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往往会令一些人,一些事,变得即熟悉,又陌生。
正如雷震东一睁眼,看到那手持金刚鞭,站在铁栏外的身影,恍惚间,他只觉得那才是他,依然俊秀不凡,面上的笑意,仿佛在嘲弄天底下所有可笑的事物,但当他看到那口白牙后,他才顿时清醒过来,那人并不是他,但他手中所持,确实是自己之物,至少在不久之前是。
“你是谁!”一丝莫名的心悸,令雷震东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他看着对方,仿佛看到了什么预兆一般,手脚渐渐地变得冰冷。
“哦?你感觉到了我接下来想要干什么吗?这可真是奇怪。”站在铁栏外的,不是平日里出现在这里,却会一整天都默默无言的子孝,而是面上即便没有流露任何神情,也仿佛是在笑的陈栋,他也只是刚刚来到铁栏外,却发现当他靠近时,对方却突然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以至于令他微微有些惊讶,才露出了一口白牙。
“你想干什么!?”听到对方的喃喃自语,雷震东浑身一震,只觉得之前手脚的冰冷,瞬间弥漫了他的全身,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就仿佛小时候,家里养的肥猪一般,平日里,无论对它做些什么,它都只是无所谓地挪动一下,但当某一天,那个老父拿着刀出现在它面前时,它却突然像发了狂一般,在猪圈里疯了似地横冲直撞,结果一头撞倒了他的父亲,窜出猪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拦不住那头肥猪的时候,它却撞死在他家门前的磨台下,死前的眼神,就与此刻雷震东的眼中神色十分相近。
这是生命在遭受到致命威胁时,最本能的感应,雷震东有过数次类似的经验,所以他才变得不安,变得惊慌失措,因为无论之前哪一次,都没有像今天这次这样,自己连一点点可以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手脚,依然被铁链所束缚,对方即便将铁栏打开,自己也根本无法离开这个笼子半步,而看对方的样子,手中武器并不锋利,应该不是为了要取自己性命的意思,那接下来,还有多少种可能性?雷震东其实脑袋并不笨,只是不适合往深处去考虑事情,但这种明眼人一看便知的事,他当然也是一点即通,想到接下来也许会发生的事,他就变得更加惊慌,连带着,那早已紧绷的铁链,也是‘叮铃当啷’地响个不停。
“要杀便杀!折磨一个俘虏算什么英雄好汉!”雷震东嘶吼了起来,他的吼声,瞬间惊醒了许多远处同样关押在此的囚徒们,因为离得太远,他们虽然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却没能看清那个手持双鞭之人,不过即便是再蠢的,也明白了似乎将要发生的事,一时之间,起哄声四起,关押在这个地方的犯人,一天到晚的景色,也就是这样,如今这种对于他们来说的希罕事,自然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不,我不是来折磨你,而是来放你走的。”陈栋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不大,远处那些囚徒自然听不到。
“放我走?你是想要废了我再放我走!?”先是微微一愣,旋即仿佛明白了过来,雷震东浑身顿时颤抖个不停,如果硬要让他选的话,比起做个废人,恐怕他宁愿死。
“别怪我,这是你们家主的意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只答应他,不会给他一具尸首。”陈栋目光微微一动,旋即便沉下声来。
“侯爷来过了!?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肯定是你不想将我交出去!哼,现在是想逼我为你效忠?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雷震东微微一愣,旋即便想明白了一般,面色顿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神色说不出的倨傲。
“哦?你凭什么会认为我想要你为我效忠?你很厉害么?”面对雷震东的倨傲,陈栋只是不变声色地反问了他一句,语气平淡,却如同一巴掌打在了雷震东脸上。厉害?如果他真的厉害的话,又怎么会被擒住,关在这?
雷震东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无法辩驳,面色变了变,却是换了一张嘴脸,冷冷一笑:“这天底下,谁会嫌自己的手下强者太多?我雷震东确实比不得你们那个装模作样的将领,但恐怕你们军中,比我厉害的,也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吧。”
“怎么?你说这么多,是打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好让我接受你么?”陈栋依旧冷淡地道,而这话,顿时又令雷震东一阵哑口无言,他说这么多是为什么?恐怕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弱者,可这个时候解释这些,倒真有些像是要体现出自己的优异,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般,想到这,他又是咬了咬牙,打算闭口不言,死抗到底,在他的想法中,对方来这肯定不只是单纯地要废了自己那么简单,所以他打算让对方先提出条件,自己再讨价还价,无论如何,至少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效不效忠,也不过是一面之词,他又有何好介意的。
然而,见他不再说话,陈栋却是也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他只是平静地打开了铁笼,接着一话不说地举起了手中的金刚鞭。
“等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一系列无言的动作,再次令雷震东浑身冰冷,他见对方沉默地举起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金刚鞭,顿时忍不住大叫起来。
“哦,没什么,只是打断你两条手两条腿而已,反正你是开过天门的,痛觉应该不会有那么强烈,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最好扭过头去,别看比较好。”陈栋略微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是用金刚鞭在雷震东的手臂,大腿等位置比划了一阵,又用一阵很认真地语气说道,听完这话,雷震东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手脚被触碰的地方,都变得麻木起来,仿佛从那个位置开始,这手脚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身体了。
雷震东张了张嘴巴,再次无言,这个时候他该说什么?他根本也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求饶么?肯定不行,那让对方住手?凭什么?难不成真地要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被人打断?即便不是挑断手脚筋,但打断后再恢复,这些手脚的灵活度也会大大降低,十成本事,能恢复四成都是老天开眼,还有遇见名医了。
这一瞬间,雷震东死死地咬着牙,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又比划了一阵准备击打的位置后,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金刚鞭,他的目光之中一片通红,恐怕如果此刻能动,他绝对会与陈栋拼命,再不济,今后有一天,若陈栋落在他的手中,他即便双手双脚都废了,用牙齿他也要咬死陈栋。
心中抱着最后这一个念想,雷震东咬牙闭上了眼睛,谁说开了天门的人就没有痛觉,缺少知觉?他心中无边无尽的怒火,又化为了此刻任人宰割的屈辱,接着,他猛地张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陈栋,仿佛要永生永世,记住他的模样般。
面对他的怒视,陈栋只是沉默地举起了手中的金刚鞭,旋即在一阵闷响声中,轰然砸下,‘碰碰碰’的沉闷交击声,以及铁链剧烈抖动的‘叮铃’声响成一片,最后一切又回归沉寂.陈栋离开后,其他囚徒才终于看清,那个原本被铁链半吊在空中的人,已经被放了下来,此刻如同一滩烂肉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铁栏中,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模样极其凄惨。
……
三日之后,因为连日来的暴雨、阵雨连绵,整个奉州气温一降再降,终于是给人一种真正入冬的感觉了。
这一日,回水城郊,一辆马车从营寨中缓缓行出,与周围无数满载货物的车马擦肩而过,车内,一个原本瘫倒的身子强硬地支起身来,在同行的搀扶下,透过车窗,看向渐行渐远的军寨,他的目中充斥着无尽的怒火、仇恨,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寂,终于,似乎牵扯到了痛处,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在同行担忧声中,不甘地重新躺倒,只能透过车窗,看向周围的车马,以及始终阴沉沉的天际。
也不知行了多久,直到天色再次渐渐变暗,这辆从营寨中行出的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此处是佬隆江的一处河岸边,与往日不同,暴雨过后的佬隆江十分湍急,昏黄的河水漫上了平日里与水面整整相差数丈之高的位置。
四条人影,此刻正站在河岸边上。其中两人皆是大夫装扮,身背药箱,而另外两人,一个面生横肉,面相给人一种穷凶极恶感觉的壮汉,另一个则是肤色有些黝黑的青年,身穿一身湛蓝服饰,正不停观望着此处,而他们身后,河岸边上,是一条小小的渔舟,不大,恐怕也就能乘坐四个人。
此刻马车一停,肤色偏黝黑的青年便有些焦急地迎了上去,掀开车帘往里一看,先是稍稍放下心来地舒了口气,接着仿佛发现了什么般,爬上车后并未多呆就又立刻跳了下来,冲着一直站在河岸边的两名大夫厉声道。
“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给我诊断清楚!救不了他!你们全家都得陪葬!”
黝黑青年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什么,浑身都有些不可遏止地颤抖着,他怒目圆瞪,此刻完全是把气都撒在了两名大夫身上。这两名也有些上了年纪的大夫哪敢多言或是反驳,赶紧加快脚步,在黝黑青年的‘帮助’下,跌进了马车里。
一阵阵倒吸口气的声音,顿时从马车中传了出来,旋即,仅仅是片刻之后,两名大夫便神色有些难看地钻出了马车,一时两人互相看看,却都不愿率先开口。
“快说!东爷怎么了!还有没有救!”黝黑青年一看对方这幅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等着他们救人,他此刻恐怕也不会只是咬着牙,仅仅厉声几句了。
“东爷性命倒无大碍,只是……”一个大夫面色抽搐了一下,说了半句,手肘一捅旁边一个,似乎要让他接着说。
“还不快说!”见两人又有些吞吞吐吐的模样,黝黑青年再次厉声喝道,怒目圆瞪,比起那面相穷凶极恶的壮汉,都不逞多让了。
“只是他手脚被人以钝器打残,伤筋断骨,短时间内,恐怕都无法下床走动……”另一个大夫接着道,说到这,偷偷瞥了一眼黝黑青年,果断收声。
“只是无法下床走动?短时间是多短?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以后呢,伤好之后会不会留下什么隐疾、病根?”黝黑青年眉头一皱,面色微微好看了一些,却是接着问道。
“少则半载,长则一年左右,之后还要好生调理,今后恐怕也要尽量避免做一些比较重的体力活……”率先开口的大夫又是捅了一下身边的大夫,后者面色微微有些难看,才接着说道。
“半年?还不能做重体力活?这什么意思?”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令黝黑青年眉头深皱,他看着面前这两个总是给他感觉支支吾吾的大夫,实在是恨不得将他们大卸八块,问个清楚。
“什么意思?不就是说雷震东从今往后都会是个废人,今后也再也无法上战场了。”一个声音,从河岸边传来,说出这话的,正是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面相却生得穷凶极恶之人。
“妈蛋,你胡说什么!”黝黑青年顿时转头,怒目而视,但后者却一点都不惧他,只是冷冷一笑。
“这两个庸医本事不大,但眼光还是很准的,只是说话遮遮掩掩,实在难看。”
“他说的可是真的?!”黝黑青年再看过来,两名大夫已经冷汗直冒,但他们却根本不敢隐瞒,只能互相看看,生硬地点了点头。
“东爷,是谁干的!老子带齐兄弟为你报仇!”微微抬头,黝黑青年对着马车沉声道,他的双目已然赤红,仿佛受伤受辱的不是雷震东,而是他自己。
雷震东在车内一直都是醒着的,此刻只是默然地做了个抬手的动作,却发现即便如此细微的动作,自己都已经做不到了,他咬了咬牙,用更低沉的声音道。
“二丫,别他娘的狗蛋给老子丢人现眼!想闹,以后有的是机会!”
“东爷!”被唤作二丫的黝黑青年红着眼睛再次沉声,只是这一次,雷震东没有再理会他,他愤愤地转身,一脚踏在小鱼舟上,原本沉稳浮沉的小鱼舟被其一脚差点踩翻,而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船尾,‘碰’地一声,坐了下来。
面相凶恶的男子只是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里,二丫?这个小名也就只有雷震东喊得,正如他的小名‘小王’一般,只有光头三爷能叫一样。他朝着马车内点了点头,然而车内却只是沉默地下来了两个随行,一脸尴尬的神色,弄得小王一阵莫名。
“东爷有些情绪失控,让我们先出来……”其中一个来到小王身旁,才低声道。
面色凶恶的壮汉顿时沉默,他知道这说法是什么意思,而几乎同时,坐于船头的二丫‘嘭’地一声,一拳打穿了渔舟的船尾,隐约间,似乎有一阵低沉的声音,清晰传来。
“这仇,我杨心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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