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多很多时差党友邻,他们大部分都是十八九岁的小朋友。最初我很烦他们,因为他们总是随时随地按照时区来拍我家的桌子,类似于【拍桌狂笑!】的表情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我的日志中。半夜2点一过,豆瓣主页已经没人更新的时候,他们就会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我的广播下,总是喊着“曾良君,曾良君,出来和我们一起玩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和他们玩什么,我们之间不是隔着一个大西洋就是隔着一个太平洋,时差从7个小时到13个小时不等,他们总是生活在我已经结束的昨天,感觉好奇怪。可他们的声音中却透出一种少年特有的真诚来,半夜三更看到这些留言,不知为何总能体会到一种孤独和寂寞的感觉。虽然有些晚了,但我也不忍心拒绝他们,就说“好吧”……其实,能玩什么呢,什么也玩不了。他们总会像献宝一样问我要不要看照片。“曾良君,曾良君,你要看照片吗?我刚来澳洲的时候拍的海滩照你要看吗?”“曾良君,曾良君,你看我们语言班上的小帅哥,你看呀你看呀……”诸如此类,他们小心翼翼又兴致勃勃地设为仅朋友能看,然后热情地邀请我去看。其实那些照片往往不过如此,所谓的小帅哥们也常常不是很帅……他们昼夜挂在豆瓣上,不刷屏,也很少发广播,即使有时候说了一两句心情,好像旁人也根本看不懂,总觉得他们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很晚了,我还挂着豆瓣,就会吼一句“时差党们出来玩吗?”他们就会突然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好啊好啊,我们一起来玩吧!”然后在我的广播下呼朋引伴自报时区,我一看没我的事情了,就走开了。时间久了,我和他们中的几个人变得很熟。我以前听庄哥哥说他们有个时差党之类的群,于是我就天真地以为所有时差党都会有一个时差党群,他们主要和这些时差党群中的人生活在一起。最开始我和大部分待在国内的人一样,把时差党们的留学生活想象得非常美好,觉得他们生活在那些又漂亮又舒适的小城镇中,一周仅有几个小时的课,空闲的时候就三五成群地去吃美食、去玩,到处旅游拍照发校内、Facebook。我真正开始在QQ中静下心来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后,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时差党们很辛苦又很孤独。很多人都有一种错觉,觉得出国念书的小朋友们家里都很有钱,都是花着爸妈的钱出去镀金混日子的。诚然,我的时差党小朋友们中确实有很多人高中念书成绩不太好或是高考成绩不太好,只够上三本,家里人为他们的前途着想就将他们送了出去。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理想,并不是说成绩不太好的人就不能有自己的理想。他们怀着对未来莫大的期许,在十几岁的年纪,孤身一人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他们常常幻想着自己能够学成归来报效祖国。这话听着有些又大又假,但我可以和你们保证,他们中的很多人确确实实是这样认真地期待着的。我以前看过《亲切的金子》,里面说,19岁是人生的一个转弯口。试想我们19岁的时候在干吗呢?刚刚上大学,或是在别的城市,或是在自己的家乡上着大学。不管怎么说,大环境总是认同你的;不管怎么说,还有同学、朋友和爸妈。在很多时候,我们遇见的很多困难,爸妈通过社会关系帮我们送些礼走些后门,都是能够解决的。但是他们不一样。现在出国留学的人那么多,真的不是每个人家里都很有钱,最起码很多时候钱还没有多到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地步。为了省钱就要去小语种国家,因为是小语种,所以语言上的困难就更大了,社会的认同感也就更低了。很多人在一个小语种国家的小镇上生活,那里没有多少中国人,更别说Chinatown了,他们想买一罐子辣椒酱都买不到。匈牙利、西班牙、意大利、德国、奥地利、阿根廷、巴西……甚至还有一些我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国家。他们背着沉重的行李箱,操着学了才半年的完全不熟练的小语种语言,就这样一头闯进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这需要很大的勇气。被留学中介骗钱,被当地房东骗房租,被人赶出来,课业赶不上,上课听不懂,每天要搭乘火车花上好几个小时来回去上课,被当地人歧视,被新纳粹党从酒吧驱赶。好不容易在异国遇见一两个热情的中国人,却很有可能是骗子……磕磕碰碰总算安定下来了,找到一个中国室友一起合租房子,对方却往往不是极品就是奇葩,不是不停地占他们的小便宜,就是将房子弄得一团糟。他们不懂如何去处理这些事情。语言不好,文化背景不同,他们不能和当地人顺利交上朋友,可那小小的中国人圈子又往往按地域划分搞小圈子。他们甚至也不敢和自己的极品室友闹翻,因为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不知道。他们病得很厉害,功课真的不会做,可能留级不能毕业,可他们的极品室友不但不愿意帮助他们,还嘻嘻哈哈地嘲笑我的时差党小朋友们。我听了他们的叙述觉得好难过,可我帮不了他们,而这些话他们都没处去说。国内的爸妈花了大钱送他们出去,时时刻刻牵挂着他们,他们怎么忍心和爸妈说“我现在过得不好,大家都欺负我呢”?他们总是说很好很好,就算当时可能正被房东赶出去,晚上要住火车站。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和自己的同学、朋友说,因为他们每次一开口,人家总是问他们:“喂,你们那里现在几点?你们的生活肯定过得很爽吧?又去哪里玩啦?”还没说上几句,同学就该睡了。过了半年的忙碌期,他们的生活又一下子变得非常非常低密度,整天宅在家里,因为没什么好玩的,而且玩需要钱,况且没人陪他们玩。他们不停地刷校内、刷Facebook、刷微博、刷Twitter,还有打各种各样的小游戏。时刻盼望着谁能来和他们一起玩。一个人做饭烫伤了手,但是不懂怎么去医院挂号看病,就拿冷水冲一冲,拿牙膏和眼药膏涂一下烫伤的地方。我们过年的时候,他们就很寂寞地在家里和面包饺子,一个又一个,不想停下来,包了很多很多。在寂寞和孤单面前,每个人都是失败者。他们对我又真诚又热情,总说我的豆瓣陪伴着他们度过了很多时间,不开心的时候就来看看我的豆瓣,看看我的推荐。虽然一开始我很不开心他们人肉我,给我寄明信片、寄东西,我一直担心有一天会有人蹲在我家门口对我说:“曾良君,一起喝甜汤吗?”但当最初那股人肉我的浪潮消退后,只有他们还记得我,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总想着给我寄明信片,神神秘秘地跟我说:“曾良君,我给你寄法国的爱心邮票好不好?”傻孩子们,我哪里在乎邮票,是你们的心意太珍贵了好吗。有一天凌晨,我照例大喊时差党们来玩,西班牙的JJJarhead就说“好啊好啊”,我总能高频率地看见他,我就问他:“JJJarhead,你们西班牙的时差党群在哪里呢?你怎么不找他们去玩啊?”JJJarhead说:“曾良君,我没有组织的啊,你建一个组织吧,让我来投奔你。”这就是方式群最开始的由来。我一直想,那些没有组织的人该怎么办呢?那不如我来建个时差党群好了,这样也许能帮到他们。这个群不到24小时就满员了,升级后不到24小时又满员了,刷屏的速度常常是一句话还没有敲完,话题已经变了两次了。就算开着全屏,眼睛也跟不上更新的速度。我当时就想,哦,这群家伙果然看起来好开心的样子啊。我觉得这个群是属于时差党们的,所以不常出现。后来慢慢地他们几个活跃分子都熟悉了起来,他们互相加豆瓣变成了友邻和熟人,空闲了还会跨越国境去搅基,都是我乐见其成的。觉得好像终于为他们做了些事情,没有辜负他们对我的喜欢。总觉得认识他们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现在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下课回家都会开一次邮箱,运气好的时候,连着几天都能收到明信片,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邮戳。曾良君:我在巴黎,这里天气晴。时差党们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我的生活,让我觉得每一天都充满了新鲜和期待。一想到这些薄薄的明信片跨越了整个大洋来到我的手中,就觉得这仿佛是一个奇迹,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方式群中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年纪比我大,但是他们喊我方式群的爹,我就觉得好像我是他们的家长,有保护他们的责任。虽然出了豆瓣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们,可我还是希望尽我所能地帮助他们,让他们在年少时期不要背负那么多的苦难。也许你们会说时差党们好像也没那么辛苦啊。确实,可以见识异域风情,可以出去游玩观赏,可以享受资本主义给他们带来的优越设施,但是,这些都是光鲜的表面而已啊。一切都是相辅相成存在的。我一直觉得他们都是格外善良的孩子,比如热可可啊、狂躁君啊,还有方式群的其他成员。热可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对我说:“老师!我已经给你买了三罐热可可了!”我老觉得他辛苦打工赚来的钱都用来养基友了,这样掏心掏肺的孩子现在还有多少呢?他们这样善良,现在所承受的这些磨难都将过去,未来的生活不会亏待他们的。我想再过几年他们习惯了这样独立的生活,也许很快会成长起来,变成非常坚强的大人,不再需要方式群。虽然希望他们还能多做几年小孩子,但是一想到我什么都帮不了他们,又希望我的时差党小朋友们都快点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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