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十最后的誓约
大门紧闭的房间里,茜露趴在桌子上哭得稀里哗啦,犹如失控的喷泉正畅通无阻。
洛依德把她扶回房间的时候,看她似乎还沉浸在茫然的遐想之中,于是细心地安慰了几句,没想到她就无法控制地开始抽泣,眼泪也汹涌得不可遏抑,终于变成无休止的号啕,而且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似乎想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倾洒干净。
洛依德就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她喷洒泪泉。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控制她的情绪,反而会加剧情势的恶化,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等她自行收敛。茜露毕竟不是婴孩,不必担心她会闹到无法无天……虽然她离无法无天也就一步之遥。这个脾气率直的贵族千金,做起事情来也真不会拖泥带水。
洛依德完全没有应付女孩子的经验,虽然明白自己此刻无能为力,还是忍不住想帮她擦擦眼泪。茜露对他的举动没有任何的反抗,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手上的温度,当然然眼泪也同样没有间断。看到自己做的都是徒劳,他只能无奈地退到了一旁。
应该已经是深夜了吧……从细密的窗帘上能隐约地看到月亮的影子。洛依德突发奇想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子,让夜间的柔风和月光一起涌入了充满着悲啼的房间。身后茜露的哭声果然变弱了:
“笨蛋!别打开窗子啦!都被看到了……”
带着哭泣的颤音说出的话还真是难以形容可爱呢。洛依德知道她的闹剧终于也该走向尾声了,于是微笑地转过头来:
“没关系,此刻能看到你哭泣的只有夜空的星月而已,她们都是仁慈的。”
“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蠢话!别以为自己什么都懂……”
茜露揉着眼睛东翻西找,似乎为丢失了什么东西而不安。洛依德递上了她的丝巾,茜露接过来用力地擦干脸上的泪水,这才摸到了刚才被剑刃划破的伤口,赶紧拿过镜子来一照,差点又要哭出声来:
“脸……脸上有伤了呀!这下可不妙了!太难看了……”
“没关系的,只要找露露小姐治疗,这么浅的伤痕马上就会消失的。”
洛依德走到她的身后开始为她梳理因哭泣而乱成一团的头发,茜露一声不吭地感受着自他手上传递到头发的暖意,心里有些小小的颤动:
“你梳头的手法还真可以呢,为谁梳过吗?”
“小的时候为母亲梳理过,来到学院后为露露小姐梳理过,您不嫌弃的话……”
“够了!讨厌!”茜露生气地把头扭到一边,刚刚成形的头发又如同波浪一般散得杂乱。
又是露露!露露,露露的,到底谁才是你的主人啊!每次都冒出这个令我生气的名字!这个家伙就从来没有发觉我讨厌她吗!
“请不要任性,茜露小姐。”洛依德再次梳理起她散乱的头发:
“不过,像您这样能毫无保留地把心事都倾吐出来的性格,真的是非常可爱呢。”
这算是在夸奖我还是讽刺我?茜露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会乱发脾气的人?只管说实话吧,看在你为我梳头的诚意上我不会生气的。”
“说实话吗……是的,但也不是。因为您哭成这般模样肯定是有理由的。”
“那么,你觉得我是因为决斗没有取胜而在懊丧?”
“不是的,您的态度自我说到令姐之后才发生了变化,所以您一定是因为觉得我提到令姐的时候伤到了您的自尊……”
“你说得没错,就是这样。”茜露感到原本抑郁着的心突然通畅了起来。
“从小,就一直生活在姐姐的影子下,从来没有体会过自己真正的价值。‘菲琳雯的妹妹’,‘菲琳雯的妹妹’,每个人都只会这样称呼我,从不会叫我的名字茜露。高贵的气质,漂亮的身材,博学的睿智,强大的魔力,都是属于姐姐的,姐姐就像高大的路娜山脉,我只能抬起头去仰望她。”
茜露把手中的的丝巾折叠整齐,又随意地铺展开,重复着这机械的动作。
“不过我并不恨她,虽然我一直都想超越她。当姐姐教我这种那种的知识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有哪一天能像她那样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所以我一直努力着,我一直不曾逃避任何挑战,我一直相信自己能变得像她那样强大……直到今天,我终于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达到那样的境地……我毕竟不是天才呢。”
“您是说……您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超越令姐吗?”
洛依德将她的头发束起,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嗯。你一定从露露那里听说过我在这三个月里做的种种吧。那个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强大了,可是今天我的剑却被你一击就破坏了。这个世界上,果然有我所不能想象的强者,我只是不曾遇到罢了……哈哈,你会觉得我很可笑吗?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是的,我只是羡慕罢了……因为您有姐姐可以让你去尊敬和嫉妒……”
“什么意思?”茜露好奇地转过头。
“因为……无论有多么强烈的渴望,我也无法和自己的亲人再见面了……”洛依德露出了些许悲伤的神色。
看来是无意之中触痛他的心了。如果没有一些令他难以抹消的伤痛,他也不会变得如同木偶一样吧。茜露有些歉意地把头转了回去。
“不过,既然您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我就安心了……”
“如果有的话,我才不会让你进这个房间,更不用说让你为我梳头呢。不过,真奇怪啊,我明明是败给你了,却并没有不服气的感觉……真不像我平时的作风呢……”
“那个,其实我们是平手……”洛依德有些不安地辩解,茜露低低地“哼”了一声:
“别哄我了,我可不是傻瓜,连实力的强弱都分辨不出来。我的佩剑可是家传名物,用贵金属融合魔法锻造的。无论是过去遇到的魔物,还是最近的笨熊基克都无法伤它分毫。可是今天却像树枝一样……”
“原,原来是那么名贵的剑吗,实在是抱歉……”洛依德紧张地弯下腰,茜露“扑哧”地笑出声来:
“原来你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呀,我一直以为你除了笑就不会有其他的表情了呢。不过我还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用你那把铁剑把我的魔法之剑斩断的?该不会只是单纯的偶然吧?还是说你事先做了什么手脚?”
“应该说,我是有些投机取巧吧。不过,如果我说其实是您的剑自己断裂的,您应该不会相信吧?”
“说来听听。”茜露转过头来,满带着好奇和期待的神情。
“那个……怎么说呢……就算只是剑,也会有它的寿命的,如果主人不会好好保养它的话,它迟早会有死去的一天的。您的剑在与敌人不断的战斗中已经遍布了伤痕,只是这些断纹您无法以肉眼觉察罢了。只要找到这些断纹,施以正确的斩击,即使是魔法之剑也不堪一击的……”
“真是前所未闻的说法……不过我大致是听懂了。但是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你和我只交手一回合,为什么能立刻发现我剑上的断纹然后一击斩断呢?”茜露睁大了眼睛,像是盯着一个奇妙的史前生物。
“那么,请您回想一下,我一共对您的剑攻击了几次呢?”
“不是只有一次吗?难道说……”
“是三次,第一次是格挡,第二次是探察断纹,第三次才是决定性的斩击,您真正感觉到的只是第一次,因为格挡时我故意用上了很大的力量,所以在我后两次攻击时,您手上的震感还没有彻底消失……”
第一击用力最猛却不过是诱饵,第二击迅速地根据声音判断剑身断纹所在,第三击则一剑决胜……茜露真是大开了眼界。在她接受的正规训练中,从没有接触过如此奇特的战法。
“你这样的剑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贵族们推崇正正堂堂的胜负,从来不会学习这种让他们认为是投机取巧的技巧,所以您学到的都是足以在公平决斗中应付自如的正统技巧,而我是为了生存自行摸索出了这种招式,我没有在大家面前展露我的剑术,是因为我担心会因此被大家嘲笑而影响了您的名誉。将来您也许会有机会接触更多更古怪的剑术呢……”
“够啦够啦,罗罗嗦嗦这么多,不就是想说我不如你嘛,好啦我认输了,这下你满意了吧?”茜露满脸的不悦令洛依德有些手足无措:
“那……那个!在下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因为您问我了……”
“骗你的,我刚才就说了我没有不服气呀。你还真容易上当呢。”看到自己的反击奏效,茜露立刻就换上了得意的神情。洛依德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至少,现在我可以说,你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了,无论是你那高明的剑术,还是你解决事件的智慧。说实话呀,刚才我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台,无论是赢是输都很难收场。可惜就是牺牲了我宝贵的剑……”
“那……关于您的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别担心,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拿到手,而且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必担心剑会不会在哪天又断了。好了,我们赶快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啦。”
茜露忽地站起身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时而摆弄一下自己的头发,时而又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洛依德有些错愕地注视着她的忙碌:
“那个……您在做什么?是准备外出吗?”
“笨蛋!当然是在准备进行契约啦!守护骑士的契约!你该不会完全忘记了吧!”
“嗯?但是您不是只要我做您的侍从……”
“再慢吞吞的话,我就丢下你不管了哟!快点啦!还得找露露去作为誓约的见证呢!”茜露一把拉住他的手,那莫名的激动彻底取代了之前的悲戚,仿佛之前在房间里泪雨滂沱的根本就不是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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