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达开并没有回家,他现在返回警署。陆达开打开了办公室的房门,林立三当然早已不在了,他没有理会这一点,只是把坐椅拉出来,放在房侧的窗前,就重重地坐落在椅子上。他第一次有种被掏空的感觉,这感觉很难受。他虽然望向窗,窗外有明月,但月亮却照不进陆达开空洞的眼神。他想到挫败这两个字。他原本以为这感觉对他自己来说,是十分陌生的。他亦曾对自己说:挫败是永远不会在自己面前再出现。——因为他曾被挫败这两个字压倒了很多年,直至长大了才渐渐战胜它。陆达开是用双倍努力,双倍坚毅和以学问知识去了解它,然后把它打败,才成就出今天的陆达开。现在这份挫败感又再涌上心头了。陆达开心中知道,挫败只是一时的,并不代表一切。他用手指夹着眉心试图舒缓内心那份难受感觉,当然却没有任何实质帮助,他为此无奈的叹了口气。陆达开又用身体把坐椅方向改变,面向自己空空荡荡的书案,较早前林立三就坐在这里,向他吞吞吐吐地说起关于我阿的事,但为了不难为他所以才没有质问下去,反正他有看见到我就是了。令陆达开忧困的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照片上呢?我究竟去了那里呢?他曾试图往多方面去猜想我出现在照片上的原因,最好理由就是我外游刚巧被拍摄在照片中,但随着相继收到本港和当地入境处出境记录报告,这假设被彻底打倒了,反而疑惑越来越多。警方高层也暗暗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才会派遣他和侦缉组林立三连手调查。当然同袍之间的争论会对调查构成某程度上压力,但我的安危反而造成他极力困扰。陆达开相信,若能找到那头在电梯事件案发现场中的怪物,或许会知道更多的事。但茫茫人海要在那处找好呢?手上的千头万绪仿佛打上了结,使陆达开既懊恼又感到挫败,阳光般的面容又埋在阴霾下。当月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把房间里照得光亮一遍的时分,陆达开就站起来,表情流露出坦然自在,他又笑了。这绝不是无知,也绝不是愚昧。他一下子重新振作站起来,快步地离开警署,而夜色照着他壮阔的身形!无错,唯有壮阔的胸襟,才可盛载人生的丰盛。陆达开向前迈步,雄壮地踏进他银白色的房车,他握着方向盘,向着他第一次感到挫败的地方驶去。
陆达开要怀勉挫败的过去。这要从他13岁那年说起。陆达开在新界区元朗横台山散村村口下车。他沿着路面上4米阔的混凝土路面上前行\从两旁两层高的小屋之间\从一排排香蕉树中间走过。他步履很慢很慢,在他眼前仿佛看见了13岁的自己正穿着短袖白恤衫、浅蓝色短裤、白袜白鞋,一跳跳地走入村内……他梦呓般朝着孩童时代的自己步伐,一面跟着他向前行,一面呢喃着自己的故事……陆达开13岁,刚放学回家,走过小屋,穿过蕉树,拐了一个小弯,小脚就停步了。他看到一群相识的村童正在用树枝挥打着一个满头白发瘦瘦弱弱的女孩,她是刚搬进来的。那白发女孩若莫8岁,身穿白色运动校服,趴在地上,流着泪,咬着唇,虽然被人疼打,但就是不哼半声。有一个穿黄背心的孩童笑着说:“我都说她是白发女鬼来啦,打不痛的。”他一面嘲弄她,一面又用树枝挥打着她,其他的小孩见状也立时在旁起哄,叫嚷:“白发女鬼……白发女鬼……”但那小女孩仍没多哼半句。因皮肉的痛楚使她更大力地咬着唇,现在口唇已被咬破,流出血来了。她的身体衣服也有血痕,但仍然默不作声。13岁的陆达开虽然瘦弱个子小小,但一腔热血却教他没有多想,抛下书包,就冲向那群孩童,想救助弱小。但他反成为虐打目标,被他们推倒在地上乱拳捶打,而那穿黄背心的孩童却未有放松,继续挥打着白发女童。陆达开看在眼里热血更上涌,也不哼半声就忍痛撞开童党,扑在白发女童身上为她阻挡。他们就第一次迭着,趴在地上,四目交投,那女童望向他,松开口唇,忽然笑了起来。陆达开先是锁眉疑惑,但小脑子想了想,立时一面忍着痛楚,一面也跟她笑起来,一起大笑。身体受到的痛楚是一时的,有什么比获得朋友更值得高兴!他们忍着痛,为对方无条件付出,然后当童党们挥打得手也疲累了,陆达开就站起来,拉着白发女孩的小手,就快步一同离去。那穿黄背心的孩童虽然不忿,但当他一接触陆达开倔强而坚毅的眼神,不禁心头一栗,他擦了擦眼睛再看,但仍是一样,他看到眼前本来受虐的陆达开,忽的成为了一个巨人,一个能成担一切的巨人!他吓得一面扔低树枝,一面失魂的大叫:“鬼……不!他们都是鬼,走呀!有鬼啊!……”而走到远处的陆达开仍与小女孩一同在笑。之后他们常常在一起,而由于陆达开家教甚严,故此他父亲当晚不问情由就拉着他到祠堂,面向一列列设在厅堂神柜的神主牌,就用木棍棒打了他二十下。他虽然皮肉很痛,但仍是坚毅地没哼半声,只在痛得快要撑不下去了,就斜望向大树上那个骑在树干上的白发小女孩,就笑了笑,把痛楚都忍过去了。而在七七四十九日后,那个穿黄背心孩童忽然死去了,而那白发女孩也同时搬走不见了。而在四十九日之前,他们都总在一起——一起忍受村童的虐打,一起走上山上玩耍。他们会在山上的大树上一起用刀子划写住“基地”两个字。间中也会在这树下一起做作业,一起在作业本上画娃娃……现在陆达开不知不觉间已走上山上,望向周围环境,想起更多更多——他又想起那个8岁的白发女峐,也想起失去她后的牵挂。他会像今夕一样半夜无故起来,也走过了池塘的树下,也无意识的在这遍盖满了小黄花的草地上乱跳,或就走到“基地”下呆坐……。那时他不太懂这份情感叫作什么,只在心底感到一份莫可名状的感伤。他每次一感到这份痛苦都会在“基地”旁徒手挖开一个小洞,然后趴在地上,把整个头都放了进去,然后连同这份压在心头的郁闷都放声地叫喊出来,直至没有力气了,压力舒减了,就蹲起来,把小洞填好。这份莫名的挫败感自白发女离开他后不断涌上心头,甚至比痛打他更感伤痛。这万山遍野间就载满了他无数个失眠的晚上。然而今晚虽然月色依旧,但万山遍地的小黄花已换来了黄土,嘻笑声换来了荒凉。他更想起小小而瘦弱的陆达开在13岁这年,诺下了小小志愿:他决定去当警察。只为了学懂追查方法,希望能从茫茫人海中能够寻觅荦绕他心间的一把银白色头发。现在陆达开已来到“他俩的基地”了,就站在大树前,他趁还有月光,就努力在树身上找出“基地”两字。他的泪不知何时偷偷地从眼眶内爬出,蒙糊了他的视线。他更想在草丛下找出他与白发女一同埋在小黄花下的铁罐子,那里有他们“一起的见证”。他依稀分辨出个位置就徒手向地下掘去,泪水点滴掉在黄土上,那份莫名的思念也在麻痹着他,使得他忘却了手指头不断传来的破损痛楚。“你的手不会痛嘛!”一道宛如铃声的说话从他的跟前响起。月亮却羞闭在云朵后。他探头,四处张望,没有发现。陆达开嘴角笑了笑,更加起劲地掘下去,流的血更多。“我在说,你的手真的不会痛嘛!”那道声音又再响起,却多了一份激动,已分不出是喜是怒。这次陆达开听得真切了,抬起头,循声望去,却只得草丛,并没看到任何人。他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他忘了满手血泥污,就用手向自己的额头拍打一下,同时也抹去了一额汗水。“噗,哈哈,嘻哈哈……”那道声音竟也笑了起来。陆达开不禁打了个寒襟。在月色暗淡,凉风阵阵,杂草丛生的野地,一把似有还无的声音……此情此景,不禁令人产生发自心底的寒栗感觉;而那声音三度响起,一下比一下清楚,使得他停下来,四处张望。而月亮终于难掩心底的好奇,也探出头来,把这荒草乱地照过清楚。陆达开不禁被眼前景况吓倒,崖岸般的身形向后一跌,连忙以手支撑着身体,但这一下就足以令他动弹不得了。而此际,一闪一闪的荧光从整遍山野与长草树丛之间升起。一个矮小得如同八岁小孩的老者,却诡异地踏着长草的顶部,一步步地,轻如无物地,缓缓的,带着盈盈的笑意向着陆达开行来。一道急风从陆达开的身边掠过,配合面前不可思议的现象,令天塌下来也不惊的他,不期然冷汗直标。那老者已来到跟前,垂下头用前额贴着他的前额,咧嘴笑了,发出银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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