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躺在西床,闻着枕畔被角略微浮动着的一缕淡淡的幽香,不禁暗自苦笑了一声,这古长灵也真是太过小心,自己要到老爷子这屋里来歇息,她还悄无声息的将她屋里的枕头被子搬了过来,难道自己还会嫌弃老爷子不干净不成?不过,想虽然如此作想,但是心底仍然有一股暖流涌动,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除却了他死去多年的娘之外,还没有一个人给予过他。
一夜酣眠无话,第二天一早,洛长安依照惯例,起身修行做功课,练过形意六合拳,又趟过真龙大衍道,正准备拔剑而起,练那十几个基础动作的时候,醉三千从屋里缓缓走了出来,俏生生地站在廊下,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练剑,脸上仍旧挂着一丝茫然而忧伤的神色,显然一时间还是难以放下。
扎扎实实地将十多个基础的剑招一一练罢,洛长安方才收势停了下来,身上也起了一层细密的大汗,习惯性地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准备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衫。刚一转身,便看到愣愣的站在廊下,神不思属的醉三千,微微吸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淡然招呼了一声:“醒了啊。”
醉三千在洛长安的招呼声中猛然醒过神来,转眼萧瑟地笑了一笑,只是笑容很苦,凄美有余,明艳不足,这么多年的长衣水袖,到底还是让她沾染了几分南国女子娇弱哀愁的风情。她悠悠说道:“谢谢你昨晚收留了我。”
洛长安淡然一笑,转开话题,说道:“大家都是朋友,说这些干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醉三千眼中略微浮过一丝诧异的神采,不知道是为了洛长安说她是朋友,还是为了洛长安话里头暗藏着的已然明了她与成丰皇帝姬无忌之间的有缘无分,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她落寞中又略带一丝欣慰,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想回家了。”
洛长安一听醉三千这么说,心中微微一顿,暗自感叹自己此前料想不差,醉三千一个多月前之所以去而复返,并非真的无处可去,而是因为放不下与姬无忌之间的那段感情,只是没想到她带着不甘和倔强再回到龙城,待了不过数日,便又要走了,背负着难以承受的伤痛无可奈何地走。
洛长安知晓醉三千的心事,但却不会戳穿她,略微沉吟了片刻,淡淡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醉三千听到洛长安的话,还以为他有话别的意思,苦涩地微微一笑,悠悠说道:“该交待的事情我都已经交待清楚了,今天不走的话,明天一早就走。”
洛长安见醉三千说到最后的行程时不经意地转头朝泰斗宫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只不过高墙耸立,将她的视线彻底挡住了。他知道她还想着再最后见姬无忌一面,暗自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最近也打算出城去游历一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带我去北方转悠转悠吧,顺便再为我挑一匹好马,那样我参加明年三阳宫的春考,成功的希望就又多了一分。”
醉三千诧异地看了洛长安一眼,微蹙着蛾眉沉吟了片刻,便知道了他的心思,一则自然是为了避开天子秋闱狩猎大典,二则或多或少有些挂心她的安危,拿她真的当朋友看了。她冰冷的心底微微起了一丝暖意,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草原上有的是骏马,到时候我带你去挑,包管你满意。”
洛长安见醉三千的笑容里仍有化解不开的忧戚之色,当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口中说道:“你先到前面去吃点东西吧,我一会就来。”
醉三千没有回头看洛长安,只是抬头仰望了一下万里无云的天空,迈开脚步往外走去,口中说道:“我出去一趟,晚饭的时候再回来。”
洛长安站在门前转身看了醉三千一眼,他知道她这是要去找成丰皇帝姬无忌,望着她萧索的背影远去,忽而觉得这个原本活泼开朗的北方姑娘,骨子里潜藏着的还是那份柔弱的倔强和坚强,不觉默默叹息了一声,转身回屋梳洗。
洛长安洗漱之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腰间挂着灰蒙蒙的天子剑,到前面的铺子里伙同客人吃了顿豆花,尔后起身从柜台里取了些银钱,那是昨天去百炼堂之前临时打发走的那个求字的人留下的,不多不少三千两,往大街上逛去。
要说帝都龙城西城的繁华热闹,那是别处没法比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应有尽有,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吃喝玩乐衣住行,无一不足。洛长安漫不经心地穿过热闹的人群,先往马市挑了两匹成色还算不错的马匹,又往徐福记买了些精致的烙饼糕点,最后又往醉仙楼沽了些好酒,这才回到斋心堂。
洛长安刚把马儿拴在门外,拧着几只装满好酒的大葫芦跨步入门,大八仙桌前顿时腾地站起几个人迎了上来,一叠声地笑着招呼道:
“洛先生,在下相府门下管事,今日特来替相爷求一幅字。”
“洛先生,在下大将军府前领事,今日特来替将军求一幅画。”
…………
众人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闹了半天也没闹个先后明白。洛长安则将酒葫芦往柜台里一塞,端起桌上的红泥小茶壶,转身往老藤椅上一靠,悠哉悠哉地晃荡起来,似乎压根就没发现那些殷勤地赔着笑脸求字画的人。
洛长安一幅五柳图通神的事,一日间便传遍了龙城,各府上前来探哨的人不少,昨日他们还是远远的在门外观望,可看到一人花了三千两买了一幅字出门时的兴奋模样后,便都有些耐不住了,今日全都挤上门来了。
要说那些宰相将军等贵府上的人,纵使对书画有所爱好,也不见得有必要如此放低姿态来求洛长安吧。只是,有些事情洛长安不知道,他的那幅五柳图被醉三千拿走之后,转眼就到了成丰皇帝姬无忌面前,姬无忌看罢之后,大加赞赏,也不知道什么缘故,风声就一下子从宫里传到了宫外。
成丰皇帝姬无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泰斗宫的壮举,朝中大臣哪个不心知肚明,他们绝大多数多年来一直备受问鼎侯布公权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这两座大山压迫,可谓有名无权,如今碰上一个明显很有能力也很有志向的少年君主,哪能不动动心思,如此便有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之举,纷纷到洛长安这里求字画以表心迹来了。
洛长安正是看透了朝中大臣们派门下管事前来求画要字的用心,这才摆出一副不爱搭理的姿态。可是那些管事哪个不自觉有三分台面?见了洛长安如此,一个个神色有些不忿,不一会儿便都偃旗息鼓,愤愤然冷眼看着兀自晃荡在老藤椅上的洛长安。
洛长安怡然不惧,深深啜饮了一口浓茶,淡淡然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字画直陈心事,求字求画的,自己过来。”
众管事哪里见过洛长安这般狂傲的书生,纷纷勃然色变,拂袖散去。斋心堂一下子就又安静了下来。洛长安招手叫过古长灵,跟她说了一声自己要出远门的事,然后便起身自行回后屋打点行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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