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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酒酣倾君醉语(2 / 2)

老板说道:“原来是朝廷的恩典,我只当是县老爷想出来的法子呢!这是个好法儿,咱家虽然没受了什么实惠,可多少贫户却都得了利。往年没有这青苗钱,有些人家甚至要去借高利贷,利息高到八九分的也常有!一年起早贪晚忙下来,还是要饿瘪肚皮哪!”

不多时,拼盘、热菜一样样上桌,鸡鸭鱼肉,腾着热气,闪着油汪汪的光泽,一见就勾起人的食欲。老板忽然拍了下脑门,叫道:“哎呦!我忘了问上一句,您二位不忌荤腥吧?”

冒襄也没想菜式这样丰盛,说道:“我俩是俗家弟子,没有忌口。倒是劳烦老丈了,这样好酒好菜的招待,耽误了你们自家过年。”

老板连声说道:“应该,应该。”天色也不早了,老板见屋外风雪愈加猛烈,一一检查关好了门窗,又走到楼梯口叫嚷两句。楼顶吱吱呀呀响起一阵木头被挤压的声音,不一刻,一个汉子弓着背从二楼走下来,他向两人憨笑着说了声两位慢用,就跟老爹进了厨房。

“我看这个青苗法未必就是什么良法了。”冒襄才见了天师府底下的几个佃户头领,说起这一年的新闻,最多的就是江西道这两年实行的几个新法。据说这青苗法在京畿路已经试行了许久,是好是坏也没看出来,朝廷就心急火燎的推向了全国。

子杞捡了一块卤牛肉吃,竟是异常爽口,比起天师府里素淡的口味有滋味的多。他一边囫囵着吞菜,一边含糊的说道:“呜,这牛肉好吃,这白切鸡也比你们府里的有味道!呜,这白肉可是有些日子没吃过了!”

冒襄被子杞狼吞虎咽的吃相打断了思路,摇头笑起来。他斟了两大碗酒,推了一碗在子杞面前,说道:“别只顾吃菜,先来尝尝这酒如何。”

子杞确信自己这辈子喝过的酒加起来也不及眼前这一碗多,事实上,他根本没怎么喝过酒。他的师门里只有三师叔一个酒鬼,有时也背着师父偷偷让他尝两口。他第一次喝时只有八岁,却一下就喜欢上了这种辛辣的液体。可他三师叔偏偏又装假道学,竟不让他多喝,说是在他成年之前,一年只准喝一次酒。

得先找找喝酒的感觉,不知喝了这一碗会不会醉?子杞端起那大碗,见酒浆虽然浑浊,一股浓郁的酒香却毫不含糊,引得肚里似有一条条小虫在爬。他先浅尝了一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进身体里,这酒不烈,却出奇的醇厚,他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因为这酒而张开来。他庆幸自己仍然喜欢这种辛辣的液体,把碗底托在了掌心,仰脖干尽。

冒襄吃惊的看着子杞干掉了整整一大碗酒,除了他嘴角的酒渍,脸色看不出一点变化。他第一反应就是这莫不是水?于是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却几乎呛到,这酒分明比他在府里面喝过的都烈!

“你,经常喝酒?”冒襄试探的问道。

子杞擦掉嘴角的酒渍,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我从小在道观里,哪有多少机会喝酒?从前每年也只喝一小杯,加起来也没这一碗多呢!”

冒襄只得哀叹这世上却有生而能豪饮之人,他多羡慕这样的酒量啊。刚才只是喝了一大口,他的脸上已染上了一层酡红。

雪还在下,除夕夜悄悄降临,无星无月的天空下,漆黑中隐隐能听出落雪的声响。屋外寒风凛冽,酒液却让子杞和冒襄全身发热。推杯换盏之际,两人已经喝光了半坛的酒,即使其中一大半是子杞喝掉的,冒襄也已经是醉眼迷离。

冒襄用竹筷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酒碗,叮呤当啷的声音比牙板更清脆,竟有几分教坊散曲的韵律。他合着拍子轻轻唱到:

“伫倚危楼风细细。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

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醉醺醺的大舌头虽然唱走了几个调,可嗓音清亮悦耳,竟也唱出了柳三变这词里的几分婉转悱恻。当其时柳七的词集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这个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死后却靠妓女出资安葬的白衣卿相,已成了教坊青楼里的神明。

子杞从前曾数度读到这词,疏无感觉,不想今日听冒襄醉酒中唱来,别有一番滋味。但觉一段愁绪锁在胸口,憋闷之极。他不由举起酒碗,又干尽了这一碗,只是越喝越觉清醒,愁情却徘徊不去。

“你……知道我,我练的是……什么功法?”冒襄左手拄着脑袋,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手肘上,让桌子也向他这一边倾斜。他的右手碰到了半满的酒碗,洒了几滴酒液,却终究没有倾倒,子杞几乎听不清他含糊的声音。

“我自十一岁被授藏锋宝剑,十三岁得剑灵,此前三年之间学遍龙虎山剑术,又穷三年而习术法,别人都说我沾之即会,学而能通。然而我练这‘紫雷印’,却四年而不成,近日郁火积于任脉,几乎有走火入魔之象。你,你可知是为何?”冒襄的舌头渐渐捋直了,虽然仍不免大舌头,可毕竟不让听的人太累了。

子杞自然只有摇头的份儿。冒襄自己也摇头,举起碗又要喝,半碗酒倒有大半倒进了脖子里。他顺手把碗放在桌上,脑袋离了左手的依靠,没成想竟变得其重无比,脖子一时间没适应新重量,向前一折,“梆”的撞在了桌子上。

“哎呀!醉成这样,还逞能要喝!”子杞连忙起身过去扶他,这一下撞得不轻,额头上通红的一片。冒襄拄着他的肩膀直起身子,摇头惨笑道:“心魔不除,我……我一生也修不成‘紫雷印’!”

“修不成就修不成,打什么紧。”子杞从没见他露出这样凄惨的表情过,只当他是酒后发疯。

“不行!”冒襄猛地大喝了一声,吓得子杞后退了一步。只见他双目圆瞪,身子没有倚靠摇摇晃晃却也没有倒下,“我非要修成此术,叫天下道貌岸然之辈尽皆胆寒!”

他上身忽然一折,颓然倒在桌子上,弄翻了酒碗,洒了一身酒渍。他趴在桌上低声喃喃道:“可是我除不掉我的心魔啊。呜……哇!”一股酒气忽然涌上喉咙,他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呕吐起来。

呕吐了几大口,被酒精麻木的大脑有了清醒的迹象。于是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她已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午夜低回时唯有靠酒精驱赶。

那一年他刚开始修习‘紫雷印’,只是诸法不顺,便和师父下山去散散心。当其时,华山正好举行数十年难得一见的‘五岳封剑大典’,折铁受邀,便携了他一同去观礼。那是场剑仙界极难得的盛会,名家冠盖,少长咸及,令人目不暇接。

……只是当他在人群中看到她时,所有的这些对他都失去了意义,他眼里只剩下她那一袭衣裙,风华绝代。她是当天的主角,以桃李年华得到五岳封剑的绝大殊荣。其实那天不知有多少人在仰望她,而他不过是无数痴人中的一个罢了。

回山后他曾一度苦练,继而消沉多时。所谓的天资纵横在她面前,显得多么暗淡无光。那并不仅仅是爱恋,他的心魔有着极为复杂的构成。

子杞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听他断断续续的述说。年少而慕艾,一场落花之恋,他还以为绝不会发生在这冷郎君身上。

剑仙界中人可能会不认识华山剑宗掌门宁士奇,但却绝不会不认识‘凤炎仙子’林婉。她与如今的宁夫人、当年的‘流风仙子’岳南湘齐名,他人戏称之为‘华山双姝’。这位奇女子十一岁得剑灵,十五岁成为华山气宗掌教,十九岁而得‘封剑五岳’的绝大殊荣。活人中除了姬正阳,便只有她得而封剑。姬正阳更因为她,二十年之内首次更改天下名剑谱中前三的排位,在三年前把她的‘定秦剑’排到了第三的高位。连姬正阳也自承,单以剑术而论,此女在五岳剑盟中,除却剑宗宁士奇,已不做第二人想。

所有的天资与奇迹,都止于林婉。她的丽色比之当年岳南湘更著,然则与‘流风仙子’决然不同的是,她及笄之日以来,竟无一人提亲。原因无它,唯自惭形秽尔。

子杞见他难过,忍不住脱口说道:“她名声高又有什么打紧?你哪里就差了,凭什么就配不上她?哼,你连话也没和她说过,难道就这般自弃了不成?”冒襄仍在扶桌呕吐,也不知听没听到。

屋中一股难闻的酒气,老板一家对两人甚是放心,吃了年夜饭已然睡下。子杞怕给人家多添麻烦,自己到厨房里铲了许多煤灰,倒在一滩呕吐物上,清理干净。

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风雪从颤抖的门缝里挤了进来。冒襄本来仰在椅子上,听了拍门声,上身猛然一直,眼中一抹精光一闪而没。他的手已摸到了一旁的剑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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