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临水镇所发生的事,以及这段时间内,奉州各地突然涌现出的大大小小多达百余宗的兵匪作案,身为奉州知州的常知长可谓是真的祸不单行,前段日子,他才在那军寨中因为人情站到昏厥,而这段时日以来,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简直是想要他这条已经半条腿踏在棺材里的人老命,于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的,本身年事已高的常知长再次累倒在回水城内,这一次,他是彻底地没了半点苏醒的迹象,就连军中医术最好的刘大夫看过之后都是默然摇首,那头摇得,简直摇散了一大半常家人的心魂,没了这知州大人的保护,如今局势,他们常家还如何自保?
无独有偶,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回水城中。那是一座小小的府邸,府名辰府,内里大堂之中,以官服品级对排坐着十个人,他们皆是一脸皱眉苦思的神色,这幅模样,像极了那些乱世中,文人骚客们笔下忧国忧民的千古圣人,这幅场景若被人画下,随便加个思国,思民,思君,思社稷的名头,恐怕都会流传千古,受后世敬仰,只是此刻,坐于大堂之中的十人,却根本半点都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他们之中,最先开口的,便是这辰府主人,身为奉州州判之一,此刻位置,落座于左边第三位。
“各位大人,你们说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的语气已经尽量地平和,然而话语之中,却依旧充满了焦急之虑,一开口,便直奔主题,不像平日里还要拐弯抹角一下。
“侯……侯陵川不是出尔反尔之人,现在虽然一时无法与他当面对质,但我相信临水一事,还有其他之事应该不是他所为。”落座于右边第二位的官员开口道,他的官职比辰府主人高上一级,是个通判,只是可惜因为外放官员,所以职权不高,平日里,也不是什么说得上话的主,但今天,这里却有他的一个位置,其中深意,不难揣测。
“侯陵川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不必再多废唇舌,如今常大人病重,眼看不久于世,奉州之乱眼看又要再度重演,现在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应对,上一次,我们被迫选择了侯家,虽然就结果而言,我们没选错,但这一次,我觉得皇朝派遣下来的镇压军,更加值得依靠。”说话的,是位于左边第二位的官员,他正是与常知州一齐为侯爷引荐,进入军寨之中的回水知县。
“这可不一定,过江龙再横也压不过地头蛇,侯爷在奉州经营数十年,我可不看好那个年轻军师所率领的军队,再说,侯爷平日对我们官员不薄,若是知道我们如今却要反咬他一口,今后若是这场仗我们输了,恐怕这奉州就将真地彻底易手,到时,我们又有何面目去面对那恩赐我们的先皇,又有何面目,去面对我们的列祖列宗。”说话的,是坐在右边第三位的官员,他微微摇首,言之凿凿,却是已经在心中有了决定。
“若这次皇朝镇压军再输,恐怕奉州易手,也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们选不选择侯陵川,也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坐于左边第一位的官员开口道,他的话,如一记棒喝,令所有人微微一愣,旋即便似乎都想明白了一般,就连右边第三位,先前支持侯陵川的,面色都微微有些难看。
“这么说邓大人是觉得站在镇压军那一方比较好的?”同样坐于第一位,却是在右边的男子略微沉思了一阵,确定道。
“我们本就是皇朝里的官,站在皇朝这方又有何错?诸位可要想清楚了,别一失足成千古恨,还要拖累全家甚至旁系亲戚。”坐于左边第一位被称做邓大人的官员点了点头,出声却是警告起来。
“邓大人教训得是,我们却还要为此争论,实在是愧对先祖。”坐于左手边最末一位的官员赧颜道,其他官员似乎也在心中有了决断般,微微点头,接下来便又是其他一些旁枝末节的考虑,这十人一直谈论至深夜,才终于体力不支而告退,在邓大人出了辰府后,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邓大人回头对着送出辰府的辰州判略作告别,便径直上了马车,旋即,马车缓缓而动,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辰州判回到府内,却并没有急着返回自己的卧房去休息,反而是朝着白日里的大堂行去,如今夜深,辰州判却是挥退了左右,独自在府内穿行,他的府邸可不似大户人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因为家中本就人稀,如今除了大红灯笼外,便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在作响,气氛一时显得格外诡谲。
不知是因为受到这种气氛的影响,还是白日里一直在思考,讨论,身心疲惫,此刻这短短几步路,却令辰州判的额头鬓角微微有了些汗珠,而就在他距离大堂不过数十步,就差一个转角就能看到时,他的脚步一时仿佛灌了铅般,却是停了下来。
因为这个时候,一个几乎与他同样的脚步声,正从前方传来,很明显,那个脚步声是从大堂中走来,此刻,应该快要抵达辰州判眼前的转角了。
一滴汗珠,自鬓角滑落,辰州判咽了口唾液,强自镇下心神,他再次抬起了脚,向前走去,只是当他抵达转角,而那个脚步声,也已经近在耳边的时候,突然,周围一静,接着,一个话语飘然而来,声音平淡且平静,却令辰州判浑身一松,一种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感觉,令他差点脚软瘫倒。
“辰言枝,你做得很不错,侯爷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二爷。”辰州判,或者说这个辰府主人辰言枝微微躬身,虽然看不见人,之能听到声音,但他却一点都不敢怠慢,直到数十息之后,他才直起身来,长长地嘘了口气,一身冷汗,再次令他打了个寒颤。
“奉州大多都只知道侯爷身边有个文武双全的侯三爷,手下有个天生神力的雷震东,府上有位不出府便可知天下事的南先生,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最是要人命的二爷。”辰言枝喃喃自语道,擦了擦冷汗,却是望向了回水城郊,那军寨驻扎的方向,又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
“不光这些,再加上整个奉州的资源,数十年经营,你们,又凭什么和他斗?”
辰言枝低声自语,却是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多想这事,脚步略微轻快些地往卧房行去,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此刻邓大人的马车之内,也有一个人,他正与邓大人密谈着什么,而马车也是根本没有半点停留之意,径直往城门方向行去,渐行渐远,最终彻底地消失在迷离夜色之中。
而他的话若是让车上的人听到了,恐怕也只是会惹来不屑地嗤笑一声吧。
奉州很大么,数十年的经营很了不起?比得过这天照王朝某个姓赵人家数百年的独权?天照,照的是赵,照也谐赵,寓意再简单不过。
这个天下,便是那赵姓人家的天下,而这个王朝,也只有一家姓赵。
……
数日后,回水城郊的军寨突然如牦牛抖虱般,涌出近百股少则百人,多则千人的骑卫士卒,他们如一支支利剑般,准确无误地直指奉州各地兵匪横行之处,这百股军队不仅战力极高,且纪律严明,根本不接受乡民、村民们一丝一毫的馈赠,一时之间,奉州各地对于这王朝镇压军简直是一面倒的赞誉之音,就连之前大骂过这群拿王朝军粮不做事的文人士子都是笔头一转,夸赞起来,然而,就在一整片盛誉之音才刚刚响起之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回水城中,他衣衫破烂,面色也是一种病态的虚弱,但他却根本不顾自身,只是拼命地想要去抓住任何一个靠近他的人,因饥渴而干裂的唇微微颤抖着,说出了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话。
“临水镇,是被皇朝官兵所劫!”
就在这个消息还不知真假,却已经在回水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军寨之中,大帐之内,一伙人已经端坐在里,他们看着营帐中那张巨大的帆布地图,正在聆听某人的部署,而就在这时,一名将领来报,他的声音不大,说得也就是回水城中所传之事。
“哦?开始了么?”对于这个消息,营帐内众人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连那个身为主事者,都是有些冷淡地回应道,他看了一眼在座的诸位,突然笑了笑。
“这兵匪都是出现在我们清扫过的后方,河对岸却半点动静也没有,现在又有此种传言,看来对方是不太想让我们能安稳啊。”
“这种粗浅伎俩,再多十倍都无妨。”一声冷笑,却是出自一个胡渣大汉之口,他身穿铠胄,一把长刀收于鞘中,放眼望去,整个营帐之内,却只有他一人有此待遇。
“这种无凭无据的传言,历来战场上都是多如牛毛,若对方真想依靠这点伎俩扰乱我们军心,那真是太小看我们了吧。”另一个坐于佩刀将领身边的男子道,他四十左右的年岁,面上不仅有些皱纹,还有几道十分醒目的刀疤,令人印象深刻。
“只怕对方用意并非是在军心,而是在民心之上啊。”摇了摇头,主事轻声道,旋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说话两人,这两人明显是新面孔,只是他们的模样,以及此刻可以坐在这里开口说话的资格,都根本不是一般将士可以比拟的。
“曹都尉,洛千总,接下来,就要有劳你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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