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1 / 1）



当邬安邦提到远大集团时，师父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个陈炳璋，给我们重点介绍一下。”师父脸上的疲惫瞬间消退，一下来了精神。

邬安邦不明白师父放着那么多高官不问，却对一个国有企业的党委书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不过他虽有些不理解，还是一五一十，把知道的全说了。

陈炳璋原来是市国资委副主任，2006年调到远大集团做了党委书记。邬安邦最初跟他打交道，是他还在国资委做处长的时候。依靠他的鼎力帮助，安邦高科成功收购了一家国有房地产开发公司。邬家投桃报李，帮他从处长爬到了国资委副主任，然后又调任远大集团做党委书记。

作为老牌的钢铁企业，远大集团早在解放前，就开始了钢铁冶炼业务。经过改革开放后几十年的发展，已成为一家集钢铁冶炼、钢铁成品制造、钢铁贸易于一体的大型企业集团。受2008年金融危机冲击，主营业务产生了巨大亏损，欠了银行上百亿的贷款。为了偿还巨额债务，便将旗下位于长江路3号的钢厂搬到了郊区，腾出来那块地进行房地产开发。长江路3号地处交通要道，位置非常居中，如今市里像那样的地非常稀缺，吸引了国内外众多开发商的眼球。各路诸侯纷至沓来，都愿意出高价与远大集团合作。面对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邬安邦当然也要插上一腿。靠着他当常务副市长的老爹，以及手上掌握的那些高官的光盘，顺理成章的打败诸多业内豪强，成了远大集团的合作伙伴。

因长江路3号这块肉实在太肥，想吃它的人太多，邬安邦虽暂时成了远大集团的合作伙伴，并未成功把肉吞到肚里。向省里乃至中央揭发在长江路3号交易过程中暗箱操作、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举报信像雪片一样飞，甚至还有人扬言要去北京上访。邬安邦并不怕这个，干这种事的只是些出局的小公司，有的是拦访截访的手段对付他们，所以不足为虑。让他睡不好觉的，是中国住建集团。这是一家国字号的大央企，而且有着军方背景，能量十分巨大，上至中央、下至地方，没有摆不平的。邬安邦虽与远大集团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相关工作却迟迟未能有效推进，便是因有中国住建集团在作梗。长江路3号地也就一直闲置，在那上面做的规划，在市里就经过了好几轮激烈交锋，艰难通过后报到省里整个就给否决了。

邬安邦为此没少操心，手下那帮姑娘没少跟人睡，还是没能让事情有实质性进展。为此他非常苦恼，一直以来都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管它什么来历，要在本市地盘上给邬家使绊子，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中国住建这次反客为主，让邬安邦寸步难行。那些本来支持他的官员，也在慢慢转变态度，找他们办事开始遇到一些不痛快了。更让邬安邦不能忍受的是，陈炳璋作为他们邬家一手提拔的人，在这关键时刻，也有倒戈的迹象。为了给陈炳璋一点警示，邬安邦便叫人给他寄了性爱光盘。

根据邬安邦交代的情况，我们片刻也没有耽搁，马上就去找陈炳璋。陈炳璋和几个朋友在打高尔夫，我们的到访打乱了他的日程安排，阳光明媚的高尔夫时光，换成了小咖啡厅里的问答谈话，让他很不开心，并把这种不开心明显写在了脸上，生怕我们看不出来。

当听说我们是因为车晓楠去找他，不可一世的表情才有了点收敛。但他表现得十分淡定，甚至表现出愿意配合我们办案的样子。

师父单刀直入问了光盘的事，问那张光盘是怎样落入了车晓楠的手中。陈炳璋不明就里，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光盘。听了这个回答，师父虽认为陈炳璋在卖关子，还是耐心说了那是一张什么样的光盘。

陈炳璋听了师父的回答，淡定的围墙一下就坍塌了，围墙里面的那颗心跳得厉害，不一会血气就冲上了脸庞，整张脸像是喝高了酒一样红得厉害。红着脸想了半晌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那张光盘是不是只在我们公安局才有。并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还没有向外传播，他愿意出一百万来买。

我知道这些国企高官都很有钱，但这么明目张胆要买一个重要证据，还是出乎人的意料。陈炳璋见师父不为所动，发动了感情攻势，声泪俱下地说，他从农村出来，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家中还有八十老母，膝下尚有十岁童稚，那张光盘要是曝了光，他就会身败名裂，一辈子的辛苦会在瞬间化作东流水，家人也会跟着遭殃。

陈炳璋声泪俱下的样子，让人看着极不舒服。如果真像邬安邦推测的那样，是车晓楠无意中发现了那张光盘并据为己有，而陈炳璋索要不得，凭着他渴望销毁光盘的劲儿，绝对有可能对车晓楠狠下毒手。他这个级别的人自不可能去亲自动手，买凶杀人则有极大可能。

他声称自己没有收到光盘，而且提出用一百万来买，这话听起来像是真的，仔细推敲起来，更像是放了一枚烟幕弹。如果承认收到了光盘，也就间接证实他有杀害车晓楠的动机，进而采取实际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否认，则是从源头上否认了杀人动机，这是推脱罪责最好的办法。

如果陈炳璋真是买凶杀人的人，邬安邦说碎尸案是对他们邬家蓄意嫁祸，便能得到合理解释。光盘是邬安邦拍的，这行为一定把陈炳璋激怒了。车晓楠和苗伟很可能又拿光盘敲诈他，让他动了杀机，同时还思量将谋杀嫁祸到邬家。凭着他跟邬家的关系，一定知道艾菁是个刀法高超的外科医生，于是杀人碎尸，并将尸片抛弃的方式，故意弄得让人往邬家联想。

陈炳璋声泪俱下，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粗枝大叶的大老爷们、大型国企的党委书记，当着我们的面哭得稀里哗啦，这样的情景不多见。但没等我们把对他的不屑完全表现出来，陈炳璋就双手捂住胸口，从座位瘫倒在了地上，汗珠大颗大颗地冒出来。师父见了那症状，知是心脏病突发，赶紧叫我和赵亮把他抬上车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要是晚到几分钟，陈炳璋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陈炳璋是捡回了他的性命，却让我们虚惊一场。这趟活儿干得可不漂亮，不仅没让陈炳璋说出个一二三来，差点还闹出了人命。想想有些后怕，要是陈炳璋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了。现在这个年代，村长也是个大干部，像他这样的官，若因我们查案而亡，谁知道他的家属得弄出多大动静来。

因为这么一个情况，大家情绪都不高，基本上都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回到了单位。师父召集众人，简单介绍了情况。他老人家身经百战，情绪调整得也快，介绍情况时还微微带些笑容，把来龙去脉理得很清楚。

“先不管陈炳璋心脏病的事，回到我们的案子上来，如果他是幕后那个人，这案子他做得很成功，完全达到了个人目的。”听完了师父的介绍，王爱国说，“车晓楠的敲诈解决了，邬家也被拖下泥潭。如今就算我们查明，邬家和这案子没有关联，邬鹏父子也将面临牢狱之灾。”

“是啊。邬鹏肯定完蛋了，中纪委的在他家里发现了上亿的贵重物品，国外银行的存款，也是一笔天文数字，就算他和碎尸案半点关系没有，这些也足够让他在牢里度过余生。去年拆迁城南棚户区时压死几个百姓，作为当时在场指挥的领导，邬鹏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传闻说，他和省电视台的女主播关系暧昧，如今那主播已经失踪整整一年，省公安厅一直没查出下落，很可能命丧黄泉，这回中纪委一调查，也跟邬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邬安邦也完蛋了，别的不说，光我们掌握的那起轮奸案，就足够他喝一壶了。”赵亮跟腔道。

“中纪委的倒是来帮我们干活了。不过像邬鹏这个级别的人，真要杀了人，我们也查不了，还真得中央的下来才行——这年头我们也就能对付对付中下层的贫苦大众了。”刘安全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话道。“不过说到这个陈炳璋，嫌疑确实很大。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想明白，8月3号搬去车晓楠家中那个柜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算是想通了，车晓楠和陈炳璋的关系不一般，正是利用这一点，让毫无防备的车晓楠把装着凶手的柜子，放进了自己家中。”

“而且艾菁的事也能解释得通了。”王爱国接着说，“车晓楠敲诈艾菁，一定事前跟陈炳璋说过。要假设得更大胆点，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陈炳璋一手设计的。凭着他跟邬家的关系，必然知道艾菁想要跟邬安邦离婚，这样一张光盘，是艾菁梦寐以求的东西，便设下这个局，把杀人碎尸的大祸转嫁于她。”

师父听了大家的讨论，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是陈炳璋设计，干嘛要给艾菁那张光盘，把自己牵扯进来？我们现在说的这些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再天衣无缝的推测，都没有丝毫意义。”师父一句话作了总结。

师父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要说陈炳璋是杀害车晓楠和苗伟的幕后主使，勉强还能说得过去，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些跟车晓楠联系的电话，好几个都是找不到用户真实姓名的，而且还都停机了。跟送柜子的吴旺财联系的电话也是这么一个情况，使用那些匿名电话的人究竟是谁，因为没有办法追踪，就没有办法确定。

“黄头儿，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可能会给我们提供帮助。”就在大家都要把眉头皱起来时，刘安全说了这么一句提神的话。

“你是说刘佳明吧。”师父听了刘安全的话，轻描淡写地问道。

“正是。要不是因为他，不可能那么快确定死者身份，案子的进展，就不会这么快。他是远大集团董事长的秘书，跟陈炳璋肯定也熟，我猜他还知道些什么。”

“这个是必然的。”师父颇为赞许地一笑，“但现在还不是找他的时候。我们要先把这人的底细彻底摸清。安全，这事交给你了，马上就去办。”

等师父把其他工作一并布置完后，刘安全便叫上我一起去调查刘佳明的底细。我们把他的档案调了出来，从那些泛黄的扉页里了解这个人的过去，然后又去经贸大学和远大集团做些私下的查访，经过大半天的努力，基本勾勒出了他的成长史。

刘佳明的成长史，是个非常励志的故事。出生在西部边陲的一个小镇，父亲在他出生之前的一场车祸中丧身，母亲把他一手拉扯大。他的母亲是镇上那个小学的音乐教师，受着母亲的影响，刘佳明在音乐方面很有些才华，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因为生父早丧，可以想象在其成长过程中经受过很多常人不曾遇到的艰辛，但逆境没有把他打倒，倒是磨练了一身的坚韧顽强，在学校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单位是积极上进常拿先进的有为青年。尤其是他在单位的经历，可以称得上是传奇。因为没什么背景，毕业后加入远大集团时，只是一名最基层的普通员工。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上善于钻研，很快就熟悉了业务，而且天才般的发明了一套管理方法，让自己那个小组的业绩大幅提升。这一情况被远大集团邹华盛董事长在工作检查中发现后，直接把他调到身边做了秘书。成了董事长身边的人，刘佳明依然不改本色，保持着谦虚敬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做好了领导的参谋助手，而且待人谦和热情，办事细致认真，一改人们对领导秘书的认识，在远大集团上下赢得了非常好的口碑。做了几年领导秘书之后，前途也就非常明朗了。我们去调查时，他已经过远大集团党委研究，即将提拔为一个部门的副职，正在履行提职前的公示。完全没有什么背景、一切靠着自己双手的人，不到二十六岁的年纪就能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集团做上副处级干部，这在本市应该没有几个先例。

当被问到陈炳璋时，刘佳明表现并无异样，从那反应上看，他并不知道陈炳璋跟碎尸案可能有关联。他甚至在说了陈炳璋的好话，领导平易近人，也不拿他这个董事长当外人，平日里给了不少的关照。

这个调查做完之后，我在不经意中成了刘佳明的粉丝。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实在是年轻人学习的好榜样。然后回到案子上来，基本也就排除了对他的怀疑。一个打小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一个前程似锦的年轻人，会跟一起杀人碎尸案扯上关系，这有点不合常理。刘安全也是这个看法，虽然车晓楠被碎尸后戴的那枚戒指很蹊跷，并不因此就能说刘佳明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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