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两匹骏马奋蹄扬鬃,沿官道一路不停地向前奔驰。马背上,各有一名身披轻甲的骑兵,策马扬鞭的同时,不忘四下张望,每逢山高林密`处,总会jǐng惕地多瞧上几眼,似乎生怕那些地方藏有什么。
越过一个山口,原本群山夹峙的狭隘地形,慢慢变得开阔起来。骑兵愈发加快速度,过不多久,随着一声驾叱,双双停下。停在了一座驿站的门外。
驿站的两扇大门紧紧关闭,里面静悄悄的不闻半点声息。两名骑兵翻身下马,其中一人上前敲门。随着门后传来的阵阵空旷回响,很快夹杂了一声人的回应:“来了,来了,稍等。”
开门的是个半老头儿。半启的门隙中,乌白相间的枯发用布条束得紧紧,下颏飘着几绺山羊胡子,干树皮般爬满皱纹的面上,风霜中透出几分硬朗,虽然眯缝着眼睛,眼中闪烁的jīng光可见人还jīng神得很。
他一见那两名骑兵,登时显得极为亲热,笑着招呼:“哟,原来是军中兄弟。快快请进。”
大门完全拉开了,两名骑兵牵马入内。绕过影墙,迎面是片平整宽广的院场,大堂与院门遥遥相对。那半老头儿腿脚有点跛,边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引路,边跟二人搭话:“二位老弟行sè匆匆,是赶往北边去吧?不知办的什么差,可有小老儿帮得上忙的地方?”
一名骑兵不答反问:“你是这里的管事?”
半老头儿笑答:“正是,正是。小老儿姜巩,也是从军中出来,二位老弟若不嫌气,就喊我老姜。这驿站眼下由我照管,大家自己人,有事尽管开口。”
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抖开,那两名骑兵看了看,果然是有军部证明因伤退伍的老兵,神sè间便亲近了许多,也亮明火牌道:“老姜,我部正押送一批军需物资赶往前线,大队随后就到,今晚要在这里留宿,劳烦你接待一下。”
老姜道:“有多少弟兄?”
那骑兵道:“连民夫在内,共两百多人。”
老姜一口应承,立即放声自大堂唤出了十来个小伙,当着两名骑兵的面,吩咐他们尽快备好热水、草料之类。
这些小伙大的二十出头,小的才十四、五,听话地忙活去了。另一个骑兵略感奇怪,道:“老姜,这所驿站不大,人倒不少啊。”
老姜含笑道:“也不算多,就十二个。大都是附近乡里来应杂役的毛孩子,真正吃皇粮的没几个。最近前线战事吃紧,我怕应起急来人手不够,招揽他们对付一阵。今天不正好用上了?”
那骑兵一笑,道:“这倒也是。不愧是老军旅,看得长远。”
两名骑兵没有多作逗留,往驿站前后各处转上一圈,看看并无不妥,就告辞离去。
老姜殷勤地一直相送到驿站外,望着二人纵马远去,逐渐消失踪影,仍站在原地。只是挂在他面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yīn冷……
一、劫饷
队伍形如长蛇,在官道上缓慢行进,汗珠随时能从每张满染风尘的脸上,划出道道浅沟,未几旋被扬起的尘土重新覆盖。不管是官兵还是民夫,粗重的呼吸声充满了疲惫,以至于驿站在望时,明显的齐齐松了一口气,眼内难掩喜sè。
即便如此,队伍上下并无丝毫懈怠。灼人阳光照在森然阵列的甲胄上、刀枪上,泛起一片寒光。十数辆大车被护在中间,轮子给满载铁箱的车身压得吱吱作响,伴随着沉着整齐的步伐声,阵阵杀气亦在这钢铁洪流的移动中,散发出无形压迫。
这是百战之师才具有的气势!
当队伍抵达驿站,官兵和民夫很快就像散开的蚂蚁一般,四处忙活开来,把车马拉进大院,于院内扎起营帐,设岗布防……统兵将领冯坤手执皮鞭,奔进奔出地指挥个不停。
已近黄昏。
周旋依旧端坐在马背上,静静地伫立道旁。一人一马,披洒了一身残阳余辉,投下一条带点落寞的影子。
军官里头,此刻尚有闲暇看风景的,他是唯一一个。
听着冯坤粗大的嗓门吆喝连连,周旋心里忍不住有点羡慕。
周旋和冯坤同为百户,是这支队伍里级别最高的长官之一。比起冯坤那一身甲胄,他身上所穿的麒麟服甚至要醒目得多。
以军官身份,能在五品之秩穿上这身朝服,原是皇帝近侍锦衣卫特有的荣耀。
然而可能的话,周旋倒宁愿能像冯坤那样,只当一名普通将领。
他都快忘了,身为锦衣卫的要员,除了被卫所打发到各地,挂个监察督导的闲职,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参与过什么像样的行动……
官道一路向北,穿过连绵群山,到了驿站这一段,地势方渐见平坦开阔。田野、村庄点缀道路两旁,对于在荒山野岭中跋涉久了的人而言,算是难得的风景了。
再往远处望,又是崇山峻岭,层峦叠嶂……
关山万重,总让人难免或多或少地生出何处是尽头的迷惘,而极目所至,云山一线的接壤处,也令人会为未知的前程凭添几许迷茫心绪。
不过眼下有这种感触的,或许仅仅是周旋一人。
夕阳即将没入山岗。远方山头镀上的一层暖金颜sè,似被清风漫卷渐渐消褪,原野间倒还金黄满目,那是片片秋麦快到了收获季节。田边村落炊烟缭绕,顽童嬉戏的身影时隐时现,遥望宛然如画。
耕牛的哞哞叫声,孩童脆稚的笑语声,一声有,一声无,随清风飘至。周旋平rì惯于紧绷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片曾饱受战乱摧残的土地,正开始逐渐回复生机。遥想当年,因不堪蒙元残暴欺压,十来岁便投身义军,心中所向往的,不就是过上这样的rì子么?岁月倥偬,晃眼之间,他已是三十出头了。
三十出头并不算老。抗元大业成功在望,前线虽仍战火纷飞,鞑子只是退守漠外苟延残喘而已。他也官至百户,可说对得住这戎马生涯。
但此刻念头转动,周旋想的却是,自己是不是该解甲归田了?
营盘安置得差不多的时候,冯坤走了过来,人未步近,先堆出一脸笑意,大声道:“周老弟,快来帮下眼,瞧瞧这帮兔崽子们干得怎样?有不妥的地方尽管说,千万别给老哥面子。”
周旋应道:“冯兄客气,安排得极好,以小弟看无甚不妥。”
冯坤笑道:“那就好。多亏有周老弟在呀,这一路平安无事。再走几天,将饷银送到军中交了差,到时首功当推周老弟。”
周旋摇头道:“全赖冯兄治军有方,众弟兄齐心协力,倒是小弟一直无所事事。此话休要再提。”
冯坤哈哈一笑,道:“行,暂不提这个。管驿站那老姜已经把房间打扫干净,老弟且随我去看看?”
这冯坤xìng子粗豪,是个靠军功一步步打熬上来的实在人,不过到了周旋面前,话里言间总透出些许奉承之意。周旋心下明白,他并非真个想讨好自己,无非有所忌惮罢了。
锦衣卫对下监管百官,对上直达天听,逮捕刑讯处决诸事,无须经过有司即可自行裁断,恐怕谁碰上了,都变得跟冯坤差不多吧?
周旋一声暗叹,翻身下马,和冯坤朝驿站走去。
元代疆域远迈前代,为便于统治,在连结各地的主道上遍设站赤。站赤是蒙语,即驿站的译音。物是人非,江山易主,明朝取而代之后,驿站规模更超过了元朝,铺设到全国各大要道。
驿站有大有小,大的如同小型要塞,豢养军马,囤积粮草,常年驻扎军队;小的仅供更换车马,方便朝廷转运货物传递消息。倘有官差外出公干,外国使节到访,也充当宾馆迎送接待。要使用驿站,得有官府发出的勘合,或兵部发出的火牌为凭证才行。
老姜负责照管的这所驿站属小型那种,正经驿卒才四、五名,占地虽说不算小,两百多人的队伍全塞进大院,加上那十来辆大车,还是显得拥挤了些。
大概是出身军中的缘故,老姜与众将士非常合得来,一扯起当年从军事迹,便眉飞sè舞说个没完没了,令将士们大生好感,聊没几句,都拿他当自己人看了。
驿站内外此时岗哨密布,门口墙头处处可见把守jǐng戒的士兵。大车停在院场中部,四周是层层营帐,箱子不曾缷下,一支小队始终枪在手,箭在弦,在旁边守护。
周旋随冯坤进来后见到了老姜,得知周旋身份,老姜不敢怠慢,特意选了间最好的上房。待住处安排停当,回到大堂,专为军官做的饭菜已准备好。冯坤挽住周旋胳膊,连拉带推的,定要他坐入首席。周旋谦让不得,只好落座。
冯坤在旁边陪坐,笑道:“周老弟,我跟你一见投缘,可惜军中不许饮酒,哪天定要和你喝个痛快。”
周旋道:“冯兄莫急,总有机会。”
他望向其他军官,道:“到那时,周某也要与大家一醉方休,兄弟们万莫推辞。”
众军官齐笑,连说“一定”。冯坤大笑道:“大伙儿可记住了,到时候千万别让周老弟瞧扁了。还傻站着干什么,坐下吧,吃饱就给老子滚回营地去。”又招呼老姜,“老姜,你也一起吃。”
老姜摇了摇手,呵呵笑道:“不了长官,那些小毛孩没我盯着,容易出漏子,我得去看紧点才行。你们尽兴,要是还缺点什么,我老姜随喊随到。”
冯坤听后也不勉强,道:“那就辛苦你了!”
当下一众军官举筷开席,老姜含笑退入堂后。
一条过道挨着大堂后面的天井边沿,连接间间厢房,通往后院。过道上,老姜拄着拐杖踽踽独行,看样子似是在巡视房屋。走了一会儿,他抬头望望天sè,再瞄了眼四周,见无人在旁,悄悄闪进一扇门里。
房里光线微弱,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坐立不安。见到突然出现的老姜,那少年脱口便问:“老爷子,可以动手了么?”
老姜眼睛一瞪,扭过头谨慎地瞧瞧门窗,压着声音道:“都布置好了?”
那少年点点头,不敢出声了。
老姜遂目露狠sè,沉声道:“去吧!”
房中很快只剩下老姜一人,昏暗中,一对老眼幽幽地闪着寒光……
夕阳留在西山的最后一抹余晕,抵不住暮sè侵袭,终归消泯无痕。渐浓渐深的暝空笼罩大地,苍苍茫茫。
大院已经点起了火把,士兵们除站岗值勤的之外,大都聚集在营帐内休息闲聊,盼着伙头军快些做好饭食,送上饱餐一顿。
晚风清凉,火苗于火把上跳跃舞动,光影明灭。四下一片安宁,附近村庄传出的狗吠,听起来都懒懒的,隔许久才叫上一两声。
这些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不知不觉完全放松下来。
晚餐终于送到。伙头军得驿站的人帮手,很快将饭菜分发完毕。院内飘扬起食物的香味,士兵们jīng神大振,各个营帐人影绰绰,充满欢声笑语。
没有谁能发现,洋溢的气味当中,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一种细微的硝烟气息。
便于刹那之间,仿佛天崩地裂,大院地面竟然高高隆起,砰然冲开。碎土飞石夹杂着士兵们的残体断肢,一下子尽被掀到半空。紧接着,如同下过一场血雨,凄厉的惨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驿站房屋剧烈震动,几乎在突如其来的大爆炸中倒塌。灰尘自屋梁瓦顶簌簌掉落,正在大堂用餐的军官们仓皇失sè。周旋率先回过神,马上奔出堂外,冯坤也很快跟上。
刚出门口,二人被眼前情景惊呆了。触目所及一副末rì景象,营帐、车辆给炸得七零八落,院墙变作了残垣断壁,支离破碎的躯体散布各处,已死和将死的人身上俱鲜血淋漓,红sè的血浆汩汩流淌,转眼于低洼处汇注成池。
其他军官只比二人稍迟一步,即便是些久经沙场、惯见杀戮的铁汉,目睹此等惨象,仍有人忍不住弯腰呕吐。
冯坤面若死灰,颤抖着声音吼道:“谁……谁这么狠毒!”
回应他的,是大路前方传来的阵阵蹄声,先如隐隐雷鸣,不一会隆隆迫近。
火把以及燃烧起的帐篷烈焰熊熊。火光映入周旋眼底,宛如同样有两团怒火在燃烧。
能布置下这么大的杀局,必定不是临时起意仓促完成的。周旋立即想到了老姜。
这所驿站不相干的人手太多了点,本就是件奇怪的事,不过那些少年乡头土脑,十足当地农家子弟,况且年龄不大,把人迷惑过去。现在看来,委实疏忽大意了。
周旋焦虑地望了望马蹄响动的方向,心想得趁敌人杀到之前,除掉这伙内应才行,免得背腹受敌。急道:“冯兄,你赶紧布防,我先去把驿站那些jiān细宰了!”呛地抽出腰间长剑,拧身就走。
冯坤顿时醒悟,厉声道:“对,定是他们,这些狗`娘养的!”
他生怕周旋有失,马上叫了三个人跟去,之后振臂疾呼:“就着院墙防守!还没死的,都给老子爬起来,就算死也得站着死!”
旁边的军官齐声答应,抢到院墙缺口,就地取材整置出简单的防御工事。
爆炸过后,有些士兵被震伤震晕,倒地不起,有些则侥幸逃过一劫,惊魂未定。冯坤满院飞奔,只要仍保持囫囵人样,不论如何又踢又骂。幸存的士兵倒因此士气略振,拾起兵器赶到院墙。然而连同苏醒过来的仅剩四、五十人。驿站后院曾安排有一支小队jǐng戒,至今踪影全无,先前的混乱中怕是凶多吉少了。
周旋快步流星,穿过了大堂,刚踏入走廊,堂后房屋的灯火忽地全部熄灭,屋宇融入愈发深沉的夜sè,灰朦朦一团。
他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口中舌绽chūn雷:“出来吧,藏头缩尾算什么好汉!”
走廊外是由数排房屋围成的天井,声音震彻寂静,于其间滚动回响。
倏然数点寒星,似被雷声激出的电火,自一间房内破窗而出,疾shè周旋面庞。周旋剑花一抖,尽数绞落。未等他收起长剑,房门洞开,一条人影衣袂带风扑至,一把牛角尖刀抡起一道光弧,揽头砍下。
周旋手腕振动,狭长的剑身反弹拍出,铛的击在牛角刀侧面。那人影正脚底离地,劲道相交之下控制不住,略微向外侧转。周旋依旧快步前行,身影交错,剑锋霎时从那人颈脖划过。
鲜血喷溅,那人跌落地上,随同落地的,还有几枚刚好掉下的十字星棱。
黑压压的房子传出数声悲呼,旋即又蹿出三条人影,有高有矮。
一把苍老的声音喝道:“回来,你们不是对手……”
可已经晚了。犹如平地卷起一阵旋风,周旋抢在三人尚未形成合围前,掠至体形最矮那人身边,利剑像黑暗中迸出的火花,一剑洞穿那人心脏。剑锋上的血珠不及滴落,又晃到另一人前面。那人举刀便刺,眼前却忽然失去目标,紧跟着背心一凉,胸口露出了小截剑尖。周旋推着此人身体急撞向最后一人,剑如长蛇出洞,将这个有点愣神的家伙穿成一串。
眨眼功夫,三条人命,一气呵成。
房中悲呼更甚:“不……”
窗门齐开,人影闪动。走廊上,天井中,包括老姜在内,驿站剩下的人一一现身。
这时,冯坤派来那三名军官也赶到了周旋身后。
周旋视线投向老姜,冷冷发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老姜不答,盯住周旋,对那些少年徐徐道:“你们去杀那三条狗腿子,我来领教领教‘飞翎剑’的剑术!”
周旋眼瞳收缩,道:“原来你知道周某。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是哪路豪杰?”
老姜嘿嘿笑道:“贱名不足挂齿,过来动手罢!”
他站到天井中间,手里拄着根黑黝黝的拐杖,往地面青砖重重一顿,发出金石碰击声。
周旋稍作思索,武林中使用铁拐的不多,印象里没这号人。急于回去支援冯坤,不再多说,徐步迈进天井。
那三名军官跟着周旋走出几步,给老姜同伙从两侧插进分隔开来。老姜同伙原有十二名,死了四名,剩下这些人个个满脸仇恨,也不打话,直接动起了手。三名军官老于战仗,之前见周旋杀得不费吹灰之力,以为容易应付。谁知交上手后才发觉,这八人年纪虽然不大,身手却好得不比他们差多少,竟被死死压制住。
周旋走到了老姜面前。老姜夹起双眼,望去仍旧一副苍老衰朽的样子,但身上有股气势正不断提升。
他不丁不八的站着,周围的灰尘落叶无风自动,仿佛受无形的气场摧迫,向外扩散。
周旋从中感到一种带着血腥气息的杀意。
不曾经过千万人血战,九死一生的磨砺,不会形成这种凝若实质的杀气。
周旋原本怀疑此人乃江湖草莽,现在才相信,他确是出身军中。
莫非他是蒙元派来的细作?或者是张士诚、陈友谅军中余孽?
周旋来不及多想,老姜出手了。
铁拐嗡的作响,怒龙般飙起,径直捅向周旋胸膛,来势简捷明了,没有丝毫花巧,胜在速度奇快,内劲直透拐身,拐尖罡气外放,锐不可挡。
周旋目光一凝:这是枪法!手中剑紧靠胸前竖起,与此同时侧身斜让,铁拐擦着他的剑刺过,磨出串串火花。
趁铁拐走空,周旋剑势陡变,贴着铁拐斜往上挑,锋芒所指认准了老姜咽喉。
老姜急忙仰起下巴,身体后倾,抬高铁拐用杖端锁住剑路。叮的一声,剑尖受阻,老姜连连退后,步伐略显踉跄,就在周旋挺剑飞身欺近时,突的矮身下矬,手握铁拐盘旋横扫,劲风激得地面沙土飞荡。
周旋被逼腾空跃起。那铁拐随之急翘,蛟龙出海般紧咬周旋身影而去,刹那间杖影重重,分不清刺出了几下,完全封死周旋下坠的空间。
人悬在空中,眼看无法闪避。周旋口中断喝,挥剑力劈,破开杖影命中拐身,借力向后掠开。
瘸了一条腿的老姜,动起来比四条腿的豹子还快,周旋脚才着地,他已经追上,举起拐杖狠狠打落。杖风虎吼,当周旋险之又险地躲过,坚实的青砖地底硬是砸出了个大洞。
这老头得势不饶人,抡着铁拐疯魔也似缠住周旋,大开大阖,纵横来去,罡气随铁拐越舞越盛,天井中无论何物挨着便碎。周旋有若惊涛骇浪中的一叶轻舟,看似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但尽管老姜攻得凶猛,屡屡总差那么一点,始终未能伤着周旋分毫。周旋有“飞翎剑”之称,剑术怎样先不说,单是那灵动飘忽的身法,无愧“飞翎”二字。
周旋面sè沉静,如果只瞧眼神,会让人错觉激战中的是另一个人。锐利的目光牢牢锁住老姜,那神气如同瞧向猎物的猎人。
单打独斗不比千军万马作战,有时并非单靠凶猛就行的。
周旋在等。既然无法尽快解决战斗,就耐心等待对手露出破绽。
老姜毕竟老了,即使功力悉敌,尚且老拳怕少壮,更何况他的武功在老姜之上?
狂暴的铁拐势如疾雨骤风,老姜须发皆张,衰迈老态尽为刚烈神情掩盖,配合威猛无俦的杖法,直似是位厮杀疆场的老将。然而不知不觉,他的额头上悄悄沁满了汗珠,铁拐威势不减,可收发之际已不及初时圆转如意。
换了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周旋却知机会到了。
他猱身疾进,恰于铁拐攻出旧势方尽新势未生的一霎,欺至老姜身侧,剑光幻灭,一道剑气恍如白虹贯rì,人随即惊鸿一掠般飘走,头也不回地向三名军官那边行去。
老姜僵立当场,铁拐锒铛落地,数息之间,躯体大量血液涌现,颓然跌倒。
由始至终,周旋只动用过一次剑气。真正的杀着,一次足够。
三名军官跟老姜那八名同伙杀得难解难分,八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活像一群恶狼围着三头老虎团团乱转。三名军官浑身挂彩,左支右绌,狼猾不堪,而那八名少年同样没讨到太大好处,其中一个被砍断左臂,只是悍不畏死,草草包扎红着眼继续围攻。
老姜落败身亡,在场的还无人发觉。周旋不动声sè靠近,夜sè里神出鬼没,绕着那八名少年一剑一个,没多费一丝力气。
那些少年最小的才十四、五岁,周旋此刻心中唯有杀意,根本无动于衷,漠然喝道:“走!”三名军官兀自挥动武器收不住手,等清醒过来,八名少年尽皆倒地,周旋早已奔进大堂。
周旋和三名军官一心对付老姜等人的时候,冯坤他们已经陷入了险境。
前来劫饷的强盗驱乘悍马汹涌而至,如奔腾的怒cháo一举冲过院墙,铁蹄凌空飞踏,马背上锋刃霍霍,使人不由想到猛兽绽露的狞牙利爪。守在院墙缺口的将士大都一触即溃,最后与闯进来的强盗形成混战局面。
来袭者约有七、八十骑,清一sè玄黑夜行衣,乌巾蒙面,浑身上下独见两只眼珠和手中武器闪烁寒光。从双方人数看,蒙面盗并不占多大优势,但一方养jīng蓄锐,一方伤兵残卒居多;一方骑着马居高临下砍杀,一方只能步行抵抗。强弱之势一目了然。况且纵然有蒙面盗脱鞍落马,身手也极为了得,不是那些普通士卒可比。
驿站大院杀声喧天。未烬余火零星错落,荧弱光芒映衬得场中杀戮更显混乱。
自冯坤以下,到了此时均是心存死志。军饷要是丢了,朝廷决饶不了他们,而身为军人,自该有随时战死沙场的觉悟,没有人愿意临阵退缩。隔不多久,鲜血便浴满将士们全身,所有人皆拿命去拼,手断了还有脚,脚断了还有牙齿。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冯坤及为数不多的几个军官武艺好些,可难以挽回败亡的命运。
周旋到了大堂门口,反而放慢脚步,藏身大门内侧向外窥视。
门外情形令他攥紧了拳头。来敌不仅人多势众,而且尽是好手,如果找不出扭转局势的法子,军饷铁定难保。
他眉头拧在一起,视线焦灼地游移着,突然一下停住,眼神透出些许希望。
大院外边,有四个蒙面盗伙并没有参与进攻,骑在马背上自院墙缺口遥观战况,其中一个时而高声呼喝,指挥群盗作战。不过依四人的站位看,一名身材瘦小许多的蒙面盗给护在中间,应该才是这伙盗贼的首领。
周旋连想都不想,身形滑动,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驿站,匿身yīn暗处朝那四人蹑去。
只要擒住那盗贼首领,说不定可以化解眼前危机。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余地,无论如何都得放手一搏。
蒙面盗匪完全控制住了局势,这样下去无需多久,战斗将随着官兵死伤殆尽而结束。或许因为胜券在握,那四名首脑人物很是从容,偶尔会说笑几句。周旋离开大堂不久,那三名军官冲了出来,让四人吃了一惊,之后见翻不起什么风浪,没有放在心上。
周旋整个人与地面暗影融为一体,手脚轻得恐怕压不死一只蚂蚁。不一会儿,绕到那四人的后面,敛住呼吸匍匐着一点一点靠近。浅草间,他双眼幽幽发亮,伏在那里有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夜风拂过山川,草木柔和响应。远处村庄黑灯瞎火,望去唯见墨染一样的夜sè。蛙叫虫鸣混杂狗吠儿啼,于空茫夜间此起彼伏地传播着,跟嘶喊声、金铁交击声遥相合奏,听起来充满诡异。
趁着一阵风起,周旋终于动了。几乎风有多快,人便有多快。倏忽之间,这边原地尚留下一抹残影,那边已现身蒙面盗首背后。剑光乍展,恍若月华中牵引出的匹练,卷向那蒙面盗首颈项。
蒙面盗首极为jǐng觉,俯身趴落马背,右手多了把防身匕首,听风辨位朝身后倒插。
周旋出手前早想好后着变化,左手疾伸抓住蒙面盗首手腕,施展小擒拿术连拉带扭反制。入手纤细柔软,那蒙面盗首竟然是个女子,吃他铁指一捏,腕骨几yù折断,匕首当即脱手。
这种紧急关头自然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周旋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将蒙面盗首的手臂反压到背部,长剑架上她的肩脖,身体下坠刚好坐到马背上。
蒙面盗首不甘心受制,挣扎之中转过脸来,吹毛可断的剑锋下,那块蒙面的乌巾夹着数缕长发齐齐切落。
周旋原本没有收剑的意思,甚至打算顺便放点血,好教这强盗头子放老实些。可是当他看清蒙面盗首的侧脸,却大吃一惊,手中剑触电也似缩了回来。
蒙面盗首机敏得很,抓住这难得的机会,身体往左边倾侧反转,化解了右手所受的擒拿之势,紧接着右脚狠狠蹬出。
然而奇怪的是,等蒙面盗首眼角瞥见周旋,脸上居然同样现出惊愕之sè,腿上力道大减。周旋失神中松开她的手,换掌拍在她的脚底上。二人自马背一前一后,分别飘了开去。
一次险中求胜的偷袭,眼看成功在望,就这样莫名其妙草草收场了。
蒙面盗首旁边那三名盗伙反应过来,不约而同飞身扑至,一个挡到蒙面盗首前面,另外两个直扑周旋。刚才措手不及,险些让周旋得手,三人面巾上的眼神俱是恼羞成怒。
周旋从三人移动的身法,看出均非平庸之辈,一旦缠斗上,休想轻易脱身,脚尖点地连连后退。追来的两名盗伙似乎担心暗处尚有埋伏,追出不远收住脚步。周旋跟着停下,望向那蒙面盗首,神sè说不出的复杂。
蒙面盗首落地后俏立不动,此时同样凝眸相望。
一轮圆月由云彩牵着捧着,已袅袅婷婷地浮出东山。蒙面盗首脸庞覆上一层清淡的月光,宛如羊脂美玉莹润生辉,翦水双瞳宁静得似乎不起一丝涟漪,但瞳仁深处若有若无的,难掩一丝缅怀、一丝幽怨。
霎时间,周旋百感交集,话到了嘴边,换作一句:“是你……是你们……”
蒙面盗首淡淡应道:“是我们。”
那两名追来的盗伙扯掉蒙面乌巾。一个宽额高鼻,虬髯满面,配合高大身材,颇为威武;另一个身材矮些,瘦脸髭须,双目jīng小圆滑,显然是个擅于算计的角sè。
挡在蒙面盗首身前那个犹豫了一下,跟着取下面巾,面白无须,长身傲立,相貌俊朗不俗。
周旋顺着虬髯汉子一一瞧去,道:“郭德华郭右使、刘富城刘法王。”看到面白无须那人,并不认识。
那人颔首道:“教中后进张志安,昔rì有幸见过周护法一面,周护法想必不记得了。”
蒙面盗首略带冷意的声音道:“张左使,他早已不是本教护法!”
周旋惊讶地打量张志安,这人年纪轻轻,竟能当上光明左使,不知有何过人的本事?
他心里有点唏嘘,带着几分苦涩问道:“飞絮,为何要这样做?”
那名为郭德华的虬髯汉子恶声道:“你这叛徒,还有脸跟我们啰嗦!”
周旋面部难得的热血上涌,愤然道:“郭右使,谁是叛徒?和你们想法不一样就是叛徒?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军饷,前线数十万大军跟鞑子拼死拼活,拿命换来等着养家糊口的军饷!”
这句话在院内的厮杀声衬托下,倍显激越。蒙面盗首等四人听后一阵沉默。
周旋凝视蒙面盗首,声音柔和了些,道:“飞絮,赶快收手吧。我不明白你出于什么缘故,打上这批军饷的主意。但这样做,可对得住天下苍生?多少前辈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驱逐鞑虏,复我中华衣冠的大业,难道你想让他们的血白流吗?”
那名为“飞絮”的蒙面盗首,如平静的湖面投进了颗小石子,面上微起波澜。
张志安目光一闪,断然反问道:“为了小是小非,就要罔顾大是大非么?朱元璋窃居大位,僭称明王欺瞒世人,暗地里不遵教义作威作福,世道如今已是明消暗长,善弱恶炽。若要重放光明,到了不破不立的境地。总是畏手畏脚,何rì能成大事?”
周旋一愣,随即驳道:“胡说八道,你这是颠倒是非!何为大,何为小?家国为大,私心为小。为了门户之见,置家国安危于不顾,你扪心自问是对是错!”
张志安微微笑道:“原来我教宏图理想,在周兄眼中仅是门户之见,难怪,难怪。”
飞絮听了张志安的话后,也恢复平静,道:“我教行事,无须向你解释。如今你是官,我们是匪,也没什么可说的。”
刘富城接过话头道:“圣女,这叛徒知道了我们身份,不想泄密,最好把他除掉。”
张志安眼角瞄了飞絮一眼,道:“或者先拿下了,再按教规处置不迟。”
飞絮蛾眉轻蹙,唇齿间吐出两个字:“除掉。”
周旋急怒交加,道:“飞絮,你要想清楚!皇上所作所为虽然不完全符合教义,但目的并无二致,都是为国为民着想。你劫走军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也与我教当初起事的誓愿背道而驰!”
刘富城和郭德华一个怒骂“放屁!”一个高喝:“叛徒受死!”同时展动身形冲向周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周旋心知再无转圜可能,顿足重重叹息,朝飞絮深深瞥上一眼,无奈地掉头远遁……
二、押解回京
弯弯曲曲的巷子,不知何处才是尽头。从入口望去,浅绿深翠绣满青苔的砖墙,岁月时光磨出了凹痕的石板路,散发着幽深的气息。
巷内很静,尽管巷外就是吵杂的闹市,声浪传入巷子不远,似乎便被悄悄吞没了。
步入这条深巷,会不会连人也同样吞没掉?
周旋站在巷口,踌躇着,迟迟没有举步。
军饷被劫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三天里,他被光明右使郭德华、护教法王刘富城穷追不舍,直到昨rì,才好不容易摆脱掉二人。
此时的他早换上了平民装束,头上戴一顶遮阳斗笠,肩上负着只小包袱,剑依然悬挂在腰间。一眼望去是个行走江湖的人,又瞧不出确切身份。
这里是一座县城,虽然不大,不过有个锦衣卫设立的秘密联络处。尽管明知丢了军饷,回去决不会有好果子吃,他还是来了。
将近晌午,空气闷焗,晒到身上的阳光十分火辣,但周旋心中却满是寒意。
回到锦衣卫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多年来,他饱受倾轧排挤,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恐怕不少人等着要将他置于死地吧?倒不是他跟同僚之间有何深仇大恨,只是不幸遭到皇帝疑忌,打入另册而已。
争权夺利的事放到哪里都不会少,世上向来不乏落井下石的人。
也许一走了之,能够保住xìng命,可这种不负责任的行径,他实在做不出。那样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回想起军饷被劫那晚,跟飞絮等人见面的情景,周旋内心仍不禁阵阵苦涩。
那天晚上如果将飞絮擒住,事情多半不至于坏到这步田地。然而谁叫他偏偏在那种情形下,碰到这个昔rì的恋人呢?两人本来早应该一起双宿双飞的,后来闹得形同陌路,并非哪个变了心的缘故,只能说造化弄人……
当年各路义军举事反元,背后差不多均有一只大手在推动着,那就是明教。
倘若少了明教密谋策划,鼓动号召,以及信奉明尊的教徒前赴后继,舍生忘死向鞑子发难,反元大业会不会如火如荼展开,还真的很难说。
在当今天子朱元璋称帝前,明教上下众志成城,以光复神州,打造一个光明世界为己任。不料自小明王韩林儿突然不知所踪,统率三军的朱元璋掌握大权,教内开始出现了裂痕。部分教徒怀疑小明王为朱元璋所害,由于查无实据,加上朱元璋雄才大略,战功卓著,深得将士们拥戴,不得不隐忍下来。待到朱元璋登上了帝位,虽说以“明”为国号,用的却是儒家礼法建朝立国,终于导致教内完全分裂。
劫走军饷那些人,正是对朱元璋心怀不满的教徒。圣女飞絮则是他们重新拥立的首领。
周旋从军时恰值年少,满腔热血的他深受明教宗旨鼓舞,入教后历经一番际遇磨砺,竟然成为年纪最轻的一位护教法王。教中两派分道扬镳,他选择了追随朱元璋。平心而论,究竟有几分认可朱元璋的做法,怕是连自己都不清楚。他不愿看见大好形势因内哄横生波折,乃至前功尽弃,于国于民着想,站到朱元璋一边更为有利,这一念头则确是出自本心。
他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是个明教徒,也不认为朱元璋已经背叛了明教,双方仅仅意见不合罢了。对教中故友举起屠刀,他无论如何办不到。那晚要是早知老姜几个的身份,出手肯定不会那么狠。
朱元璋对他慢慢失去了信任。说不清是猜忌之心rì重,还是看出他对飞絮等人顾念旧情?
这些都不重要了。飞絮他们这回下了狠手,劫走前线数十万大军的军饷,他身为监军,难逃罪责,返回锦衣卫纯粹打算报个信,让朝廷尽快采取行动,此外不敢抱任何奢望……
在巷口静立片刻,周旋终究迈出了脚步。渐行渐深,几达巷尾,一扇黑漆紧闭的门前,再次止步。
笃!笃!笃!敲门声,于沉寂的巷内响起,或长或短,反复数次。那扇门吱嘎回应,缓缓打开。
门后站着的,似是个屠狗杀猪的市井之徒,袒胸露膊,腆着个滚圆健实的肚腩,一溜黑毛自胸口爬到肚脐,瞪着那双跟门神有得比的凶晴,满脸疑惑。
周旋亮出了锦衣卫官身的牌子,那人顿时变得恭敬起来,躬身让周旋入内,关上门后边在前面引路,边道:“不知是哪位大人驾临?”
周旋摘下斗笠,道:“胡屠夫,是我。”
那叫“胡屠夫”的人一怔,道:“是……是周大人,周大人怎地来了?”
周旋答了句:“进去再说。”
穿过前庭小院,周旋随胡屠夫去到厅屋。两名汉子正坐在椅子上闲聊,见到周旋,均现出意外之sè。
胡屠夫眼珠子一转,道:“周大人稍待,我去禀报林长官,请他前来拜见。”不等周旋答应,便匆匆去了。
那两名汉子神sè古怪地站起上前行礼。周旋认得他们,一个叫陶杰伦,长得瘦干jīng实,又被喊作陶石猴。另一个叫周哲,因练铁顶功脑壳像打翻的油瓶,又被呼为周和尚。当下跟他们敷衍了几句。
没隔多久,胡屠夫陪同这里的长官返回厅中。胡屠夫本名胡俊杰,“屠夫”二字不用说也是绰号。而那长官只是一名小旗,级别远比周旋低,负责这一带的事务,全名林彦斌,同样有个绰号叫林大嘴,一张脸倒有半张让嘴霸占掉。
林大嘴目光闪闪,打量周旋一眼,这才抱拳躬身道:“卑职参见周大人。”
周旋抬手示意免礼,沉吟着,道:“林大嘴,事情紧急,我就不说废话了。我奉命监押一批军饷开往前线,三天前在附近途中,不幸中了逆贼飞絮等人的埋伏,自统兵将领冯坤以下皆力战身亡,军饷落入逆贼手里。这次来,是向朝廷报知此事,并设法尽快采取措施,将军饷夺回。”
林大嘴几个听后满脸惊讶,相互间偷偷交换了个眼sè。
周旋沉声道:“现在你等暂且归我指挥。林大嘴,你速速派人回京向镇抚大人请示。同时差人通报周边府衙驻军,要他们封锁各处关隘通道,搜捕可疑人等,千万不能让逆贼带着军饷顺利转移。一旦发现逆贼踪迹,军饷不难失而复得!”
林大嘴像没听到一样,不见任何反应。
周旋眉毛一挑,道:“林大嘴,你可有异议?”
林大嘴叹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一筒纸卷,托在掌上道:“镇抚司有令:百户周旋,随军监押军饷,其间如有擅离职守,失却军饷之事发生,见之者可立将其拿下,押解回京,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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