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6、骨肥事件
事情发生在1959年chūn天。野旭县柯楞公社的牛禄长书记正手拿钢笔,神情专注地守候在电话机旁参加县里正在召开的电话会。县委书记是北方人,而牛禄长认得的大字加起来也没有一把算盘上的珠子多。牛书记,解放前靠捡狗屎卖维持生活,因为个子不高,外号就叫“矮狗屎”。他因为苦大仇深,根正苗红,斗地主,硬得起心肠下得手,所以当上了村主席,后来一路攀升,当了乡长,到成立人民公社时当了公社党委书记兼公社社长。听了半天他也没敢在笔记本上记一个字。幸好抓生产的副县长是本地人,强调了几句,他这才听清楚了,原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为了确保农业大丰收,要变农闲为农忙,大积绿肥。人均一千斤,来一个比赛,看哪个公社放绿肥卫星。
绿肥是个什么东西,书记、县长都没有解释。牛禄长却听成了骨肥。开完电话会,牛禄长可犯难了,他悬想,骨肥,骨肥,一定是骨头烧成的肥料,因为什么骨头都比较硬,不烧成灰,不可能对庄稼有什么好处,这一点牛书记可是清楚的。人平一千斤,就是把全公社的鸡鸭鹅、猪牛羊都杀个jīng光,取出骨头来烧也完不成任务啊!
牛书记正在发愁,铁山大队的大队长邱富贵汇报工作来了。这人四十多岁,矮墩墩的,通红的鼻尖,和牛书记一样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不过他被抓过壮丁,放过枪,被解放过来后,脸上还添了个疤,走南闯北的,鬼点子多,人称邱烂肚。他见牛书记埋着头,也先低下头然后往上一看,只见牛书记眉心打结,脸上淌愁,便笑问道:“书记,怎么眉毛胡子长成一堆了?”牛书记见是邱烂肚,马上站起来,请邱大队长坐下,如此这般的讲了一通。
邱大队长耳朵听着,肚子里可像瞎驴拉碾子,直打圈圈。等牛书记说完之后,邱烂肚又三摇其头,一点其首,哈哈大笑说:“有了,有了!不要说人平一千斤,人平两千斤也不是难事!”牛书记,就好比听见鸡生小猪马生牛一样的诧异。他把背儿弓起,颈儿伸起,眼儿瞪起,嘴儿直凑到邱富贵的鼻子尖上问道:“有那么容易!上天去割?下地去挖?又不是牛粪狗屎,那么容易!”邱富贵本来想说矮狗屎呀矮狗屎,都解放仈jiǔ年了,怎么还只是想着狗屎牛粪呢?但面对的可是书记兼社长,于是说:“实在没别的办法,就向死人要。”
“向死人要?”,牛禄长问,“挖坟?!”邱富贵说:“是呀,挖它一丈深,死人的尸水浸下去,还能不肥?再把死人骨头烧成灰,和在那种泥里,还能不叫骨肥?”
牛书记一听,茅塞顿开,他也想到了社员会反对,不过,**本来就不信鬼神,右派都是些有知识的,**都没有怕,还怕什么?再说,挖坟,不但能积肥,还能扩大耕地,哪点不好?他于是叫来秘书,立即发通知,明天下午二钟(这是当时干部的习惯用语)召开大队书记、大队长、生产队长会。
第二天下午两点正,公社的院坝里(因为还没有礼堂)已经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干部,农村的,机关的,学校的长字号的,都来了。牛书记因为个子不高,坐着怕大家看不清书记威仪,站起又觉得有**份,于是选取了第三种姿势:蹲在一条长凳子上,又怕不小心仰过去了,于是缩着身子,高昂着头,两脚还在凳子上移过来、移过去的,活像歇在钢丝上的公鸡。
前三个钟头,听众都不甚留心,因为国际形势、国内形势之类,大家早已听惯,反正都是一片大好,况且,他们当时都觉得,和说太阳月亮怎么样差不多,同自己关系不大,而且就是关系大又能怎样,反正是上头在管,下头说了也不作数。
而第四个钟头,一说到积骨肥,挖祖坟,场子里的人都尖起了耳朵,眼睛睁得斗大,因为挖坟取死人骨头来烧,对于重死慎葬的中国人来说,可不是小事。只见牛书记讲得嘴巴上白泡子翻,好像婴儿吐的一嘴的nǎi水:“同志们,积骨肥,人平一千二百斤,这是党的号召。”上级只要求人平一千斤,牛书记根据“上不紧则下慢”和“留有余地”的当官法则,人平又加了二百斤。牛禄长听见下面议论纷纷,从凳子的这一头,移到了那一头,又嘶哑着声音说:“这是对每一个**员、对每一个共青团员,对每一个干部的严肃考验。你是不是真的听**的话,是不是真的听**的话,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反革命,这就是分水岭。有人说这事,我们可没有干过,**就专门干我们没有干过的事儿,结婚前,你们谁干过女人!结婚时不是也照样干吗?群众不通,就要打通,开头打地主的时候,王缺嘴儿,来了没有?”下面有人回答“来了。”“嘿,下午分了地主的谷子,晚上又挑去还给地主,打地主,你都不通,现在哪个贫下中农还会这样干,把分的胜利果实挑去还?真是鬼rì霉了。所以要排除干扰,谁阻拦,就斗争谁!”
他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忘情地把拳头往下狠狠一砸,结果失去了平衡,在凳子上歪了几下,终于“轰”的一声跌了下来。场子里顿时哄堂大笑。干部们对上级布置的任务,向来不会提什么异议。当时反右斗争余波未息,这个县的几个名人,就因为发表了几句不同意见,至今还老鹰抓蓑衣——脱不了爪爪。谁还敢在这里冒皮皮?不过基层干部们口头不说,并不是心头就没有想法,更不是就一定要照着办。最典型的是铁山六队,一样的参加了开会,一样的听了上级布置,就是不予执行,不但没有搞密植,也没有搞深翻,全公社就只有这个生产队1958年真的获得了大丰收。但在牛禄长的心里这个队却是最不听话的生产队。牛书记跌下凳子来成了会议结束的信号。他站起来,扭了扭腰,只沙哑的吼了两个字:“散会!”
铁山大队的干部,迎着落rì的余晖,沿着山间小道往回走,一路上到处是一笼一笼的竹林,路边长满了青草。竹林掩映中,多数是草房,偶尔能看见一座小青瓦房,但都很破旧,满山遍野的庄稼因为密植得过了头,麦苗大多呈韭黄似的颜sè,眼见得不会有多少收成。豌豆、胡豆本来是不择地势也不需要多少肥料的,撒到地里就会有收成,可是,许多地里,搞深翻,至少三尺,把生土都翻到了上面,没有肥力,所以都长得瘦筋筋的,大都成了永远长不高的“老莱子”。大家才吃了几年饱饭,这样折腾下去,那前途一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现在竟然又要挖祖坟,干部们都皱着眉头。
六队队长王老三,大名王传业,长得浓眉大眼,中等个儿,壮得像条小牯牛,他对走在前边的大队书记赵云德说:“祖坟不能挖,我老者,你是知道的,兴公共食堂打各家的饭锅,他就不干,拿把菜刀要拼命,现在,我们家的锅都还在家里。祖坟,那么好挖!”书记赵云德心里也翻波涌浪的,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该不会是听错了吧?但他的书记身份,使他对王老三的话,不敢回答,只得沉默着,假装没有听见。
这时他们后面雄纠纠赶上来一个姑娘,她是王老三的表妹,地主孙仁发的女儿,名叫孙晓莺,她在东风公社教小学,男人也是教师,有个孩子两岁,父亲在土改时上吊自杀,还有母亲和兄弟,所以也常回家来看看。这姑娘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高挑个儿,丰满身段,发如漆染,眉如墨画,脸如荷瓣,声如黄鹂,赵书记主动招呼道:“孙老师,今天是星期六,也回来得这么晚?”孙老师回答道:“我参加了积绿肥,完成了一千斤才回来的。”听见的人都大吃一惊:“哪来的那么多骨肥?你们挖了多少座坟?”孙老师笑着说:“什么‘骨肥’、‘挖几座坟’?叫绿肥,就是把青草树叶和泥巴堆在一起,沤烂了,就是绿肥。”
大家这才惊诧莫名地舒了一口气:“这还差不多,原来是矮狗屎听差了!”后头这句话,被从后面赶来的邱富贵听见了,他铁青着脸,吼道:“谁说骨肥是听差了?把党布置的工作拿来开玩笑!”大家七嘴八舌的把孙晓莺的话说给他听了。邱大队长竟然咬牙切齿地说:“你们听地主子女的,还是听**的?”王老三一听,额上青筋直冒:“说你妈个球!人家东风公社怕不是**领导的!矮狗屎文化不高,把绿肥听成骨肥,改过来不就成了?”
邱富贵把小眼睛睁得斗大,说:“王三儿,这种话可不是你我敢说的。你我还是乖乖的回去积骨肥。”赵书记说:“我们也可以问一问呀。”邱大队长走上前小声给赵书记说:“积骨肥是他刚才讲的,还问什么!”“问问县里嘛。”“赵二娃呀,你怎么就老是长不大呢,那不就成了告矮狗屎的状了?”然后他回过头来大声说:“哪个也不准再议论,马上回去开会布置积骨肥!”
大家原以为,或许是上头听错了,改了就行了,经邱大队长这么一吼,大家才知道“大人物”有错也是下头的人说不得的。都闭了嘴,低着头,闷闷的往家里走。孙晓莺虽然知道自己说的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在铁山大队,自己的老家,地主家庭的身份,还是少说为佳。她哪里还敢争辩?
铁山六队的社员大会在王家祠堂,也就是王老三的家里召开。这祠堂在山坳上,东边是鬼叫湾,相传抓壮丁时,打死了一个姓王的青年,夜里常听见他在惨叫。西边是响水河,因为河床陡峭,河水成天哗哗喧嚣着;上街的大路,是用光脚板和草鞋踩出来的,像长蛇般从这祠堂门口由北向南盘绕穿过。祠堂是土瓦房,住着姓王的四户人家。
当时,生产队开会,几乎全是千篇一律的,都是在一户堂屋比较宽大的人家里,堂屋zhōng yāng一张方桌,上面点着一盏煤油灯或者马灯,桌子四周坐着干部,屋里屋外阶沿上坐着群众。开会前,男的就抽叶子烟,女的就纳鞋底,也有摆龙门阵的,但声音一般都很小,喂nǎi的妇女也有带小孩儿来的。至于门外的坝子里,一般都是凑热闹的七仈jiǔ岁的孩子们疯玩的天地。因为习惯了孩子们的吵闹,不是闹得压过了队长的声音,一般是没有人去干涉的。这晚上人来得特别齐,除每家人一定有一个代表外,因为在家里也没有事可作,什么都入了社,饭也在公共食堂吃,家里既无猪儿鸡鸭可以照料,也没有任何副业可以搞,小生意也不允许做,所以还不如到会场上来东拉西扯还高兴些,因此有些家庭来了好几个,甚至有全家老少都来了的。
王老三,二十七八年纪,大头厚胸粗手粗脚,多少有点像花和尚鲁智深的味道,挑三百斤毛谷子在山路上“噔噔噔”的跑三五里路,不会喘气。他照例坐在桌子的上方,面朝门外,算是主席位置。他刚传达完了牛书记的指示jīng神,全场就闹开了花,好像几大块烧得通红的铁铧丢进水桶里,水直沸,烟直冒,响声惊人。王老三的父亲,首先打雷似的吼:“扯淡!哪个敢挖祖坟!”王老三的父亲名叫王德清,是六队王家的总老辈子,年龄70岁,身体像陡直的山崖,瘦骨嶙峋,又显得威严刚猛,从小靠挑煤炭卖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一身硬骨头,好打抱不平。曾经提着杨保长的脚,把他扔到响水河里。因为他还会些拳脚,有一帮敢两肋插刀的朋友,杨保长也把他莫奈何。
这个生产队共有二十家人,姓王的占了12家,还有四户姓孙,两户姓赵,一户姓廖,一户姓姜。大家看王德清气得脸上青筋如肥大的蚯蚓爬,白胡子像舍身崖下云在飘,都发言反对积骨肥。杂乱的声音,开头听得清的是:“不能挖祖坟!”,后头是“不许挖坟!”最后是“谁敢挖祖坟我们就敢挖谁!”
王老三是生产队长,也是全队唯一的**员,他觉得**,不应该干违背人民意愿的事。上头喊搞深翻,搞密植,他和父亲商量了一夜,王德清说:“种了一辈子庄稼,这点还不懂?太密不结实,太深不长茎。”他们决定口头上不反对,行动上不实行。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了,别的队,别想有什么收成,而这个队比去年还会增产。现在上头虽然还没有总结,还不知道干部的祸福,但是产了粮食,无论如何说,老百姓不会吃亏。
所以等大家发泄完了,他才大声说:“我王老三作为生产队长,党员,应该坚决执行上级指示,但是,这件事情,肯定是听错了。我们队不挖坟积骨肥,按东风公社的办,积绿肥,人平一千斤,肥多粮多,争取大chūn生产有个更好的收成。如果上级怪罪下来,我一个人顶着。”大家说:“我们一起顶!”
邱富贵邱大队长在伙食团吃过早饭,就一个生产队一个生产队的检查,除了看见六队在除草堆泥之外,其余五个队都按兵不动。他把六个队长都找来刮了一顿胡子。不过他觉得积骨肥虽然有可能是听错了,但挖坟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自己都不做出一个样子,以后见了牛书记未必把脸抹下来揣在裤裆里?况且**干的事,哪一样不奇怪?打地主、分田地,互助组、高级社、人民公社,公共食堂,都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事。因此说不定我这一着,正好整到了点子上。先进、模范,连升三级都存在可能xìng。他在烂肚皮里,肠子转了又转,决定成立挖坟突击队。他找了书记赵云德,赵书记心里不以为然,但碍于书记的角sè,他推说羊毛疹翻了,自己不能去参加突击。邱富贵知道,牛禄长对赵云德早就心存芥蒂了,只是因为赵云德的姐夫是副县长,把他奈何不得。邱富贵明知赵云德有看法,是在甩袖头子,他却更增加了“舍我其谁”的使命感,于是约起民兵连长耿明chūn,软磨硬缠起十三个爱跟在领导屁股后头转的年轻人,组成了骨肥突击队。
次rì在公共食堂吃过早饭,一行十五人,打着“积骨肥突击队”的红旗,肩扛粪筐,手提锄头、镢头、二锤、钢钎,向王家大坟坝进军了。邱富贵之所以选中王家大坟坝是“深谋远虑”的结果。因为王老三一贯不听招呼,不但密植没有干,深翻也没有干,眼看只有这个队会丰收,以后在全大队甚至全公社的眼里,那不就成了抵制上级意图的英雄?大家效而法之,不仅工作无法开展,就是他的大队长这个宝座也有以王代邱之险。还有他老子王德清,虽然没有搞什么组织,但在全大队人的心目中,都把他当成了头。他不准别人砸他的饭锅,搞得柯楞大队在打锅运动中,成了全公社的倒数第一名。我今天就要挖你的祖坟,看你如何刀治!
突击队还在响水河桥上,王老三的儿子福平就发现了。这孩子九岁,读小学四年级,远远的就看见了旗子上的字,他就边跑边喊,“积骨肥突击队来了!”王老三一听,站在家门口往西边朝响水河方向一望,浩浩荡荡的队伍尽收眼底。王老三自言自语的说:“呀!真要硬干呀!”王德清出来问:“什么软干硬干的?”王老三指给王德清看:“爸,你看,红旗上的字,你看‘骨肥’两个字看得清吧?手里的钢钎、二锤。往六队来,除了大坟坝还有哪里?”王德清一看一听一想,大吼了一声:“姓王的,拿家伙,保卫老祖宗去!”这声音响亮如铜钟,一传十,十传百,不仅姓王的,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拿着锄头、扁担、钢钎向大坟坝集中。王德清叫王老三不要出头露面。
王家大坟坝在离王家祠堂两里多路的半坡上,背靠石包山,面临响水河,里面埋着两百多座坟,王家的人和临近村子的人,都在往里面埋人。从铁山六队到大坟坝全是下坡,从响水河上来,则全是上坡,而且坡很陡。王德清虽年过七十,但步伐硬朗,手持桑木扁担,第一个踏进了大坟坝。他后面又跟着来了十几个年轻小伙子。
邱大队长还在百米开外就看见王德清横拿着一条油亮的扁担,他后面站着十几个手拿锄头、扁担的年轻人,后面还有不少人在向大坟坝里涌。邱富贵气喘吁吁的,却并不叫突击队止步,而是一边疾走一边大嚷:“什么!什么!想闹事!**是闹得垮的?!”王德清朗声大喝:“谁敢动哪一座坟,我就敢动哪一个人!”邱富贵哈哈一笑说:“我不信yīn沟里还翻得了船!”他指挥突击队向前步步逼进,王德清和六队的男女老少也一步一步向前,像铁钉子似的扎在了大坟坝边上。邱富贵在离王德清五步远的地方才止住了脚步。邱富贵高声说:“你们抵制上级指示,这是犯法,是要住不要钱的房子的,你们知道不?”王德清说:“大雷大雨我们都见过,还怕你拍簸箕呀!哪本书上说得有可以随便挖人家的祖坟,请邱大队长找来我看看。大队长还是少惹些虱子往头上爬。”“你老昏了,不和你说,王队长出来说话!”邱富贵抬起头搜索了一番,人群里没有王老三的踪影。“去个人找王老三来!”邱富贵大声下着命令。可是谁也没有动。邱富贵只好叫一个突击队员去找人。生产队长不在场,邱大队长没了主意,不敢进,也不肯退,大家僵持了两个小时,王老三才匆匆赶来了。
“王队长,你怎么才来?”王老三故作惊慌的说:“不是邱二娃来喊我,我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哩。黑牯儿病了,我找兽医去了。”邱富贵下命令说:“把社员叫回去,积骨肥去。”王德清说:“放屁,快滚回去!”王老三几步跨到邱富贵身边小声说:“邱大队长,你看这阵势,怕还是退后一步自然宽哟,我老者,他们也不是在守长城;你邱大队长也不是在攻上甘岭,这样卖劲的干啥呀?弄出事来,怕你我都不好交差。”
邱富贵“嘿嘿”两声冷笑:“我邱富贵,从来没有学过打退堂鼓,老子的一百多斤,今天就撩在这里了!”邱富贵竟大步向前跨。王家大坟坝里立即响起了一片吼声:“打他狗rì的!”王老三怕局面不好收拾,一步跳到邱富贵和王德清之间侧身站着说:“大家听我一句话:这边是我的上级,那边是我的父亲,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无论如何,不能动手,谁先动手,谁就是罪人!我建议,各自向后撤退十步,再慢慢商量。”王德清立即喊:“六队的向后撤十步。”大坟坝里的人立即向后退了十来步。邱富贵却说:“屁话!你看看老子的伤疤,在脸上不是在屁股上。给我上!”王德清举着扁担大吼:“哪个敢!”大坟坝里响起了一片喊“打”声。突击队员们见邱大队长气盛如吹账的气球,六队的火旺,像烧火了的炼铁炉,都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王老三见一场械斗很难避免;斗起来,死伤谁都不是胜利。他权衡了一下局势和利弊,如果六队的人撤,邱富贵就一定要挖坟,造成的后果,恐怕和械斗不相上下。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而这个“薪”,就是邱富贵,只要制服了他,突击队不过是斜坡上的小皮球——只会滚。可是邱富贵又是大队长,弄不好,可得坐几年班房,不过他觉得,即使去吃几年不出钱的饭,也值得。王老三打定了主意就对邱富贵说:“邱大队长,这样干下去,充其量不过是窝里斗,输赢都不光荣。解决问题的钥匙就在你手里,请大队长下命令,把人撤走。”邱富贵却说:“哼,吃屎的赶跑屙屎的,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突击队,给我上!谁阻拦就挖谁!”
王老三见邱大队长像闷头牯牛,说不转,就一把抱住邱富贵,举在肩上,往坟地里冲,嘴里还高喊:“不准打,捆上!”因为事出意外,邱富贵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几个青年,解下裤腰带捆上了。邱富贵在地下拼命挣扎,狂吼:“王老三,老子要和你算帐!好捆不好放!”捆的人默不作声,力气都用在带子上。痛得邱富贵嗷嗷叫。六队的群众都提着扁担锄头瞪大眼睛,准备迎击突击队的冲锋。突击队成员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只有民兵连长耿明chūn提着钢钎要冲进人丛救人。王德清一把抓住他的钢钎说:“chūn娃,你不要光着脑袋往刺巴笼里钻。这事和你没有关系,挖你的祖坟,你肯干?”耿明chūn说:“要捆,连我一起捆,不捆我,我不好交待!”
王老三对突击队员说:“人家东风公社积的是绿肥,就是把青草铲下,和泥沤起,等段时间用,就是绿肥。我们这边,喊积骨肥,本来就是错了的,不信,自己去县里问。王家的坟不能挖,别家的坟也不能挖。我看报纸上,修建铁路、公路,要占用坟地,还出个通告,让坟主迁坟哩。你们都回去吧!”突击队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商量了一阵,决定去公社报告,便收起旗子,拿着工具,议论纷纷地走了。王老三又叫六队的干部留下,其余社员,马上离开回去积绿肥。六队的社员就纷纷散去了。
王老三见两边的人都散了,这才来解邱富贵的捆绑,边解边说:“邱大队长,实在没有办法,委屈你了,先向大队长道歉。”邱富贵说:“王三儿,你行、你凶、你歪,你敢造反!你把我送公社去好了!”王德清说:“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还去公社干哈?谁还敢来挖我们的祖坟,我们照样武力保卫!”
捆邱大队长的带子已经解开了,邱大队长就是躺在地下不起来。王老三说:“天下农民是一家,还是起来好说好商量。大不了你去告我,让我坐几年牢。”邱大队长躺在地下,半闭着眼睛说:“老子可是扯根眉毛遮住眼睛就不认人的。**的大队长,你们想捆就捆,想放就放!癞蛤蟆还有四个爪爪哩,我就那么简单?”王老三也一屁股坐下去,躺在地下,说:“你不起来,我就躺下吧。”六队的其他干部都来劝,邱富贵就是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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