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1 / 1）

根据罗润东的交代，找到了叫绿野仙踪的咖啡厅。从拍摄照片的角度，确定照片拍摄者当初所在的位置，就在绿野仙踪斜对面小红楼的一间屋子。敲开那屋的房门，里面住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妇。弄明白我们要找那个拍照的人，二位老人都露出了些忧惧的神色。

男的还埋怨老伴，让你贪小财，这下惹麻烦了。女的一言不发，惴惴不安。我们对老两口进行了安抚，没有别的目的，只要他们把拍照片的事，来龙去脉说出来就行。

老两口努力回忆起那天的经过，有个蓄着长发的男人，扛着拍摄器材敲门，请求用他们的屋子拍几张照片，顺手送上一个红包，老太太打开一看里面装着500元红红的大钞，就不顾男主人的反对，让那人进去了。那人在屋里架好设备之后，站在窗口抽了两支烟，等了约莫半小时才开始拍照。拍照的时间很短，咔咔咔闪了几下之后，就干净利索地收起设备迅速离开了。那男的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蓄着一头长发，像个大姑娘一样扎着小辫；高颧骨，大眼睛，浓眉毛，膀子很粗，皮肤有点黑，上身穿灰色小马甲，下身穿一条有好几个破洞的牛仔裤，个头应该有一米八，自称是记者，操着南方口音。

队里肖像画师根据老两口的描述，画了一张草图，老两口看了都说很像。回去后把草图给了师父，师父看了说这人肯定是哪个报社的摄影记者，吩咐将那图挂到全市公安内部系统上，发动全市警员帮忙查找。又让我们重点关注省里、市里的报社，将肖像画发到了那些单位。

师父料事如神，照片发到各家报社媒体没多久，《都市晚报》便传来回音，肖像画上的那个人，是他们报社一个叫陆卫的摄影师。

马不停蹄找到陆卫时，他还在家里蒙头大睡。我们的突然到访，搅扰了他的睡眠，陆卫有些不悦，等到明白来意后，方知情况严重，满脸的不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小红楼里那对老夫妻描述的那样，陆卫留着长长的小辫子，颧骨很高，眼睛很大，眉毛很浓，身高一米八左右。刘安全直截了当地问他偷拍罗润东的事，是个什么动机，要达到什么目的。

陆卫听了刘安全的问题，没有马上作答，点烟自己抽了起来，思考了两口烟的功夫，才开口说了话。他说他的职业就是拍照，为了采集新闻，有时候就需要采取各种手段去拍一些照片，这个国家是允许的，不犯法更不犯罪，就是为了收集新闻资料。至于咖啡馆的那一张，是一个线人提供的线索，他之所以去拍摄，是为了发掘可能涉嫌腐败的新闻。

陆卫边抽烟边说，强作镇静，故意让语速显得不疾不徐，表情也显得不卑不亢。但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出卖了他。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若事情真像他说的那样，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反应，越发让我们相信，这背后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安全冷笑了一下说，你拍摄的行为违法不违法，我们不管，但要是你拍的图片涉及一桩命案，那就是天王老子，我们也要管一下。陆卫把头抬了起来，涉及命案的事，让他吃惊不小，睁大的双眼充满了惊疑困惑，看样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刘安全把苗伟遇害的事讲了，要陆卫给个解释，他拍的照片和苗伟的遇害之间有什么关系。

陆卫给吓到了，额头冒出了汗珠。抖着的手想要再点一根烟，却没办法将火机打燃。为了不耽误时间，我拿过来打燃了帮他点上。颤抖着抽了一口之后，陆卫交代了全部情况。他之所以要去拍那些照片，是受到一个女人的指使。那女人给了他5万块钱，让他拍偷拍罗润东照片，并交代千万保密。如今出了人命，他也不敢保密了，5万块钱他愿意全部退还，只求我们不要跟他单位说。

刘安全淡淡地道，你们挣钱倒是容易，咔咔拍两下，5万大钞就入手。让陆卫不要绕弯子，赶紧告诉我们那女人姓甚名谁。听了这问题陆卫有些犹豫，在掂量掂量轻重之后，说出了那个让他拍照片的女人，是一家二手车交易市场的老板，名叫梅香萦。

我们几个交换了眼神，这下可挖出来一条大鱼了。梅香萦对我们来说，算不上陌生人，三年前市经贸委原主任李德被炸死家中，她就曾经是犯罪嫌疑人。当时负责那起案子的是另外一个组，虽在后来找到了真正的凶手，梅香萦被无罪释放，她的厉害和影响力，却已让他们充分领教。在对她的调查期间，黑道白道的各方面的干扰接踵而至，得亏她不是元凶，若是的话恐怕也难结得了。

梅香萦能量不小，我们不敢轻敌。商量一番之后，决定先下手为强，立即采取行动，把人先弄到警局来，控制在手上后再进行调查取证。可即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展开行动，赶到她家时还是迟了一步，梅香萦已是人去楼空，摸摸杯子里的水还有余温，应该尚未走远。可这茫茫人海，真是躲了起来，要上哪里找去。我们都有些纳闷，行动已经非常迅速，还是让她先一步溜掉。这女人到底有何能耐，能够赶在我们前头。

还好师父多了个心眼，提防着梅香萦察觉后畏罪潜逃，在我们动身去她家时，给李红星队长打了招呼，请他协调全市布控。正是这一招起了作用，在我们这边扑空时，机场派出所那边传来捷迅，在梅香萦即将登上飞往香港的航班时被拦了下来。

说实话见到这个颇有点神秘色彩的女人时，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她应该是墨镜红唇口叼烟，一副黑帮老大姐的派头，可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个清新可人的职业女性。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略施脂粉，前凸后翘，颇有几分姿色，属于宅男们看了，会想入非非的那种类型。

她并不是刻意要躲避我们，是要赶去香港谈生意。对于收买陆卫拍照的事，大大方方予以承认，说之所以要做这事，是因为她的男朋友苏阳，是经贸大学的副校长，一直受到罗润东的压制，被穿了不少小鞋子，她看得心疼，就想帮他一下。又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好雇人偷拍罗润东的行踪，想通过这种方式，收集一些罗润东违法乱纪的证据，好在将来一举将他扳倒。

梅香萦承认照片就是她寄给苗伟的。两年前，她母亲颈部长了个瘤子，去军区医院做切除手术，操刀的医生便是苗伟。苗伟这人不错，年纪轻轻就在军区总院操刀，为人还很谦和，喜欢帮助别人，且不像别的医生那样贪婪，是个廉洁自爱的人。为了感谢苗伟，出院后她请他吃了次饭，苗伟礼尚往来，不久作了回请。这一来二去，便成了要好的朋友，到后来更是情同姐弟。梅香萦雇人偷拍罗润东的事，苗伟也知情。8月15日，苗伟给她打来电话，说他为了妹妹上学的事，要找罗润东喝咖啡，地点就在绿野仙踪，让她安排人拍几张照片，将来可能会有用。梅香萦没觉得奇怪，叫陆卫去偷拍了照片。

能感受到梅香萦心理素质极强，也能感受到她的绝顶聪明，心思缜密，随机应变能力出众。但百密一疏，她稳若泰山、谈吐自若，却有一个极大的破绽。既然声称跟苗伟情同姐弟，对苗伟没表现出应有的关心，对我们找她来询问苗伟的事，也不问问什么缘由。这只有一种可能，是她已经知道苗伟遇害的事。苗伟的死尚未对外公开，她能知道这事，这是极不正常的。

鉴于梅香萦是个老江湖，长期游走于社会灰色地带，黑白两道都混得很熟，对于怎样对付警察，毋庸置疑很有心得，我们都还没怎么问呢，她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说明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掌握了切实有力的证据，否则，要从她口中掏出点有用的东西，几乎没有可能。我们也不想浪费时间，简单了解一下之后，没有再深入地问询，把她先搁一旁，出来进行了一番研究。

大家反复看了两遍梅香萦的审讯录像。宋廉教授提出，梅香萦交代的那些情况，粗一听前后连贯情节完整，细一想，会发现漏洞百出。首先苗伟的遇害，警方严密封锁了消息，她一个局外人怎么能知道；其次说偷拍罗润东是为了给苏阳出气，这理由太过牵强，黑白两道都能混的人，如果真想出气，有太多办法可以采取，偷拍照片搜集罪证这太低级了，梅香萦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尽管大家对梅香萦说的都持怀疑态度，从军区总院反馈回来的消息，却证实了她说的一些情况。两年前，梅香萦的母亲去军区总院做过肿瘤切除手术，当时操刀的医生就是苗伟。苗伟是个孤僻的人，就连一个科的同事都觉得神秘，而梅香萦对他却很了解，可见她说和苗伟关系非同一般，应该不是假话。俩人没有利益上的勾搭或者冲突，他们之间的友谊，可能还真的比较纯洁。

经贸大学副校长苏阳也承认了跟梅香萦的情人关系。苏阳是有家室的人，让他承认这事可想而知没那么容易。但在命案面前，他也知道孰轻孰重，一番思量之后，选择了如实交代。他承认确实跟梅香萦提过，在学校屡受罗润东的压制，梅香萦听了之后表示，要想办法修理修理罗润东。也就是说，梅香萦关于与苏阳关系那一段，也没有对我们撒谎。

由于泛泛的调查，只是证实梅香萦没有说谎，而事情很明显不可能这么简单，我们便彻查了梅香萦的底细。但这个1982年出生于江南女子，并没有太复杂的人生经历。20岁那年，从一所知名的外语学院本科毕业，比一般人都早了两年，说明在学习方面有些过人天赋。毕业后去德国留学，三年后学成归来，直接进入了胜美集团。胜美集团是一家中德合资的企业，主要经营轻工业品的进出口业务。在里面干了三年之后，梅香萦辞职自己创业，开了一家二手车交易市场，生意相当火爆。查到这些时，我们都有些不理解，条件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不好好找个人嫁了，非要给人做小三。

因为她是开二手车市场的，马上想到苗伟弃尸用的桑塔纳，会不会就是由她提供。然后立即对这问题进行调查，让人失望的是，在她公司的出入货单上，并未发现那台车的记录，市场里的工人也都众口一词，没有见过那车，查了半天没查出啥来。

接着又调出市经贸委原主任李德谋杀案的卷宗，梅香萦之所以被牵连其中，是在胜美集团工作过。她曾担任过胜美集团总裁黄大卫的秘书，黄大卫是德籍第二代华人，因为开展业务的关系，跟李德关系非常密切。在李德遇害后，黄大卫成了主要的怀疑对象。为了洗清自己嫌疑，黄大卫跟警方交代了很多情况，其中就有李德曾经酒后强奸梅香萦的事。就是因为这么一个事，让已经离开胜美集团的梅香萦进入了警方的视野。在后来的调查过程中，的确曾发现一些可疑的现象，表明梅香萦和李德的遇害有联系。但因真凶很快就出现了，那人大包大揽，否认案子跟梅香萦有任何联系，警方也没法推翻凶手的供述，对她的调查也就终止了。

苗伟送给罗润东那瓶酒，也出来了化验结果。酒里含有剧毒氰化钾。只要罗润东喝上一小口，就会结束肮脏的一生。师父一直强调，苗伟拿光盘要挟罗润东，只是为给表妹开个后门，完事了还送那么一瓶贵重的酒，这做法不合常理，背后肯定藏着一些事情。这回化验结果出来，证明他老人家判断完全正确。罗润东已经把酒放到了办公室，按照他的生活习惯，肯定是会喝的，要不是我们的提前介入，他被毒死，是迟早的事。

这下又轮到我们纳闷了。苗伟的做法，让人看不明白。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苗伟和罗润东工作生活都无交集，从哪里生出这么大仇恨，必须要置之死地才罢休。

想来想去，唯一能让他动了杀机的，只能是罗润东睡了车晓楠。

将化验结果告诉罗润东后，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苗伟为什么要对他下毒手，罗润东看起来也很茫然。他跟苗伟就见过一面，就是那张照片里显示的那一次，双方都很温和，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行。他也坦承，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梁子，只能是他睡了车晓楠。

我们仔细观察着罗润东，得知自己差点喝下毒酒后，思想受到很大冲击。对于整个事情，有了新的认知。在回答我们的问题时，态度也有了转变，显得愿意配合了。先前则是瞻前顾后，怕说了什么给我们留下把柄。

也正是这一转变，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他跟苗伟的遇害，并没有关系。物理学上讲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一道理在现实生活中也适用。如果罗润东要买凶杀害苗伟，说明他感受到了苗伟的巨大威胁，自己要活着，就得让他死去。但从罗润东跟我们聊苗伟时的表现，到将苗伟送的毒酒放在办公室的行为，都看不出来他感受到了的威胁。如果没有感受到威胁，买凶杀人也就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