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有想到,当晚齐总就打来电话。她这位朋友果然能量非凡,在数家大医院都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目前就诊的这家医院虽说没有直接关系,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当然,如果选择在关系范围之内的医院那就更为便捷。丁健一征求父母的意见,他父母对这家医院和王教授都比较信服,再说人都有一种心理,即便买个日用品都喜欢找熟悉的商家,所以丁妈妈表示如果能在当前这家医院安排那就最好了,不想再去其他医院重新折腾一番。
丁健一把商量的结果告诉齐总。齐总说,决定了就好办了,那我就给我朋友打电话,让他去找关系了。丁健一感激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说齐总,办事肯定需要花钱,需要多少和以后该怎么感谢你的朋友,您就告诉我一声。
齐总在电话里笑了,听你这口气很大嘛,三五万的不在话下呗。
齐总调侃得丁健一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说齐总我可没这个意思,我的情况您也很清楚。我的意思是说,办事要搭的人情我没有办法还,但绝不能再让您破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开个玩笑看把你认真的。我现在就给我朋友打电话,等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你现在也别闲着,把住院该准备的东西都提前准备一下。
齐总挂了电话。丁健一收起手机,意外地发现他的父母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那目光成分复杂,包含着惊奇、诧异和刮目相看,甚至还有一点钦佩的意思。他们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在北京能够结识这样大有能量的朋友。丁健一读懂了这目光的含义,心里也不禁得意,觉得齐总为自己在父母面前挣了个不小的面子。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国庆节的前两天,由王教授主刀,丁妈妈接受了腹膜肉瘤的切除手术。六个小时的手术非常成功,大片肿瘤组织连同粘连的部分脏器一并被切除下来。更让人欣悦的是,经术后活检肿瘤组织为良性,按医生的话说,今后的疗养跟上的话,可以说没什么大碍了。从接到那个如雷轰顶的电话至今,丁健一的心绪就如坐过山车般倏起倏落,直至此时才终于落回到了原处。回想这过程的曲折,心绪的跌宕,他有做梦一般的恍惚之感。
他心里很清楚,之所以能有这个结果,齐总的关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当今中国这个人际社会,一切都是关系说话。有了关系,事半功倍。没有关系,事倍功半,甚至功败垂成。这让丁健一感慨万分,如果没有齐总帮忙,自己这个无权无钱的普通家庭在首都的就医之路该是何等艰难无助啊。完全可以肯定,在著名大医院由著名专家主刀的几率几乎为零。即便有渺茫的机会,也需要耗时长久极尽周折的等待。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和无数来自外地的患者与家属一样,因为没有办法承受长期等待的时间和经济的双重耗损,最终不得不返回老家在本地施行手术。这样想并非对地方医院如此缺乏信任,但不可否认的实际情况是,首先北京大医院的医疗设备和医疗技术都是地方医院难以望其项背的。同时,北京医生由于接诊量的巨大,的确是医术精湛而经验丰富的。无论是谁,或者他自认如何超脱,遇到自己的亲人身患重病,必定都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让她(他)得到最好和成功系数相对更高的治疗吧,这应该是人之常情而无可厚非的。实际上,据术后辅助医生说,以肿瘤部位同诸多脏器紧密而复杂的粘连状况来说,若非王教授这般医术高超的医生很可能因经验不足在打开腹腔后处理不力而导致手术失败。听他这样一说,丁健一后背发凉真是后怕,后怕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蛮幸运的,关键时刻有贵人相助。而这个命中的贵人无疑就是齐总。他心里对齐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之情。同时,这份感激之情和对强者的那种崇拜杂糅起来,齐总在丁健一的心目中好似幻化成一尊头顶光环的女神,丰美而瑰丽。
手术当夜,丁妈妈在ICU病房观察,一夜伤口疼痛,意识朦胧,时而低声呻吟,时而浑身烧热,丁健一叫他爸爸去病房休息,自己一夜目不交睫地在旁照料。他的身体很疲惫,但内心却宽慰而释然,觉得在亲人身临危难的时候,自己终于为他们做了一些事情。
丁妈妈术后的第三天正是国庆节,夏妍一早就来到医院帮忙。午后,丁健一坐在病床旁的陪护椅上,十月温煦柔软的阳光穿窗而入,倾洒在他的后背上,好像当年高考夜读伏桌打盹时妈妈轻轻披盖在身上的毛衫,那么轻暖适意。突然手机响起,他拿起一看,是齐总的电话号码。齐总仍是一贯开门见山的风格,上来就说,我现在在医院楼下的停车场,你下来一下,说完不待回应就挂了。丁健一看看手机,心里挺纳闷,不知齐总到医院来干嘛。
他立即起身出门乘电梯下到医院停车场,一眼就看见齐总白色的保时捷停在那里。见他走来,齐总摇下车窗说,把后面的花和果篮拿出来。丁健一打开后面的车门,里面果然放着一束洁白娇嫩的香水百合和一个硕大精美的果篮,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礼物。他明白了,齐总一定要去探望病人,让他帮忙把鲜花和果篮拿上去。齐总帮了他那么大的忙,这点小事自然义不容辞。他把它们抱在怀里问,齐总您要去看望病人吗?
对啊,我去看看你妈。齐总拎着手袋推门下车,大概今天阳光有些刺眼,她戴着一款夏奈尔的太阳镜,优雅的茶色,做工精良。
啊?丁健一楞了。那怎么好意思,齐总您帮了我们家那么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怎么好再让您跑一趟……
齐总摘下太阳镜,昂头瞄着他。费什么话啊,我来都来了,你就别这戳着了,前头领路吧。
丁健一这会儿还真有受宠若惊之感。万没料到齐总会亲自到医院来看望自己的母亲,他意外又高兴,兴兴头头地抱着花束和果篮领着齐总走进住院部。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齐总笑意微微注视他,快两个月没见了吧,小家伙也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
丁健一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
齐总上下打量着他,瘦了。她停了一下,不过更帅了。
丁健一感到齐总的目光像皎洁的月光柔情地笼盖着自己,微微有些发窘,正好滴的一声电梯到了,他赶忙说到了,在前面领路将齐总带进病房。
一进病房他就大声对病床上的丁妈妈说,妈,齐总来看望你了。
丁爸爸和丁妈妈听儿子说过齐总不止一次了,但丁健一并没有详细介绍齐总的情况,所以,“齐总”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抽象的符号。他们绝未想到这个颇有身份地位的齐总竟然是位女性,并且如此风姿不凡,一时都愣住了。至于夏妍,在这之前她从不知道齐总的存在,骤然见丁健一领着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女士进来,更是一头雾水。片刻,还是丁妈妈首先反应过来,她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哎哟齐总,还惊动您来看我。
不要动不要动!齐总赶忙上前拦阻。您刚动完手术,躺着就好了,千万不要起来。
这时丁爸爸和夏妍也都起身让座。丁健一向齐总一一介绍,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女朋友。
齐总满面笑容地向丁爸爸问好,从头到脚深深打量了一下夏妍,点了点头。
丁健一把果篮和花束放到窗台上。爸,妈,这是齐总带来的。
父母都客套起来,这次能这么顺利地住院动手术,听健一说都是您给帮的忙,我们都不知怎么感谢您呢,怎么好再让您破费呢。
齐总也客气地微笑说,一点小意思,不用客气。我一直在用小丁他们公司的保健品,跟他也比较熟悉,我觉得这小伙子蛮不错的,头脑灵光不说,人也很勤快有眼色,而且对父母还这么孝顺,能给你们帮上点忙,我也挺高兴的。
天下恐怕没有父母不乐意听别人夸赞自己儿子的吧,丁爸爸丁妈妈嘴里谦让,但表情却很是开心愉悦。齐总今天的装扮华贵而端庄,头发好像刚刚做过,一边是短发,而另一边蓬松柔软地从脸颊旁披垂而下。这种不等式的发型看似随意,实则是精心做出来的,既很好地将齐总干练的气质烘托出来,而又不失女性的温婉与柔媚。齐总上身是一件湖蓝色的披风,黑色裙装下面是半高腰的黑色磨砂靴子。齐总本来一直注重保养,一身高雅大方的装束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显得很年轻,就像三十二三的样子。从她进来之后病房就飘溢起一股清淡而优雅的香水味道。齐总气质夺人,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成功人士的风范,旁边病床上的患者和陪护的家属都目不转睛地看她。
病房面积本就不大,再加上几个陪护家属,空间就更显逼仄。齐总询问了一些手术的情况,又对丁妈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养之类的话就起身告辞。本来大家都要送出去,齐总坚决不让,最后只好由丁健一把她送下楼去。
在电梯里齐总问,治疗费用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丁健一略一踌躇这样回答。其实父母带来的钱都已经打到了医院的账户上,这几天正在联系山东老家的舅舅和阿姨,让他们先凑点钱寄过来。但这怎么能对齐总直说呢,丁健一不愿意让齐总觉得自己是在哭穷乞怜。
哦,那就好,如果有问题就说一声。
其实,齐总,您不用对我这么好的。丁健一一直在心里激烈地思虑,下到停车场,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弦外之音,以齐总的头脑不难明白。
齐总停下脚步,回头盯视着他。停车场光线晦暗,齐总背光而立,丁健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直觉感到那目光自有一股慑人气场。他不由低下头去,注视自己穿着运动鞋的脚。
丁健一,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是放高利贷滚印子钱的,我对谁好与不好,完全是我的自愿,这句话我只说一遍!齐总一字一句地说,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的足音在空旷的停车场一路响过,看也不看跟在身后的丁健一一眼。
丁健一的脸上顿时火烧火燎。自己一个大男人小伙子的,却对一位女士委婉地表示自己已“名花有主”,请人家“非礼勿视,知难而退”;换句话说,那意思不就是请对方切勿自作多情,你的柔情我承担不起吗?他忽然感到很沮丧,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够窝囊的,甚至可以说是龌龊。但他仍觉得非这样做不可,最起码他没有欺骗对方,更没有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瞒天过海,将别人的一番情意照单全收。他清楚地知道齐总想要的是什么,但他给不了她想要的,那就要事先讲清楚,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是对齐总的不敬,更是对自己的不尊。
齐总好像真的生气了,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对尴尬地站在车旁的丁健一完全视而不见,当他是透明空气。丁健一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抱歉地缄默着。大概他站在车外可怜巴巴的样子让齐总心软下来,齐总摇下玻璃说,行了,你就赶紧回去好好照顾你妈吧,医院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这话让丁健一心里一热。他低下头对齐总说,齐姐,您知道我不会说漂亮话的,但以后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就只管招呼一声。您对我的情分,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齐总以前好几次都让他不要老是那么客套,以后不要再叫齐总叫她齐姐的,而丁健一总是改不了口,这回是他头一次主动开口叫她齐姐。齐总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幽深的眼眸如湖,有着深不可测的温情,让人有沉溺其中的冲动。丁健一看到自己缩小的影像在里面如水草浮漾,骤然回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回住院部。停车场距住院部总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吧,但直到他走进大厅,也没有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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