,默默地收拾了满地的碎玉残汁,又重新沏了一杯特贡大红袍,恭恭敬敬地奉到成丰皇帝的身前,漫不经心地低低请示了一句:“皇上,因您大婚而搁置了好些时日的秋闱大典,是择日举行?亦或是颁旨晓谕众人,今年就不再办了?”
余怒未消的成丰皇帝姬无忌听到季雍的这一句话,眉头不禁微微一抬,怒气冲天的面容随之平静下来,缓缓坐向紫檀长案后宽大厚实的龙椅,探手端起滚烫的茶水大红袍,徐徐吹开萦绕在杯口的迷雾,慢慢地品饮不歇。直到一盏茶喝透,方才沉吟问道:“你怎么看?”
季雍知道姬无忌素来喜欢考校人的习惯,略微沉吟了片刻,俯首低声说道:“微臣以为,不仅要办,而且要大办特办。”
季雍说完,抬眼看了看姬无忌,见他微蹙着眉头面露沉吟之色,也不等他再次开口发问,径直接着说道:“秋闱大典意在彰显天子的文功武德,皇上您新登大宝,便外有青门峡之大捷,内有周后玄妃之欢庆,如此功德不彰显,岂不是宛若锦衣夜行么?”
成丰皇帝姬无忌仍是眉峰微聚,喃喃说道:“可是依照各部报上来的名单来看,朕若开办秋闱大典,有如与稚子嬉戏,难等大雅之堂。”
季雍知道成丰皇帝姬无忌这是在自我解嘲,同时也是对他的进一步考量,于是若有若无地微微一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青门峡大捷,北边自此安宁,大乾兵锋正盛,皇上可谓荣光正隆,天下人人称颂。类似布公权之流,不是已失先机,便是残腕断臂,焉敢此时再与皇上争锋?只要皇上诏令一下,朝中文武必当俯首咸从。”
成丰皇帝姬无忌微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略显一丝昂扬之意。他知道季雍有些言过其实,不过却也不假,而今的朝野情势全在青门峡大捷之上,龙城百姓近来更是弹冠相庆,在这个时候,布公权也好,花余庆也罢,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们是绝然不会把自己与此次大捷撇得一干二净的,只要他以庆贺为名,必然诏至人来。
心底下落了主意,成丰皇帝姬无忌轻扬的眉头微微一聚,极为平淡地问道:“你觉得斋心堂的那位该如何下诏相召?”
季雍枯眉轻扬,淡而微笑着说道:“论功行赏,可以加封为武极殿一品武士,受朝廷七品俸禄。”
依照武极殿的老规矩,将一切进入武极殿的人按照个人修为及功劳分为九品,最低一级自然是一品武士,最高级别则便是九品武神。
这与朝廷品级制刚好掉了个头,不过按照季雍的说法封洛长安为武极殿一品武士,那么该领朝廷九品的微薄俸禄才是,可他却又建议让洛长安领七品俸禄,无疑是打一杆子赏一颗枣儿的意思。一则闲置多年的武极殿尚在筹措之中,内里除却隐王姬谅尘外,再无他人,二则武极殿的一品武士虽然不是任何人想得就能得的称号,但却也是个垫底的货,并非十分的荣耀,至少相较于洛长安此前在青门峡立下的赫赫功劳而言,算是贬斥和羞辱了。
成丰皇帝姬无忌悠然会心一笑,淡淡问道:“那你觉得该派谁去传旨最为妥当?”
季雍的老脸微笑如花,只不过却透着一丝阴损狠辣的意味,淡淡说道:“武极殿殿主隐王亲临,方才最能体现皇上和朝廷的天恩浩荡。”
成丰皇帝姬无忌哈哈一阵大笑,搁下手中空了多时的青玉琉璃盏,探腰起身大踏步出门而去,爽朗笑道:“朕今夜去玄华殿歇息。”
玄华殿是玄妃公冶玄的寝宫,季雍紧跟在成丰皇帝姬无忌身后,含笑高唱一声:“起驾!”
深秋十月中的龙城,已然十分的干冷,西北风含沙,抽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又像是刀子过肉,丝丝咧咧的疼。
深夜中的十梓街头,再无白日那般热闹,也没有泰斗宫中玄华殿里的糜荼呻吟,空空荡荡的,宁静、空旷、冷清。
斋心堂的铺子早已关闭,大八仙桌上一盏孤灯长燃,古长灵持针引线的纤手已经停顿了好久,双眼出神地盯着哔啵摇曳的烛火,晋升腾龙秘境之后变得越来越冰清冷傲的俏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隐忧。近几日来铺子里吃饭的客人,无不兴高采烈地议论着青门峡大捷之事,洛长安不正是去了那边么?可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战乱中受到伤害。
良久,古长灵长长呼了口浊气,埋头挑起长针,将缝了一半的长袍一寸一寸地继续往下缝去,落针三五处,忽而耳根微动,一声轻微至极的扑通声从门外的长街上传来,又有三两声马儿急喘的鼻息和踟蹰的哒哒轻响,继而又是一片沉寂。
古长灵的秀眉微微一抬,正待不以为意地继续埋头制袍,忽又福至心灵,猛然直立而起,抛下手中的针线长袍,匆匆打开铺子大门跑了出去。刚出店门不到三五步,便看到一匹浑身血淋淋的瘦马极为疲惫地哒哒在空旷死寂的街头,长长的缰绳牢牢抓在一个人的手里,而那个人此时软软地摔倒在地,显然已经晕了过去。
看到地上那人身上几成褴褛的青色长衫,古长灵不禁猛然颤抖了一下,快步疾奔过去,探手翻过那人的脸,面黄肌瘦,眼窝淤青深陷,嘴角却透着一抹孤傲和倔强,不是洛长安又是哪个?
古长灵看到洛长安黯然消瘦的身形,鼻端不禁酸疼得厉害,眼角处略起一丝莹然,紧咬着唇角急急唤了几声,不见洛长安有任何反应,忙又连拖带拽地将他架扶起来,缓缓往斋心堂里走去,到了门口,又连忙高声呼喊睡在后院的古怀易:“爷爷,你快出来,洛大哥回来了。”
古怀易早已睡下,在古长灵忧急高亢的呼喊催促声中,匆匆披了一件单衣就跑了出来,一看到浑身是伤的洛长安,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帮着古长灵一起将他扶到了后院的南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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