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的东西,我都替你准备好了,藏在……那个地方。你拿了东西走的远远的,自可享一世清闲……”
“阿渊!”她的声音忽的扬起来打断了他,像是被人从内抽去了气力,心上的堡垒在他一句句平淡冷漠的话语中摇摇欲塌,更让她害怕的是,她看见一个软弱的自己望着那座将倾的城池泪盈于眶,却不再有撑下去的信心。
她的声音还是落了回去,她甚至不敢在他面前提爱之一字,心中伤情百转,问出口来,只有一句:“你不再需要我了,是吗?”
北风刮着,从桥栏上擦过,发出类似有人“吃吃”发笑的声响,南宫燕觉得,好像经过了好久、好久的寂静,她听见他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不大,却字字清晰:“是。我不需要你了。”
他转过身来,她终于看见了他的眼睛,却再也看不透那被层层掩盖的属于少年阿渊的心,最后一刀,他依旧毫不犹豫的扎下,眼神平静,声音冰凉:“南宫燕,以前我以为,你至少是聪明的。”
他很多次的夸过她聪明。第一次学会骑马,被他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第一次临完一幅字帖,被他擦去不小心沾上脸颊的墨滴的时候;第一次偷跑进皇宫去找他,被他拉进屋子捏着脸警告的时候……她有时笑得眼睛都弯成一牙新月,有时候鼓起腮帮子气鼓鼓的像只仓鼠,有时候朝着惊魂不定的他做鬼脸……唯有这一次,他夸她,她忍不住想要流泪。
仔细想想,原来她怀念的这些事,全发生在她去天山之前呢,可她的记忆却将十一二岁那年的幸福快乐的感觉,丝丝缕缕、细细密密叠进了汤罐里,心火煨着、心血熬着,回味了这么多年。其实她有时候也知道,在岁月面前负隅顽抗的,也许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方大人会告诉她,不要对七王爷有什么非分之想,你是江湖浪子,连小家碧玉都差得远,根本不可能入得皇室。一心一意为王爷效命,或许还有无边富贵,否则,不会有好下场。
她根本不吃这一套,她的性子本顽劣,从小到大,不曾怵过谁。至于下场的好坏?嗬,老天为她安排的结局早定在了那个雪夜,失去了母亲,父亲在她面前撞死,她原该冻死在那条冰冷的街。他找到她、扶起她、用体温替她取暖、呵斥着替她找大夫……她睁开眼,此后经年,她的眼中只剩那个满面焦急的桃面少年。他不会知道她在心中许下的誓言,不会明白,只有她的爱,能缚住她的翅膀,让她卑微。
像是一刻都懒得停留了,他拂袖,转身欲走,却猛然顿住了脚步。她拉住他的手,头静静的垂着,他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能感觉到她在他的掌心里划拉着什么,他还没分辨出来,她已经撒了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是通红的眼眶终究不能掩去。
她看着他,努力的装着平静,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我还有事,一定要问你。”
“上次,让我栽赃游大人的事,是你的意思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心就像被细密密的针刮着一样疼,还得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那你……以前,有没有,用同样的办法对付过别人?比如……被满门抄斩的杨太傅。”
他神色一凜,用一种陌生而戒备的眼神看着她。她心中压着千斤重担,既盼着他答,又害怕他答,眼泪眼看又要溢出来。他却不答反问:“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杨明堂早被判了通敌罪,担不得太傅的名头。你又是从何处得知他的过往?”
他的敌意太明显,让她心头压抑的悲怆更甚,忍不住分辨:“他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你怎么知道?他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南宫燕停在了那里,轻轻摇了摇头,后退几步,跌进了阴影里,只有声音传来,虚弱的很:“我只是从柳正钦那里,听得了一些传闻,说杨太傅为人忠义正直,却是你查出了他的罪证……我觉得这里面一定,一定……”
“柳正钦?”李明渊怒极而笑:“对了,还有个和你青梅竹马的柳正钦!他说上几句没有根据的早年传闻,你就可以来质问我,那些陈年旧案里,是不是我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或者说,我在你心里,早就是那种龌龊不堪的人物了吧,啊?!”
南宫燕躲在阴影里无声的流泪,她的心里大声的说着“不是!”“不是!”却丧失了语言能力,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渊,你可知,他是我的父亲,一个没养过我却为我而死的父亲,当年的事,若不是他害了你的舅舅,就是你害了他……两端皆是心碎,四方无路可退。我知我不该问,可那么多的人命,你叫我如何忘?
阿渊,我知你不知,却无法向你解释分毫……我既无法以你仇家之女的身份活着,也无力向你寻仇。万般无奈,千种伤心。原来离开你是我唯一的选择。此刻你不再需要我,我是不是该欢喜?
他上前一步,想要看清她的沉默,她却往那阴影里藏的更深。声音别样的苍凉:“七王爷,我只求您最后给我一个回答,陷害杨大人的事,你有还是没有?”
……
“没有。”
她忽的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相信了阿渊,也依然相信着她的父亲。她知道这很矛盾,可最后的最后,她只能相信这道题或许有第三个答案,放过往事,放过自己。
她将眼泪抹干了,试着露出笑容,缓缓走近阿渊,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她抬手,如玉的手指搭上他好看的眉骨,一下一下划过,抚平他皱了一夜的眉头,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打破此刻难得的柔情蜜意:“以后,别老皱着眉头,多笑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鼓足了勇气,直直的盯着他的脸,像是怎么也看不够,她看见他也一直垂着眸,目光锁着她,黑瞳里有水气氤氲。她想,他也是舍不得的吧,有一点舍不得,就够了。
她踮起脚尖,仰头,轻轻碰上他的唇,一触即逝,她看着他,眼睛水灵灵的,注满羞涩的柔情,声音里带着久违的俏皮:“你不知道吧,那时候,在桃花树下,我与你念话本子,你睡着时,我这样吻了你……阿渊,阿渊,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子,没有你,就没有南宫燕。”
“阿渊,我走了。再见。”
最后一次,她收回目光,没有去看他的表情,笑着转身,朝身后摆摆手,挺直腰杆,轻快的跃下一级级台阶,像她少时所崇拜的话本子里的狐仙一样,在她的书生有了新的幸福之后,潇洒的飘然而去。
她就这样一级一级台阶的往下走,穿过□□,走过回廊,她头一次觉得,这路真长,怎么怎么走,都找不到出口。远方传来夜笛声许许,她停住,回头望去,假山早将那桥挡的严严实实,她的眼睛突然进了砂子,她的鞋子突然进了石子,她倚着廊柱慢慢滑坐在地上,搂着双臂,再也忍不住伤心,失声痛哭起来。
她的悲伤没有被放任许久,缓慢的脚步声悠悠回荡在这空旷的回廊,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有人闲闲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起头,还在忍不住抽泣,泪水沾湿芙蓉面,迎着光,皎白的有些晃眼。方潜避了避眼,又挂起一副温和的笑:“王爷这也是为你好,南宫姑娘,何必过于伤心。”
南宫燕看见来者,最后一丝期望逐渐淡下,她的目光似冬月的泉水,冷冽通透:
“方大人,其实你不必每次见我都如临大敌一般。”
她声调平平,没有埋怨,没有委屈,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
“你清楚我对阿渊的真心,也利用的很好,可你依旧不明白我们的感情。我从未想过要在他这里求得什么结果。”
方大人笑中带刺:“是吗?为一人倾尽全力却从无所求,姑娘这说法太新鲜,老朽确实不懂……”
她看向他:“我没有那摘星捞月的本事,大人的明星也不会因我而陨落。”
“那可未必!自古红颜多祸水……”他又轻笑起来,掩去刚刚露出的戾气:“王爷既给了你机会,姑娘还是尽早离开洛阳为好。这是老朽给姑娘唯一的忠告了……”
他不再去看那个梨花带雨的单薄女子,维持着不合时宜的笑意,慢慢走远去,心中却异常沉重:南宫燕,莫说我狠心。帝王之家,感情从来是□□。越纯粹,越致命。七皇子是百年难遇的帝王之材,是我手上的帝王星,决不允许毁在你手里!
南宫燕嘴角勾了勾,觉得自己傻得可笑。那样一个摆明了排斥她的人,怎么会理解她的真心?可除了他,在这世上,她的真心,她的愿望,她的小心翼翼,又能说与谁听呢?
一次,两次,第三次,这世上她终于又是一个人了。她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再回首,清泪又落下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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