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木悠然躺在小木舟的船腹中,双手枕头,望着湛蓝的天空。
海风徐来,吹乱发丝。
苏木本是个孤儿,自懂事起就生活在青云道观之中。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本也是道士,却因与凡尘女子相恋,被逐出了门墙。一年后,苏木娘亲难产而死,苏木父亲心灰意冷,把苏木托与青云道观观主,然后驾舟出海,从此杳无音讯。直到有人出海归来,说在一处小岛发现了他的船和一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尸骸,才知已命丧大海。
苏木本xìng聪慧,诸多道家典籍过目不忘,颇受老观主欢喜,常言苏木最有仙缘。在老观主的照拂下,苏木尚算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懂事的苏木知道了父亲生前的风流韵事,无法忍受众人的指指点点,变得叛逆,成天一副吊儿郎当、破罐子破摔的摸样。
这rì,苏木又欺负了大师叔的小弟子,被老观主传唤进了内堂。
内堂乃是老观主起居之所,平rì老观主从不踏出内堂半步。内堂装饰极为简单,一排书架、一张木座、几只木凳、一排屏风;数盆植物、数副山水画;墙壁之上挂着一柄无鞘的三尺长剑。剑身篆着奇怪的纹路,透露出强烈的古朴沧桑气息。苏木曾问老观主那纹路是何,老观主摇头晃脑说什么“不可说,不可说”,惹得苏木一阵鄙视。
苏木径直走进屏风,坐到床沿,双手托着脑袋,道:“这次够厉害吧?”
老观主递过一串水果,道:“这是番邦进贡给皇上的水果,叫什么葡桃。你看这桃子真小,与我们中原的桃子大有不同,不过味道真的不错。”
其实“葡桃”乃是“葡萄”。那时中原尚未引进,只有番邦进贡给皇帝;而皇帝也时常以此作为奖赏给那些有功劳或有名望之士。青云观乃中原首屈一指的道观,老观主又是道门中领袖级人物,受皇帝赏赐实乃时常之事。
苏木接过葡萄,摘下一颗扔入嘴中,启齿轻摇,一股沁人心脾的甘汁顺喉而下。苏木此前从未尝过葡萄,这第一次品尝,食兴大发,区区一串哪里够喂肚中蛔虫,不会便吃个一干二净。伸手往老观主伸去,索要道:“还有没?”
老观主白了苏木一眼,道:“皇上那小气鬼就差人送来这一串,都与你了,哪里还有。你觉真师叔未曾吃过,你倒贪得无厌。”
苏木闻言无趣仰卧于木床之上,拉过竹编的枕头放在脑下。
老观主学他般躺下,与之并排而卧,道:“这次做得漂亮,不过仍有不足。你竟然给觉善留了块遮羞布,哈,如果让他光着屁股回观,岂不妙哉,哈哈。”
苏木嗤道:“为老不尊。”
老观主不以为忤,嘿嘿一笑道:“想当年,老夫刚收你觉真师叔入门时,这小子特别喜欢前去后山瀑布下的圣池洗身,以为这样可以沾染圣池的灵气。老夫便使你爹趁他洗澡时偷了他的衣裳。你爹就比你有出息啦,一件没留。那rì小觉善等到天黑才回观中,光着身子被你爹带着一帮师兄弟围观。哈哈,那次小觉真哭着来向我告状哩,真是有趣!”
那些前来打小报告的弟子要是知道自己最为敬重、平rì里不苟言笑的师祖非但没有责难苏木,还埋怨苏木对自己手下留情,更教苏木如何作恶,恐要吐血身亡了。
老观主似意犹未尽,仍要说将下去,而苏木却无心再听下去,跳了起来,淡淡道:“我去了。”未待老观主回话,甩甩手,就那么往外走去。
老观主连忙嘱咐道:“记得装作挨骂的样子。”看着苏木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老观主叹了声,喃喃道:“还是无法释怀吗?你可知你爹……哎……”
如此过了数年。受老观主悉心指点,苏木整人技术愈发狠辣,全观上下人人避之如瘟神,连前院的看门大黄狗看到他便上串下跳,然后一溜烟逃开;更有传言说苏木所居住的西厢房之所以没有老鼠、蟑螂,正乃苏木“恶名”所致。
一众道士虽厌恨苏木,但碍于老观主,却也不敢报复苏木,更不敢当面提及苏木父亲的往事。但有次,一刚进观的小道士不明情况,被苏木欺负之后当着苏木的面说什“子不教,父之过”。苏木大怒,与之大打出手。而出乎苏木意料,老观主前所未有地大动肝火,把苏木关进后山的清风洞中面壁思过三天。
三天之后,老观主使人叫苏木进了内堂。
苏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大咧咧坐进木椅中。
老观主无奈摇摇头,拉了把椅子坐到苏木旁边,缓缓道:“老夫今年已经八十有九,时rì不多啦。哎,真舍不得你们这群小子,尤其是你。”
苏木瞟了一眼老态龙钟的老观主,心中泛起伤感,僵硬的脸sè松柔,低头不语。从小到大,偌大青云观中,唯独老观主对苏木疼爱有加。如果苏木要在这世上寻出亲人的话,也只有老观主一人罢了。可这唯一亲人却行将就木,而苏木却未有尽到半点孝心,反而不断添乱,心中怎能不生情绪。
老观主喃喃道:“我这辈子有一个遗憾,是什么也无无法弥补的,即使真的成了仙也不能。”
苏木愕然朝老观主看去。本以为少不了一顿臭骂,那想到老观主摆明一副谈心话的姿态。
老观主带点悲痛,又带点欣喜,自顾自地说道:“我十八岁那年,和一位姑娘相识在西安朱雀桥。我们谈经论道、携手共游莲花山。那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只是……后来,师傅病危,着我回山接掌山观。那姑娘百般挽留,说要和我结百年之好。”说完闭着眼睛,沉湎在回忆之中,如喝了一口珍醸般细细品味,不再言语。
苏木追问道:“后来呢?”
老观主双目shè出浓烈情怀,道:“我对他说我乃道门中人,一心求道,要她找个好人家。其实,这几十年来,我无rì不想她,无夜不梦她。后来……她竟来到青云山,入了慈云庵。哎,虽近在咫尺,相见却不如不见。”
慈云庵就在道观不足三里的另一山峰之上,与青云观遥谷相望。那姑娘选慈云庵出家,心意不揭自明。
苏木暗想,难怪师祖从不出内堂一步。
老观主一声叹息,诵道:“不可不求,求之自有分定;识破者自无索绊;恩爱不可不济,济之自有分缘。”又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悲。人活于世,不过数十载,若不能尽心尽兴,空留余恨,成仙又何用!”
苏木为之动容,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悲惨之情,嘴唇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观主沉默了片刻,道:“你父亲实乃道门中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之才,我对他要求极为严苛,但如何你父亲凡心难去,与你娘亲相恋。我责骂之下竟断然脱离师门,哎……”起身从墙上解下那柄不知名的古剑,在手中抚摸了半晌后递予苏木,道:“此剑乃我青云观祖传之物。你爹出海之时我赠予你爹,如今便当是你爹的遗物再传予你吧。”
又问道:“你可知道你爹为何出海?”
苏木接过古剑,手指在剑身轻轻抚摸,闻得老观主问话,眉头一皱,但旋即散了开来,却并不说话,露出注意神sè。
老观主看了一眼苏木,扶须一笑,道:“传说在东海尽头,有处仙境叫作归虚,凡人只要进入便可白rì升仙。你爹正是去那寻归虚仙境哩。只是天妒英才,命丧大海。哈,不过我的徒儿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死而无憾,且留下你这孩子。以你天赋资质,将来必可位列仙班,耀祖光宗,扬我青云之名。”
苏木心中惊涛骇浪般难以平静。
所谓归虚仙境,早在古人所著典籍中便有所描述。《列子·汤问》中记载说:“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虚。”《山海经》也记载说归虚乃天神之国、仙人之境,内有五座仙山,分别是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而那蓬莱,正是始皇帝苦苦追寻的仙山。
苏木虽生长于道观之中,对仙神一事却并不相信,但当不过是世人愚蒙迷信的jīng神寄托,怎想自己生父弃自己而不顾,竟是去寻那虚无缥缈的归虚仙境去了。心中恨意更浓,胸脯起伏,道:“哼,归虚根本就不存在!否则他怎会……”
老观主打断苏木尚未说出口的“死于非命”,和蔼道:“你爹一生所求,不外乎有二,一是亲情,二是成仙。违背师命,不惟俗伦,与你娘亲成亲,乃心使之;泛舟出海,致命遂志,亦心使之,怎可说错了?”
苏木无言以对,但心中却逐渐平静。
老观主意蕴深长道:“归虚仙境确实存在。”长叹一声,又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所谓自然,不过于心。万物万法,皆从于心。罢了,今后你何去何从,便由着你的心吧。好了,我累哩。”
苏木凝重看了看老观主,手持古剑,退出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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