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1 / 1）



就在此时，军区医院爆出来一特大丑闻。

几个医生和十来个护士，同时被查出感染了艾滋。然后这些人的爱人情人性伴侣，又查出来不少。公安机关赶紧介入，很快查明事情的起因，是军区医院一名双性恋的男医生，从自己同性伴侣那感染了艾滋，传染给了他们医院一个女护士，这个护士同时和该院的几名男医生保持或发生过不正当男女关系，那几名男医生又各自跟该院不同的护士保持或发生过不正当男女关系，就这样传来传去，一下爆出来好几十名艾滋病感染者。

由于牵扯的人过多，新闻出来之后，市里人心惶惶。如今社会过于开放，男男女女们吃饱穿暖了，就喜欢整点饱暖思淫欲的事，那么多人被查出艾滋，让跟这些人发生过关系的人们不得安身，而没有关系的，也不敢担保自己的伴侣或情人绝对没有问题，一时间医院挤满了来查艾滋的人。

对于碎尸案专案组的人来说，这事如果发生在别的医院，可能就当个花边新闻随便聊聊了。可它偏偏就发生在军区总院，这家医院的两个医生艾菁和苗伟，跟我们的案子直接挂钩，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医生和护士的关系微妙、敏感，就像导演和演员、教授和女博士、老总和女秘书一样，不说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在这个潜规则横行的年代，岂止医生和护士，导演和演员，风流的教授和他的女学生，还有很多地方能够看到这种事情。说来也不奇怪，人都有七情六欲，男人天生有好色的本性，女人天生有慕强的意识。一只雄狒狒周围会有很多雌狒狒，因为它身强力壮，能够保护它们；因为它身强力壮，雌狒狒也愿意将身体交给它保护。而作为狒狒近亲的人类，尽管经了许多年文明的熏陶，骨子里的那些东西还是不那么容易去掉。明里大家一夫一妻在各自小巢穴里过活，看得见的都是夫唱妇随相安无事，暗里还是由着那原始的本性驱使，持着非洲大陆狒狒们的结合方式。

可怜的是那些不幸染了艾滋的人们，也许在这个混乱的年代生不可喜死不可悲，但以那样一种方式去见上帝，还是叫人唏嘘不已。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可既然是个人，还像狒狒一样活着也不大像话。

我们再一次找到了军区医院的童院长。这个给人温润如玉之感的外科专家，再见时明显苍老憔悴了许多。能在这家在全军系统里排名靠前的医院做上院长，自是学有专攻、德高望重，却遇着流年不利，接连碰上两起重大凶杀案，接着又是艾滋丑闻爆发，谁在他院长这个位置，可能都如坐针毡。

童院长还是热心接待了我们，一句话里三声长叹，怪自己没有把医院管好，简单介绍了这次丑闻，以及医院打算采取的一些应对措施。不过关注的焦点，还是在艾菁身上。草草说完关于艾滋的情况，便话锋直转，换到了艾菁的案子上来。听说艾菁虽被同意取保候审，但嫌疑仍然不小，受着全天候的监视，童教授悲从中来，老泪纵横，不能自已。

师父说了些安慰的话，接着问了关于苗伟的一些情况。我们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是想军区医院之所以会爆发这个丑闻，可能跟他们医院的风气有关。苗伟作为其中的一员，是不是也是私生活不大检点，而私生活不大检点的人，惹来杀身之祸的可能性远大于常人。遗憾的是之前问的那些医生护士，都说苗伟跟他们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苗伟是个孤高自傲的人，基本游离在众人之外，在医院基本没什么朋友，他们的那些地下活动自然不曾参与。师父不甘心，又问了童院长。童院长是一院之长，苗伟是普通医生，军区医院医生近千名，他这当院长的不可能每个人的情况都掌握得很清楚，也没能给我们太多惊喜。不过他知道苗伟的师父关平，和苗伟情同父子，让我们去找这个人。

关平这人于我们来说并不陌生，苗伟遇害后，去军区医院调查时，就知道他是苗伟的师父，俩人关系很亲近。他当时正在亚马逊河丛林漂流，一直联系不上。后来由于各种忙乱，一直没顾得上去找他。如今在童院长的安排下，终于见上了面。他刚回国没两天，对苗伟遇害非常悲痛，在他的口中，这个弟子相当出色，学习能力极强，做事极为专注，外界的浮躁喧嚣对他没什么影响，在这个时代非常难能可贵。专业上造诣很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关平给我们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三个月前苗伟做手术时，注意力极度不集中，差点下错了刀子。这对医生来说绝对是大忌，因那一刀下去，很可能就要了别人性命。事后在关平的追问下，苗伟方透露手术时走神的原因。他女朋友背着他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和数十人上过床。苗伟还透露那些睡过他女朋友的人中，就有远大集团的党委书记陈炳璋。陈炳璋得过胆管结石，因为在别的医院手术做得不成功，引起了交叉感染，送到军区医院来时，已是命悬一线。要不是苗伟操刀相救，他肯定去了黄泉。陈炳璋对有过救命之恩的苗伟非常感激，说将来一定要报答他。结果他的报答，竟然是跟苗伟的女朋友睡觉。

关平说到这些愤愤不平唾沫横飞，说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给他治了。不难想象当初苗伟跟他说起这事时，眼睛里一定喷着怒火。但当问到苗伟是否表露过要杀陈炳璋的想法时，关平极力给予了否认。苗伟是个乖孩子，生性有点怯懦，受了那么大的侮辱，也就是跑到他跟前来流几滴眼泪，别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对于苗伟为什么会被杀害，关平也是一脸的茫然。在他眼里，苗伟就是个专注医学事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在这个城市里社会关系非常简单，而且自命清高，单位上社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从来不去掺和。像这样的一个人会惹来杀身之祸，他一直没有想通。唯一的可能，是他女朋友自己惹上了大祸，连带着把苗伟也给陷了进去。

从关平的语气里不难看出，他对苗伟女朋友以及陈炳璋这些人的愤恨。他坚信苗伟是无辜的，说愿以他的人格作担保。并建议我们好好查一下陈炳璋，这人能对自己救命恩人做出那样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平反映的情况，加深了我们对陈炳璋的怀疑。根据我们对他暗中的监视，就像关平所说的那样，此人绝非善类。作为一大型国企党委书记，台面上讲的都是反腐倡廉恪守党纪国法这样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却吃喝贪嫖赌样样俱全，比那些市井小流氓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出人意料的是，第二次去找陈炳章时，他刚刚被双规。被双规的原因，是中纪委调查邬鹏时，顺带把他挖了出来。最主要的罪状，就是他跟邬家暗中勾结，采取非法手段，促成了安邦高科与远大集团的合作，让邬安邦获得了巨大经济利益。

事关重大，我们不得不对此进行一番调查。作为一家主业是生物制药的企业，安邦高科旗下登记了一家经营房地产业务的公司，那公司并不从事具体的房地产开发业务，全靠着邬家特权，以低价拿到项目后再以高价转手给真正的房地产开发商，从中谋取暴利。远大集团长江路3号地块那么大的开发项目，找这么一个公司来合作，必然不能服众，引起了各方强烈反弹。尤其是本来志在必得的中国住建集团没有善罢甘休，利用手中掌握的资源，千方百计阻挠远大集团与安邦高科合作计划的实施。

官拜常务副市长的邬鹏，岂是等闲之辈，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本地的庙门却不是那么好进。已经装进了自家碗里的羹，中国住建要来分一杯，是万万不能容忍的事。遂就使出浑身解数，跟这家在国内房地产行业有着巨大实力的企业，展开了势不两立的搏斗。双方半斤八两势均力敌，一直僵持不下，长江路3号地块的开发迟迟未能进行。

打破双方这一僵局的，便是我们调查的这期碎尸案。碎尸案发生后，邬鹏得知邬安邦和艾菁都跟此案有涉，便企图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迅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案件对他家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本已取得一定成效，不仅成功按下了当时对红衣女子的排查，还让一心追究真相的师父停职接受调查。若按着他的布局发展下去，碎尸案的真相恐怕会被永远盖住。好在老天有眼，邬鹏能量虽大，并不能只手遮天，这事被捅到了中央，引起高层震怒，光天化日之下敢如此放肆，把党纪国法置于何地，不治治那还了得。于是中纪委的专案组就下来了，邬鹏的政治生命也到了尽头。

了解到围绕长江路3号地块的恩怨，有理由相信将情况报到中央的，就是中国住建集团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只是一种可能。像邬家这样在市里长期横行无忌，结下的仇家恐不在少数，现在这社会里谁没几个朋友，信息传递的速度快、方式又多，把情况捅到中央不再是那么艰难的事。再说中央那一帮人也非混吃等死之辈，那么多的公务员绝不是光吃饭不干事的。

且不管邬家倒台这事，藏着怎么样的阴谋阳谋，邬家的气数是彻底尽了。随着邬鹏这个领头的被打倒，追随他的人自然难逃被查的命运，陈炳璋就在其中。本来根据掌握的情况，我们判断他策划碎尸案及苗伟遇害案的可能性不小，想找来好好审问一番。这下他被双规了，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的判断有误。车晓楠被碎尸很明显是冲着邬家去的，邬家刚一倒台，陈炳章接着就进去，说明关系绑得很紧。混到这个层面的人，怎么会傻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陈炳璋暂时被排除了，只能继续回到从光盘上来做文章。那张车晓楠的性爱光盘，里面有十五名高官，排除了陈炳璋，依然还有十四个。这要挨个去查，不是简单的事。普通人好办，挨个去排查，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可这些人有身份有地位，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在没有掌握可靠线索的情况下，贸然开展调查，很可能引起强烈反弹，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邬安邦交代跟车晓楠睡觉的高官，远不止这十五个。如果没有明确的目标，泛泛地查开去，打草惊蛇适得其反不说，还弄到这帮高官的对立面。弄不好到头来元凶没有查到，还得罪一干高官。凭着他们的能量，想要做出点让我们欲哭无泪的事情，还不就跟翻个手掌一样简单。

我们再一次将邬安邦提出来审问，要他交代清楚，手上到底还有多少光盘，还有多少大人物在他的录像里。邬安邦的回答简单明了，还有多少大人物的性爱录像，他也没个准数。并且明确告知，艾菁从车晓楠家中取走的那张光盘，不是他授意制作的。如果想要威慑某个官员，只会把那个官员的录像放进光盘里。就像寄给陈炳璋的光盘，里面只有陈炳璋和车晓楠，不可能再有别的人。我们手头的那张，是十几个都在一起，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用来要挟别人。

邬安邦交代的这一情况，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工作有多疏忽。确实就如邬安邦所说，把那么多高官放在一张光盘里，是不可能用来敲诈别人的。既然那光盘不能用来敲诈，又是作何用途呢。车晓楠和苗伟已遇害，两个关键的人物都没了，别的又都藏在幕后，这光盘的文章要怎么作，让我们有点伤脑筋。

邬安邦还提供了一个有用信息，坦白不管这光盘是以何种形式出现，内容肯定是安邦高科的人拍摄。也就是说光盘的最终来源，是安邦高科的公关部。我们迅速找到了安邦高科公关部专门负责录制性爱录像的杨大成，留着一头文艺青年长发的杨大成，有些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我们的调查倒是配合，只是稍微那么一问，便把邬安邦叫他干的那些事全盘托出，但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悔意。

他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毕业于电影学院的导演专业，正宗的科班出身，在安邦高科公关部干的这些事，让他的导演梦和工作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且得到了不菲的报酬，手下还有几个助理，没理由不去把它干好。他每次拍摄都非常重视录像的品质，在画面的处理上煞费苦心，在后期剪辑上也是精益求精，出来的作品自己都百看不厌。并且感叹自己生错了地方，要是在日本，这些东西绝对是叫好又叫座的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在杨大成滔滔不绝地说这些时，师父示意我们不要去打断他。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个故事，有的精彩，有的平淡，有的滑稽可笑，有的古板无趣。杨大成给我们讲的则是一个带着罪恶却又诙谐的故事，一个犯二青年是非不分还自以为是的故事。说实话听他讲每次拍摄前的准备、录像的现场摄制以及后期的制作过程，那口若悬河、娓娓道来的样子，真像是在看一个大导演在录制《艺术人生》。可是现实并不艺术，这个怀着导演梦的青年，也许内心里并没有多少的恶，在邬家那盘大棋局里，他却在事实上充当了马前卒，成了长期笼罩在我市上空黑幕的帮凶。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他还沾沾自喜地以为，在逐梦的路上狂奔。一个人可以不谙世事，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可以为了梦想不去在乎别人的眼光用何种方式在打量，可以撒了欢儿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评说，却不能连最起码的是非善恶都不分。所以越听到后来就越让人厌恶，越听到最后就越想冲上去扇他两个大耳刮子。

杨大成讲完之后，师父才开始问问题。大概是我们的耐心聆听让他找到了存在感，对所有的问题都给予了详尽的回答。他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艾菁从车晓楠家中拿到的光盘，是车晓楠让他制作的。在七月中旬的一天，车晓楠突然找到他，要他把她的录像资料都刻成光盘给她。因为公司规定除了邬安邦本人，其他人都不得去要那些录像，杨大成便没有答应。急于拿到光盘的车晓楠说只要杨大成帮这个忙，就给他二十万现金作为酬谢。杨大成没能经受住这个诱惑，便将车晓楠的录像刻成了两张盘，每张盘里分别有十五个男人，并在第二天就把两张盘给了她。车晓楠也说到做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二十万现金在她拿到光盘后就当场付清。

杨大成讲的之所以会让我们高度重视，主要有三点：

一、什么原因促使车晓楠要取得那两张光盘。花那么多钱买自己的录像，而不是要求杨大成把录像处理掉，说明不是为了保护名誉或者隐私。买光盘定有其他用途，但这用途，又不大可能是为了敲诈。就像邬安邦说过的那样，如果是为了敲诈，不应该把那么多人都放在一张盘上。花重金买那些东西，既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名声，又不是用来敲诈，那还会用来干什么呢。

二、车晓楠为什么要把光盘给艾菁，而且只给了艾菁其中的一张。她把艾菁骗到家里给了这么一张光盘，随后就遇害了，这中间究竟是个什么因素连接。

三、在对车晓楠住处和公司办公室的搜查中，都没有发现杨大成说的另外一张的下落，说明那一张落到了别人手中。具体落到了什么样的人手中，暂时不得而知。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邬安邦寄给陈炳璋的那张光盘，为什么陈炳璋没有看到，却落到了苗伟的手上。我们找到了负责安邦高科快递业务的通达快递公司，本以为在一个信息化的社会要查这样的事会手到擒来，没想到查到的安邦高科与远大集团的快递，都是一些很正常的文件往来，并没有邬安邦说的光盘的事。找邬安邦出来一问，原来他并不是通过正式的渠道投递，而是找了一个小保安，跑到郊外以匿名的方式发送的。而那小保安已经离开本市，跟着一家搞海外工程的公司非洲了，那边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一时半会联系不上。

我们又去远大集团查。负责他们机要信件的是个中年女人，态度差得就像火车站的售票大姐，满嘴火药味地说，她每天要收的匿名信件那么多，哪知道什么光盘的事。不得已只好直接去找他们办公室，结果与刘佳明再一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