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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1 / 1)

韩有山川,名曰伯归,山势极为险峻,伯归有江曰珉,江面上时起风旋,将云烟水汽都卷在山腰之上,是故沟壑中常有白雾萦绕,湿气深重。山中岩石常年受其浸磨,表面殷红如血的沙土被洗去殆尽,只露出漆黑如墨的色调来。兼之那些残留在石缝中的暗朱,那形状在夜中看来,竟仿佛置身于九幽地狱中,令人惊惧万分。

“那便是尚贤宫的地界。”快入山时正值正午,他们在一处临水的传舍休憩时,墨流特意向燃卿指出了伯归山。而当得知那处便是尚贤宫的真正所在时,燃卿虽有些惊异,但也并不觉得如何意外。

墨流的身体一日衰弱过一日,尚贤宫传来的消息大多由他经手处理,闲暇之余,对这座墨家圣堂颇有几分猜测,如今情状,倒是应了他的某些想法。

韩处四战之地,商贾往来频繁,盘查再严密也总有疏漏,尚贤宫建于韩国境内,墨者往返行走,多人结伴贩运些鱼盐皮革之物,扮作商队,也不那么引人注目。

其次,尚贤宫选址于此,怕是与这伯归山的地貌亦有相当大的关联。

此山虽凿有小道,却修葺得极为粗糙,单是燃卿入目之处便有几处断续,寻常人等难以交通,宁愿选择多绕原路,也不肯拿性命冒险,自山上翻越。既是人迹罕至,又多有山魈灰狼之流在林间游荡,每逢月中,便作啸月之声,声势浩荡,令人不敢稍加接近。

墨流领着燃卿来到山坳处,二人就在那道口的青石处停了下来。那青石半人高,作碑状,表面有些斑驳却未见棱角,显然是摆放在此处多年。其上歪曲地刻着“惊鬼道”三字,又用朱漆描过一遍,只是无奈年代久远剥落了不少,又无人补上,单看来颇有几分倾颓之感,但若是联想到这是怎样的所在,那怀古心绪便尽数化作了无端的恐慌与不安。

“在想什么?”墨流看着那青石碑,嘴角微微扯出了些许弧度,却是不甚在意,伸手抹去了那顶上的浮尘,径直坐了上去,“时辰尚早。”

燃卿会意,亦席地而坐,道:“燃卿只是想着,这里距离当年的郑国,似乎倒不远。”

燃卿道:“前日里读《春秋经》,‘郑良霄出奔许,自许入于郑,郑人杀良霄’,良宵者,字伯有。传闻伯有当政,与贵族驷带起了争端,后来被其杀之羊肆。传言伯有死后魂灵不灭,杀驷带以报冤仇,后又杀公孙段。《左传·昭公七年》有言,‘郑人相惊以伯有’,直至郑国立伯有之子良止为卿大夫,良止祷祝,其祸方止。”

燃卿道:“此山名曰‘伯归’,伯归伯归,伯有魂兮来归,燃卿想,现下的传言当是,良止祷祝,将伯有引往伯归山,奉上香蜡纸钱供养,令其不再出现在集会之地,肆意为祸;而郑人亦不得随意出入伯归山,惊扰伯有魂灵。”

燃卿道:“利用鬼神威慑来隐蔽自身,固然巧思妙想,但有些时候细细想来,却稍显刻意。尤其是,六十年前韩哀侯伐郑,康公失国,良氏殉之。如此一来,伯有之说不可尽信,兼之有墨者常年往来于此,难保引来有心人的窥伺。”

“能看到此处,已是不错了。”墨流言语虽有些寡淡,但在燃卿眼里,这已是难得的夸赞。墨家上下皆知,墨流生性恭肃内敛,只是这几年惫懒下来,要比曾经持重自衿时来得平易近人,遑论对面与之交谈的,又是自己的得意门生。

他的姿态有些随意,不若正襟危坐时的威严,却多了些许名士风流的疏狂,落日的余晖透过摇曳着的树影,在他的面上种下锦簇的暖色光华。

燃卿道:“很多事物,由果溯因并不困难,就如同燃卿这般,先知晓伯归山是尚贤宫所在地,自然能轻易寻出破绽;但若是不明底细的人,寻来此地,见此无间,多半知难而退,到时叹一句‘枳句来巢,空穴来风’,也就罢了,如何得与墨家联系起来?尚贤宫至今尚未现世,自有其道理所在,想来是轮不到燃卿杞人忧天。”

“你倒是乖觉。”墨流浅淡地笑着,赤色烟霞的晕染下,他似乎褪去了往日里仿佛日薄西山的腐朽气息。气度未衰,容华正盛的墨流如绝世名器般摄人,那凌厉的风姿几乎使这方天地都黯然失色。

“这就是我说,时辰尚早的原因。”他指向崖下的一片空茫。燃卿跟着望去,只见伯归一脉无数云雾,在风旋的抬升中肆意翻滚,似堆积出一条熠熠夺目的登仙之道。绚烂澎湃的暮霞欢笑着飞舞,如玛瑙般瑰丽剔透。

什么都没有,所以那是什么?

进入尚贤宫的关键究竟是什么?时辰……只能等待的时辰……难道到了特定的时辰,那虚无的云层就能凝结出一条通天之路不成?

绝不可能。

燃卿看了看墨流,这位墨家钜子似乎并不准备再说些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虚无,视线游移不定,简直似浮在云端天际一般。那神情倒是安定祥和,想来确实是在一门心思地等待。

可是这些被截断的险道?墨家精于机关之数,若是能有机关,将这些险道续上也未可知。不过,若是受机关控制,那等待特定的时辰有意义么?哪怕是为了节约资源,只在特定的时刻开启,似乎亦不太合理……耗费甚剧的常用机关,没有存在的必要。况且,如此危险的小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走过,考虑到进出的便利与安全,那么,这条“惊鬼道”,想来是只作掩人耳目之用了。

墨流起身,站到燃卿身边。一时间静默蔓延,燃卿只觉置身于一渠浅溪,倏尔被思绪的泥沙覆盖,又被汩汩的水流冲散。假设、质疑,反驳,一切的一切都在脑中转了百遍,却依旧抓不住那个最关键之处。

将死的夕阳,在渐暗的天幕中丢盔弃甲,凄厉却壮美。逆光中,两道并肩的身影被凌乱的光线牵扯得不成形状。

“时候……快到了。”墨流正待说些什么,身后的林中忽又传出一阵窸窣声——

有人在林中穿行。

墨流遂不再开口,两人在那青石旁站了片刻,便有一袭纤瘦身影缓缓出现在那横生交错的草木林中。

素白衣袍风姿玲珑,扰扰墨云木钗斜飞,比之一般脂粉,更显端庄淡雅。那眉眼如春山秋水,若是盈盈含笑,又再添了三分秀致,顾盼神飞间,透出别样的清朗伶俐,却是一眼望上去,便知是极为精明聪慧的女子。

“两位想来,便同是去往尚贤宫的墨者了。”那女子将手中之剑回鞘,自阴影处轻巧翻出,冲着墨流与燃卿一拱手,算是见礼,其姿态落落大方,毫不扭捏,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幸而还算及时,没有错过时辰。”她略微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青丝,在二人一丈外站定,再不靠近一步。对于墨流燃卿而言,且不论这名女子剑术如何,面对一名底细未知的持剑之人,这样的距离算是正好。

只是……

燃卿挑了挑眉,这度未免拿捏得太好了。他看了看面上无甚神色的墨流,将袖中精巧的手弩又捏紧了几分。

“无姽见过二位先生,不知二位怎样称呼?”

“无姽?可是‘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的无姽?”见那女子微变的神色,墨流微微一叹,想来是无错了。

不语先生生前爱极了宋玉的《神女赋》,曾言明若得一女,便取名“无姽”,必倾所有,待之如珠如玉,后来他携妻远走中山,不多年后果真如愿,如今看来必是此女了。

想起不语先生,墨流心中亦添几分沉痛郁结,道:“不语先生之事,还请节哀。”言罢,他微微停顿,似是在考虑措辞,片刻后方继续道:“吾是令尊旧识,墨流,”复又指了指燃卿,“劣徒燃卿,凭吾与不语先生的交情,唤他一声师兄便是。”

无姽听了,倒是很惊讶的样子,面色泛红,神情严肃,似乎颇为紧张。她走到墨流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中山无姽,拜见钜子!”见墨流受礼,她心下有些放松,又微微展露些笑意,走到燃卿面前,道:“见过师兄。”

“无须如此。”燃卿亦还了一礼。微微俯身之下,他这才留意到,无姽的靴子外面,绵绵密密地缠着些动物的毛皮,用毡带细细地绑了一圈,看来极为厚实,若论行走挪移,却是颇多不便。

“无姽是一人来的?”墨流问道,“路上可还辛苦?”

“正是无姽一人。父亲后事料理周全之后,我便启程来了这里,想问问中山那边,墨家有什么安排……我寻思着,中山近来时局安稳,又有父亲门下的墨者帮忙看着,这次的尚贤宫,我是一定要来的。”无姽低声回答道,语气不卑不亢,那沉稳的气度确有当年不语先生的影子,“我自幼便练了些粗浅的剑术与轻身功夫,一路上寻来这里,却也不十分辛苦。”

她眉目一转,见燃卿的视线落在她的靴子上,当下便明白了他的疑惑,有心解释,又道:“无姽自幼身体不好,足下沾不得凉水,平日里不至于如此,只是今夜得入尚贤宫,提早做了些准备,倒让师兄见笑了。”

“怎会,”燃卿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地笑道,“幸有师妹解惑,燃卿方才知晓,要入尚贤宫,得走水道。若非师妹之故,师尊这次可真是难倒我了。”

的确,平日里珉江上都是风旋,动辄掀起巨浪,是故燃卿一早便否定了这条路。但若是每到特定时辰,风浪止息,以舟楫便可交通往来,倒也十分便利。至于更细微之处,以无姽的态度亦可推断几分。

“那进山处的传舍,想必是墨家所置。当传舍中的墨者确认了来人的身份,便会在传舍顶端绑上不同颜色的幡,用以表达不同的信息,尚贤宫中墨者便会依此作出不同的应对。”以燃卿想来,无姽正是在传舍处得知的消息,方能在初遇之时一举道破他与墨流的墨者身份。

“确是如此,”墨流微微颔首。

此刻天际早不复前时炽霞狂华,夕照业已黯淡得仿佛落幕,他的双眸却比东升的皎月更为明亮,恍若万千星辰点点镶嵌其中,令人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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