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走的?”雷一凡问,递过去两根烟,一边往自己嘴上放一根。
“好像半个月前。”
“你确定?”
“不确定,不过反正差不多。”
“那他还会回来吗?”
“肯定会回来,他的东西都寄存在我们那了。我们倒是希望他别回来了,太折腾了……”
两保安没接雷一凡的烟,走的时候建议雷一凡也尽量别抽烟,以防引起火灾。
雷一凡把嘴里的烟放回烟盒,随即下了山。虽然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旅游景点都是人山人海,碰上老头的几率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他并不想在这等。
雷一凡又买了张武夷山的火车票,当天傍晚就到了。他找了个地方住下,第二天一早直奔向武夷山。
雷一凡以为自己挺早的,等到那时却不料山脚下售票的地方停了好些来这观光旅游的客车。一个导游拿着扩音器一边给游客讲解着注意事项,一边领着他们朝山上走,边走边介绍着景点。雷一凡顺着导游介绍的景点看去不觉着乏味,他并不觉得这里的景色有多好,如果不是来找老头,他还真不想来这。他极不情愿地买了一张三日游的门票,背上包往上爬。他觉得老头会不会在高处人少点清幽点的地方呢?雷一凡只是这么一念想,虽然他知道他这个想法毫无根据由来。可就是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脚下生风,一下子把那些刚才遇到的游客甩下一大截。
几个小时后,到了一处平地,雷一凡停下稍作休息。其实自己不休息也行,,他停下来主要是觉得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自己老这么往上爬也不是事儿啊。万一错过了老头怎么办?雷一凡在平地上逛了几圈,回来的时候后面那个旅游团刚好到了。
导游似乎不知疲倦,一上来就不厌其烦地介绍着旁边的石碑的历史和意义。雷一凡觉得游客这个时候根本没心思听那些东西,都心不在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但雷一凡惊人的发现人群中竟然也有认真的,那人甚至拿出本子在记着什么,任额头的汗往下冒也舍不得腾出一只手擦一下。雷一凡笑了一下,转身离开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
讲解完毕,游客们早就不耐烦地作鸟兽散,纷纷拿出手机相机对着各自认为好的景物前拧巴着做出各种几乎很统一的姿势让别人给拍照。
“您要拍照吗?”一人拿着照相机的人走到雷一凡跟前给雷一凡说道。
“不要。”雷一凡瞥了一眼但并不用眼睛打量他,他继续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峰。
“我看您也没带相机,旅游不拍照留念可惜了。我这相机3000万像素,5张才三十块,绝对划算。”那人依然没有放弃。
雷一凡这才明白那人为什么问自己是否拍照,原来是相不给白拍。其实雷一凡心里很清楚,即使不收费他也不喜欢拍照。“我不是来旅游的,我也不喜欢拍照。“雷一凡简略地回答。
“不来旅游,那你是来干嘛的?“拍照那人把刚举起的相机放下有些失望随口问了句。
“我来找人的。”雷一凡本觉得没有必要问什么就答什么,但他还是告诉了他。
“找谁啊,说不定我认识。我在这这么多年。”照相的人有意无意地这么来了一句。或许并不是真的有什么把握,但雷一凡却听进去了。
“我找一老头,应该是一游客,呆这有些日子了,你认识吗?”
“您这样说我哪儿能知道啊?”
“这山里到处都是老头。”照相的人补充了一句。
“那当我没问。”雷一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可笑,不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结束对话离开。
“等等!”
“怎么了?”雷一凡回头。
照相的人突然想起什么说:“他要是个老头而且在这住了有些日子的话,有几个地方可能会在,比如半山腰的亭子,那里经常有老头下棋,那里还有茶,供游客喝。要么就在山下的九曲溪,他们在那钓鱼——虽然那里禁止钓鱼。别的地方我就真不知道了。”照相的人说完眼神有些暗淡,毕竟没做成生意,
“祝你好运。”照相的人说了句,转身找别的游客了。
雷一凡觉得这个消息对他来说非常有价值,他现在又觉得那照相的人其实本没有什么恶意,别人就是靠这个生活的,推销照相也没什么错。
“您还照相吗?给我来五张吧!”雷一凡在他临走的时候叫住他说。
雷一凡也不知道爬了多高了,只是看到跟他一起爬山的那只旅游队伍又在原地开始休息了。那些游客坐在地上揉肩捶腿纷纷往各自包里掏带的食物。雷一凡看了看手机才发现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了。别人一吃,雷一凡也觉得饿了。他从包里掏出一块面包咬了几口,他觉得有点干,在包里找了大半天才发现水早就喝完了。
“大家先吃点东西,再坚持一下就到了,水要是不够喝不用着急,上面有个亭子,有茶水供应,不过还要爬一两个小时的路。大家要是渴急了的话,那边有小店,我可以带你们去买。”导游在一旁鼓舞着大家的同时扔不忘赚点外快。雷一凡想反正自己也走不丢,待会儿喝水的人肯定多,说不定到时还得排队,不如自己先上去。雷一凡又背起包往上爬,再次把游客甩下。大概不到四十分钟雷一凡便看见了导游说的亭子,心想,导游说的话也不可全信。他又联想到了那位给他拍照的小伙,突然又觉得还是能理解的。
亭子果如拍照小伙说的一样,一大伙人聚在那摇着扇子乘着凉。他们大多数是老头,窝在一起谈天说地,时不时往嘴边送口茶,另一拨人围着俩下棋的老头在旁边指手画脚吆五喝六。雷一凡走进亭子的时候正赶上一老头悔棋,老头声称自己刚才疏忽了没看见要悔一步棋,说着手里就从对方“战壕”里夺回被踩死的炮。和他下棋的那位也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捂住棋子嚷嚷,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旁边的人劝解的,批评的,评头论足各执一词,两人各有一帮拥护者为之呐喊连连,谁也不让着谁,一副哄闹场面。另一些老年人或许不怎么爱热闹,坐在远一点的石凳上休息,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摸着收音机望着山下。就在石凳上坐着的人群中雷一凡看到一张熟面孔。
“还是那收音机吧?”雷一凡把包放下,在老头旁边坐下,仍然大口喘着气。
“质量还不错——十一放假来玩了?”老头一眼就认出了雷一凡,却也没太惊讶,继续捣鼓着手里的收音机。
“就你一人?”老头瞅瞅雷一凡身后。
“嗯。我是特地来找您的。”雷一凡坐在喘着气说。
“找我干嘛?”
“不干嘛,就是想见见您,找您聊聊。”
老头没有接话,拿出自带的广口杯到接水处接水。旁边一看棋的老头用眼睛掂量了下雷一凡后说:“您孙子?”
“我没这么大孙子。”老头自顾着把水装到放好了茶叶的广口杯上,又不知从哪儿找来几个杯子,径自地倒满递给雷一凡。
“口渴了吧?”
“这是什么茶?”雷一凡接过杯子。
“普通茶叶。”
“我还真渴了。”这时雷一凡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赶到这。杯里的茶水清澈,他晾了晾端起小杯特意望了会儿,一口喝下,一连喝了好几杯。老头一一给他满上。
“想找我聊什么?”老头打开一把扇子坐独自那扇起来。
“什么都行。”雷一凡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老头。
想了一会儿雷一凡说:“您介意我问您个问题吗?”
“问吧。”老头靠在石凳的靠背上。
“您干嘛不在家呆着?”
“不爱呆在家。”老头语气缓慢。
“我觉得您跟其他您这个年纪的不一样,您特精神,像年轻人,完全没有老年人的迟暮。而我却像个老人,对生活失去了兴趣。我想知道为什么。”
“难道就没有某一件事物你感兴趣的吗?”老头问。
“那也不是,我挺喜欢练琴的——就是吉他。”
“那你为什么说对生活失去了兴趣?”
“以前我有很多爱好,可当真正我有时间做这些爱好的时候却没了当初的兴趣。我觉得对生活的兴趣就是对里面事儿有兴趣,可我感兴趣的事儿越来越少了。我担心终有一天连琴也会不爱了。”
“你以前都有些什么爱好?”
“比如画画。我曾经很喜欢画画,后来我就买了些素描工具到校园画,可是发现自己并不能把心里想的东西画出来,于是我索性就不画了,后来对画画也不感兴趣了。”
“你开始也并不是对学习不感兴趣吧?”
“你怎么知道?”
“我明白了。”老头微笑。
“您明白了什么?”雷一凡觉得自己并没有把想要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可老头怎么就明白了呢?
“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吗?”雷一凡以为老头没听到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老头没有回答,而是淡淡地问了句:“喜欢钓鱼吗?”
“不知道。还行吧。不喜欢也不讨厌。”雷一凡见老头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很着急,但又想既然老头没回答肯定有他的原因,反正自己也没这么快走只好耐着性子接老头的话题。
“会钓吗?”
“没钓过,不过看着不难。”
“走吧,试试。”老头转身拿了根儿鱼竿,在凳子下翻了个小桶出来。
“等等,我先接点水。”雷一凡拿出自己的杯子,到接水处大了满满一杯茶水。
“可以了。”雷一凡从老头手里接过桶。
老头带路俩人一前一后从另一边笔直往下走。老头走的这条路本来并不是路,因为它并不是景区开辟的。它之所以显现出它路的样子是因为有人从此经过。很显然这样的人不多,因为路的轮廓有些模糊,曲折蜿蜒在茂密地绿树林中,让雷一凡想起了那句“世上本没有路”的名言。
树林里因为茂密树丛的的关系显得有些阴凉,偶尔一些凉风拂过,带着树林里特有的泥土和树木的气息。雷一凡觉得这个感觉很舒服,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好久没走过这样的路了吧?”老头在前面打断雷一凡的思考。
“是从没走过。打小我就生活在城市里。”
老头和雷一凡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老头仍然在前面带路,雷一凡并不看路,只是跟在老头后面。也不知走了多久,老头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说:“就这儿吧。”
雷一凡这才发现他们此时正站在一条河流前面,河水清澈,有些湍急。河对岸跟这边一样是茂密的树林。
老头走到一棵树底下把折叠小板凳打开放在一棵树下,桶子放一旁,手在雷一凡面前一指。
“这就是九曲溪,游客爱在溪上乘竹筏。不过我们在拐弯处,人少,水较浅,竹筏一般都不从这过。”老头坐在凳子上,又给雷一凡打开一张折叠凳:“坐吧。”
“这里的水这么急,会有鱼吗?”雷一凡一边学老头的样子打开折叠凳一边问。
“有没有鱼等下就知道了。”老头不动声色地说。
俩人坐下休息了一会儿。老头从桶子里翻出鱼饵小心地勾在鱼钩上,往溪里面又洒了些,然后把鱼竿抛下去。雷一凡也拿起自己的鱼竿,但在给鱼钩勾鱼饵的时候总是把握不住火候,不是把鱼饵弄断就是勾太多。
“我来吧。”老头让雷一凡接着自己的鱼竿,接过雷一凡的鱼竿帮他勾上鱼饵并抛出去。
“这样就行了?”雷一凡问。
“你等等。”老头又弄来两根绳子,把自己的鱼竿绑在折叠凳的腿上,又找来块石头把鱼竿架起来。
“你再去找几块大石头。”老头说。
老头用同样的方法帮雷一凡把鱼竿固定。
“好了。”老头拍拍手。“接下来我们坐在这等就好了。”
雷一凡心想,这钓鱼也太简单了吧?能钓着鱼吗?他又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鱼竿。发现并没什么动静。
老头好像忘了钓鱼这件事,他把雷一凡刚才搬来的一块大石头翻过来,自言自语地说:“把它当桌子正好。”然后问雷一凡:“你下棋吗?”
“你不是不下棋吗?”雷一凡反问。
“谁告诉你我不下棋?”老头这么一问自己反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老头确实没说过。
“什么棋?”
“象棋,你应该会的吧?”
“会倒是会,棋你带了吗?”
“会就行。”老头又从桶里掏出来一副象棋,在石头上摆好。
“你桶子里怎么什么都有?”
“现在没了,里面只剩一只盆了。”
雷一凡本来想问盆是用来干嘛的,一想他已经很多个问题没回答自己了,少一个也没事儿。于是便又没问。
“架炮。”老头不客气地先出招。
“飞象。”雷一凡防守着。
几局过后俩人旗鼓相当,各赢一局。就在他们开始新一局的较量时,老头突然身子一侧,双手从棋局迅速腾到鱼竿上,然后用足力,稳稳地一扯。雷一凡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一条鲤鱼在岸上拍打着地面了。就在这一瞬间,雷一凡的心突然一紧,片刻随即舒张开来。这种感觉让他如沐春风,内心轻盈。
原来溪里真有鱼。
“你愣着干嘛?逮着放桶里啊!”
“哦!”雷一凡小跑到取来桶子,把里面东西倒出来然后装上水。雷一凡刚把鱼放进桶里老头就把雷一凡的鱼竿也扯上来了,又是一条,比刚才那条还大。
雷一凡突然觉得其实钓鱼挺有意思的,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老头在溪边拿出钥匙扣上的小刀把鱼清理干净放进盆里,叫雷一凡找来干树枝在堆好的石头上生火,并叮嘱雷一凡动静小点,不然会被景区人员发现。雷一凡发现,其实盆里还搁着点盐。老头早就知道这里有鱼,但他并没告诉自己。
鱼是用雷一凡带来的茶煮的,鱼在茶水里翻滚,冒气。鱼香煮熟的味道透着茶叶的清香。俩人各弄起一条鱼吃了起来,虽然配料只是一点盐,雷一凡却觉得鱼肉很可口。雷一凡吃着觉得这个时候差不多该问老头了,老头却自己先开口了:“其实你并没有对生活失去兴趣只是一种表象。一个对生活失去兴趣的人是不会想知道原因的。你这么想知道原因就在于你内心原本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热爱生活,可我越来越觉得生活不能满足我,变得乏味。”雷一凡说。
“因为你现在对事物兴趣的判断只来自于这个事物的最终结果。”老头接着说。
“我不大明白您什么意思。”
“你说喜欢画画,你的兴趣就是画出心中的想法,但后来你没有画出,所以你就对画画失去了兴趣。我说的对吗?”老头问。
“对。”
“其实即使你在那时能画出你想画的,你也会很快地对画画失去兴趣。”
“为什么?”
“因为你忽略了体验事物的完整性。一件事物包括过程和结果,而你只是盲目地去体验结果,追求结果,用体验结果后的感受来判断你对一件事物的兴趣。最后发现感兴趣的事物越来越少,进入了对生活失去兴趣的表象。”
雷一凡有点蒙了,老头说的这些东西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鱼吃完,老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端起盆喝了一口汤,又递给雷一凡:“你尝尝。”
雷一凡喝了一口,鲜甜无比,又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怎么样?”
“挺好喝的,我很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鱼汤了。”
“其实你或许喝过,只是你现在感受的方式不一样了。”老头说。
“你现在对钓鱼感兴趣了吗?”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可你刚才还说着不喜欢也不讨厌。”
雷一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头也笑了。
“我再问你,你觉得你对钓鱼态度的改变是因为你参与了钓鱼,还是因为钓着了鱼还是因为喝到了很好喝的鱼汤?”
“好像跟它们都有关系,但又好像不是。”
“如果只让你喝鱼汤不让你参与钓鱼呢?”
老头抛下这么一句,接过雷一凡手中的盆把最后一口鱼汤喝完,端着盆到溪边洗涮去了。
雷一凡忽然觉得这个想法是他以前从没想到过的,是新颖的。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之前所有被自己否定的事物都孕育了生机,正含苞待放。如被自己遗弃但现在又被打扫地焕然一新的屋子。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但房间被装修,房间里的摆设,格局也都做了相应的改动,让人有了想重新住进去的冲动。虽然雷一凡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领悟这些话,但他觉得有必要并且也非常乐意回头再去体验一下之前被自己否定的事物,但与此同时他又萌生了另一个问题。
“我觉得应该不会。”雷一凡见老头拿着洗好的盆儿回来对他说。
“不会什么?”
“如果不参与过程只体验结果,我可能就不会喜欢钓鱼了。”
“你现在明白了?”
“我还不太明白,这对其他事物也同样适用吗?”雷一凡说出了自己的问题。
“这就需要你自己去考证了——来把第三局棋下完。”老头招呼着。
雷一凡跟老头在武夷山呆完国庆才回学校。他觉得在老头那学到很多,这些东西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他决定回去自己再想办法。临走的时候雷一凡担心以后找不着老头了问他有没有手机号。老头说,把你的号给我吧。我要是想起你来了就联系你。
雷一凡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暂时不问。问问题最好的结果是你恰好碰到了知道该问题正确答案的人。然后他告诉你,答案是这样的,仅此而已。但你绝对不能够瞬间领悟,领悟需要时间,而每个人所需要的时间都不一样。雷一凡觉得这几天老头说的话就够他领悟很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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