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1 / 1）

在案子层层剥皮、不断深入推进时，传来了一个让人很无语的消息。

因涉及一桩与境外敌对势力勾结的案子，省安全厅的人，强行把梅香萦带走了。安全厅的来提人时，带了一大帮手持微冲、全副武装的人堵在警局门口，耀武扬威的阵势，摆明了要是这边不放人，他们就会强抢。虽说公安与国安不是一条线，但都属于国家机关，都在党的统一领导之下，为提个人这么大动干戈，做得太过分了。负责处理这事的李红星队长给气得不行，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省安全厅比我们衙门大了许多，他们要提人，我们不能说半个不字的，何况还摆出那么大阵势。

自打碎尸案发生以来，办案一直就不大顺畅。一开始遇着邬鹏和邬安邦捣乱，差点没能往下查去。邬家倒台后，一帮高官又落井下石，想把屎盆子全扣在邬家父子头上，一个劲要把邬安邦定为碎尸案的幕后黑手。环境这么艰难，磕磕碰碰之中，在师父的领导下，我们还是查明了杀害车晓楠的真凶。只要再找到买凶杀害苗伟的人，整个案子的真相，就可以大白于天下。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些曙光，关键的人却让省安全厅的给带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梅香萦刚被强行带走，罗润东也让调查邬鹏腐败窝案的提走了。邬鹏那边的情况已查清，他犯的事全被翻了出来，其中不仅有巨额贪污受贿，在旧城改造过程中因拆迁引发命案，一年前当红电视台主持人的离奇遇害，重大工程建设中徇私舞弊导致一条大桥刚验收完就垮塌，还有跟多名女子保持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等等等等，足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作为重大关联人的邬安邦自是不能幸免，七八个局长副局长、包括陈炳璋在内的一帮人，也都被拉下了水。

考虑到邬家在本省势力太大，上面决定把案子放到千里之外的哈尔滨审理。这本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一举端掉这伙祸国殃民的衣冠禽兽，是全市人民的福音。可在经办碎尸案的人眼里，怎么看，都觉得这事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别的人也罢了，罗润东被一并带走，做得不合常理。在经贸大学分校区建设中，罗润东是接受了邬安邦给的好处，但他的情况跟别的不一样，别的都是邬鹏的喽啰，罗润东不是，一刀切的全都送到哈尔滨去，看起来更像是给碎尸案的侦破故意设置障碍。

如果前面发生的这些，都还勉强能够说出道理，接着发生的事情，就是绝对荒谬的了。在我们专案组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市公安局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请了好些新闻媒体，通报碎尸案的调查已经完成，凶手也全部查明，杀害车晓楠的凶手，是她的男朋友苗伟，苗伟则是被邬安邦买凶杀害。他们编的故事是，车晓楠和邬安邦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作为男朋友的苗伟知道后，对车晓楠痛下毒手；邬安邦为了给车晓楠报仇，买通黑道人物韩少川，韩少川指使僵尸张将苗伟杀害了。如今邬安邦、韩少川和僵尸张都已缉拿归案，即将提起公诉，接受法律的公正判决。

那边新闻发布会还在开着，这边蒋正权书记在姜来局长一干人的陪同下，轻车简从来给我们作思想工作了。蒋书记首先表扬我们破案神速，这么快的时间里，就把凶手抓到了，维护了我市警察的声誉，他代表市委、市政府和市政法委领导班子，对我们的努力表示衷心感谢并致以崇高敬意；之所以确定邬安邦就是杀害苗伟的幕后主使，是因为省公安厅为加速办案进程，针对这起案子成立了特别小组，经过特别小组秘密调查，已经掌握了充分证据，证明邬安邦一手策划了整个案子；接着蒋书记语重心长地说，这案子他也知道，还有一些疑点，但现在正值敏感时期，全国上下都在营造迎接十八大召开的良好氛围，如果这案子一直拖下去，会对我省公安司法形象造成恶劣影响。考虑到主要的凶手都已被缉拿归案，在这个时候开新闻发布会宣布结案，既是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是向党的十八大献礼。

讲到这里，蒋书记还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省委书记王泽华同志，将在十八大后上调中央担任要职，这个节骨眼上，全省上下不能出半点岔子，误了国家大事，就是中华民族的罪人。蒋书记提高了嗓门，专案组今年立了大功，市政法委已决定给记一等功，每人额外发一万元奖金，并且从即日起放假一个月。那些还没有查完的事，省公安厅会派专人继续调查，这样正好，市局也好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做好全市维稳工作，为十八大顺利召开创造良好条件。

姜局长接着要求，要认真领会蒋书记的讲话精神，以大局为重，讲政治，识大体，站在全局的高度来想问题，遵守党纪国法，服从上级安排。着重强调不要挑战组织的权威，如果因为个人的爱憎把全省、全市的整体部署打乱了，责任追究起来，谁都担待不起。

蒋书记和姜局长亲自下来，给我们讲那一席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为了王泽华书记的晋级，案件的查办到此为止。听了他们冠冕堂皇的话，专案组的每个人都像吃了苍蝇，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见此情景，李红星队长出来打圆场，代表专案组感谢领导的嘉奖，并表示今后一定要再接再厉，争取再立新功。李红星队长边说边给师父递眼色，那意思是不要让大家下不来台。师父的表现让我们大跌眼镜，他老人家竟然学着李红星队长，对领导说了感谢的话。这是打认识师父以来，第一次见他没有坚持原则。大家见师父如此表态，主心骨服软了，也就都跟着挤出了笑脸，让蒋正权和姜来很满意。

送走了那帮领导之后，师父点了根烟抽起来，吧嗒吧嗒抽得很是沉闷。我们都无言语，面对这样一个局面，谁也没有办法去做一点改变。谁生谁死、谁杀人谁无辜，上面的怎么说就怎么算。事实的真相、法律的尊严，在领导面前就是个工具，可以用的时候就用，用不着的时候，就去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乖乖呆着。

但面对一个巨大的体制，我们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是顺从它，带着铁链在有限的空间里做些努力，不让黑暗把这世界全部吞噬。师父的服软，也不是他不想坚持原则，主要还是为这帮年轻人着想。他是过不久就退休了，我们还得在这个体制下混饭吃，都要养家糊口，真为这事得罪了领导，弄到丢了工作，回去也不好跟家里人交代。

上面给放假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不是发了善心慈悲，心疼我们天天加班累坏了身体，而是变个法子把专案组解散，不再把案子查下去。为了尽快翻页，他们还把案件已结的材料发下来，让专案组签字。面对这么一个东西，师父来了牛脾气，坚决不同意签。李队长也是如此，上面要怎么玩都可以，但不能让他去背书。甚至放出狠话，非要签那个字，他就辞职不敢了。

应该是自知理亏，上面对这事也没太强求，接连碰了两颗钉子后，便灰溜溜回去了。

不过他俩不同意签字，也不会去主动闹出什么事来。尤其是师父，因为在办案时上面每每干扰，一直顶着巨大压力，早弄得身心俱疲。如今上面以迅雷不及掩耳、快刀斩乱麻的招式将案子给结了，我们抓的那几个人，没被送到哈尔滨的都被移交给了检察院，专案组也被解散了，他老人家纵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为这无米之炊。

师父显得有些消沉，趁着上面放假的机会，在家含饴弄孙，不再愿意听到人提起案子的事，也不愿意接触别人，就连电话也关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