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躲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金钟罩功夫已经练到了最高的境界,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坚硬如铁,没有破绽,更没有命门,任何刀剑都不能伤得了他。
在离开邯郸之前,李吉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的人对自己的态度从来都是畏惧和奉承。他自己也知道那些恭敬的赞誉后面是各种虚伪的目的,但是他还是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但是现在的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人无故地羞辱。
他没有多想,直接就拔出了手里的剑。
眼看自己的剑就要刺进眼前那人的喉咙时,李吉的手里的剑却突然感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从张六的身上逆向散发出来,压制着他手中的剑。无论他怎么用力,剑都不能前进一寸。李吉见僵持着没有用,就握紧剑柄,用力拼了一下。剑身抖了抖,依然没有办法深入,但却因此滑到了那人的肩膀。他这次没有遇到那股怪异的阻力,便立刻借力朝着张六的肩膀刺了过去。
但是李吉只刺穿了他的衣服。
“将军?怎么了?”张六看着李吉,非常得意地问。
李吉没有回答,他刚抬手收回剑,就立刻又朝着张六的胸口砍去。
但李吉的剑并没有砍下去,反而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张六的一只手伸在空中,紧紧地将李吉的剑捏住,接着他用力一甩,就把剑从李吉手里夺了过去。
“真是把好剑呢?”张六看了看剑,然后朝着李吉说,“可惜跟错了主人。”
“还给我。”李吉满脸通红地喊道。
“我如果不还呢?”张六轻蔑地笑着。
“我_会_杀_了_你。”李吉带着愤恨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杀了我?”张六说,“你打算拿什么杀我?”他两手抓起剑,轻轻一折就把剑掰成几段,扔到了一边。李吉莽撞地冲过来,立刻就被重重地一脚踢飞了丈余,疼痛几乎让他瘫在了地上,但是他嘴上依然不依不饶。
“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你来啊!”张六踢了一脚地上的断剑,正好踢到李吉半丈远的地方。
李吉忍着疼痛,拖着身子爬了两下,伸手刚想去够。
“你要拿什么杀我呢?”他已经走到李吉的面前,一脚踩在了李吉的手指上。
“用你的拳头?用这把断剑?还是用你的老子?”张六停顿了一下,淫笑了一声,道,“还是用你老娘呢?”
“老六。”杨箕喊了一声,张六却没有理会,又是重重的一脚踢在了李吉的胸口。
“放心,死不了。”张九对杨箕说,“六哥有数的。”
(四)
酒店内的人见到这种情景,早都远远地躲到店外看热闹去了,店小二战战兢兢地躲到了柜台后面,刘老板也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没有任何人敢进来干预。
大多数人都不喜欢麻烦,但是却都喜欢看别人麻烦。因为看别人麻烦就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这种戏既紧张又刺激,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风险,那就是别离舞台太近,否则就得自己上去表演。现在这里的情况来看,店内就是那个舞台,是危险的,而店外却是安全的。苏言也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但是他还是走了进来,因为他不太满意剧情的发展。
“好大的本事啊!”苏言看了眼张六,冷笑道。
(五)
整个酒店先是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中,接着就听到了一阵非常难听的笑声。
“那是当然。”张六收敛住笑容,说。
张六跨过李吉,朝着苏言走了两步,眉毛微微扬起,挑衅道。
“想来试试吗?”
杨箕皱了皱眉,刚刚想开口劝解,就被身边的张九抢了先。
“三哥,是他自己来碍事的,这次你可别拦着六哥了。”张九想起刚刚被苏言戏弄的情景,不由得心生恨意,他用愤恨的眼光地看着苏言,对杨箕说。
“六哥,别跟他客气。”他又转过头朝张六喊道。
“李将军,等下再陪你玩。”张六回身看了眼地上的李吉,示意张九先将他带过去。
张九会意,站起来朝着李吉走过来,准备将他押住。虽然李吉不愿屈服,他忍着痛在地上挣扎着爬了几下,但张九还是毫不费力就追上了他。
“放开他。”苏言轻声说。
张九伸过去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你说什么?”张九朝着苏言嗤笑了一声,说着他的左手已经扯住了李吉的衣袖,右手也抓住了李吉的脖子。
“放开他。”苏言又说了一遍。
“如果不呢?”张九看了一眼张六,又看向苏言,说。
“你会死。”苏言轻轻的说。
在‘死’字的颤音刚刚从苏言的喉咙里发出来传达到张九的耳朵时,苏言的短刀也来到了他的耳边。再接着,张九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那正是他的左耳。
张九松开了李吉,他双手捂住脸侧,惨叫了一声,倒在了一边。
而在另一边,苏言已经与张六打了起来。
刘老板早就看出杨箕他们来这儿的目的,他也早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苏言,但是他却没料到苏言会插手。
虽然他不清楚苏言为什么要救李吉,但是他也大概猜得出来苏言要做什么。
他知道苏言有一个秘密,苏言在做一件可怕的事情,那是一件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苏言在暗自打探组织的秘密,而且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不少。刘老板虽然早就知道这事,但他却从未向组织说过此事。这倒不是因为他和苏言的交情,而是因为这并不是他分内的事情。不要知道任何没有被准许知道的东西,也不要做任何没有被准许做的事情,这是组织里最最重要的生存准则。所以刘老板对此事也就一直都装作不知,也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主公。
他知道苏言一定会死的很惨,因为他不仅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他还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苏言也许还不知道组织的可怕,而自己却清楚的知道。这个组织已经强大到绝对不会有任何外在的力量能够触动它。哪怕是倾一国之财,尽一国之力,也绝不可能会伤到这个组织的核心。如果墨枫是一棵大树,那么它就是一棵从未露出自己的根茎的老树。即使是枝叶,也只有很少的几片被露了出来,而苏言只是这被露出的几片叶子里面,最锋利的那片树叶罢了。而在它的背后,在那暗地里,还不知道还埋藏着多少密密麻麻的根系,在那根系之后,又不知道还牵扯着多少复杂的关系。
刘老板只见到过主公五次,这次数虽然不多,但是他却感到每一次的主公都不是同一个人。他们虽然深得主公的器重,但是他自己对组织所知道的情况却也少的可怜,和江湖上的那些传说相比也是所差无几。
他只知道苏言在组织里,只是名列叶子里面第四的杀手,那些更厉害的人物还都隐藏在黑暗中,不仅从未露面,甚至连听都不曾听说过。而整个组织里的杀手到底有多少,自己就更加不知道了。除了苏言,自己还听说过的就只有苏业了,不过苏业并不是叶子,他是一个‘虫子’,一个可以吃掉‘叶子’的‘虫子’。他主要负责的是处理组织里的叛徒。
他和组织里其他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即使是苏言,每次执行任务也都需要刘老板提供消息,比较困难的还需要组织里其他人各个方面的配合,但苏业每次执行任务却都是一个人。
其实‘虫子’最早是十二个人一起行动的,他们都是墨枫最残酷的训练培养出来的,十二个人都是独步天下的高手。但在他们的第一次任务之后,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因为他觉得他一个人就足够了,所以他杀掉了其他十一个人,不过,他也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
后来,主公也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把‘虫子’的所有任务都交给了他,他也用自己的长剑证实了他的那句话。
他一个人就足够了。即使他只有一只手。
那些背叛者,无论他们逃到哪里,躲在哪里,无论他以前是谁,现在是谁,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死在了他的剑下。刘老板知道,苏言的行动很快就会被组织发现,而苏业也很快就会提着剑找到他。他越接近秘密,也就越接近危险。
刘老板当然也知道苏言的确不是常人,但是刘老板还是相信苏言一定会失败。即使苏言不是常人也终究是人,而在这样的一个组织背后的那个人几乎已经拥有近于神一般的力量。苏言连苏业都对付不了,更何况他想对抗的是整个组织。苏言现在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博,不过他不可能赢。
(六)
苏言没跟张六交手之前就已经预感到这个人不好对付,而来往了几个回合之后,他的想法果然得到了证实。苏言手脚上的功夫虽然也不差,但他完全不是张六的对手。
张六是横练功夫的顶尖高手,不仅拳脚上的功力非常深厚,他身高九尺,体格魁梧,本来就是一身钢筋铁骨,再加上他几十年苦练金钟罩的功力,在近身肉搏战中,他就如同一个下凡的天神,苏言当然敌不过他。
苏言也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但他还是想试一试。因为他一直相信,速度可以打破一切,毕竟这是那个人教给自己的,他还没有错过。
苏言闪躲开张六的一记长拳之后,连退了两大步,站定了身子,张六也站在了原地。
“六哥!”张九捂着耳朵,长嘶道。“给我报仇!”
“哦。”张六没有回头,面无表情的答了一声。
杨箕默默地倒了一杯酒,他知道,试探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好戏了。
苏言又从腰间拔出了一把短刀,张六也从身后取出来一柄巨斧。
张六没有任何的花样,他直接就带着斧子劈了过来。他知道没人能够伤到自己,所以他无需顾忌自身的防御,也无需顾忌招式的虚实,他所需要考虑,只是如何对敌人造成最直接最致命的打击。所以他才选择了这个杀伤力最大的武器。
尽管眼前的张六命门大开,进攻也漏洞百出,但是苏言也拿他没有办法。如果自己把短刀刺进他的胸膛,他也会立刻砍下自己的脑袋。但是他不会有事,而自己却没有第二条性命。他只得用自己迅捷的身法躲开,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他知道,金钟罩需要足够的体力和意志力支持,而张六也是一个普通人,他总会有意识松散或者耗尽体力的时候。
张六一次次的劈过来,苏言也一次次躲避开。可僵斗了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也都依然面不改色,他们两人也都没有找到半点机会。
“我知道你的打算。”张六突然停了下来,说。“你我想的都一样,你也会有松懈的时候。”
“你不会赢得。”张六笑了笑,说。“因为你还有个牵挂。”说着,他手里的斧子已经飞了出去。
但他的斧子没有砍向苏言,而是飞向了躺在地上的李吉。
苏言没有别的选择,他只得去拦住这斧子,不然李吉肯定必死无疑。而此时张六的人也已经逼了上来,他清楚,这次自己肯定是躲不过了。
就在他的手接住斧子的同时,张六的拳头也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前。苏言被打飞到了店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四周围观的人们也立刻吓得散到一边。
苏言忍着痛刚爬起来,张六却已经赶到他身旁,张六没打算给苏言翻身的机会。苏言闪躲不及,先是肩膀中了他一记重拳,背部又被他的掌力削去一大块皮肉,接着他被张六按倒在了地上。张六使出全力,又朝着苏言的心口狠毒地猛攻了数十下,在他确信苏言没有还手的能力之后,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张六看着地上的苏言说。说完他就转过了身子,准备回店里去,因为在他眼中,此时的苏言已经是具尸体了。所以当他听到苏言的回答时,他大吃了一惊。
“感觉身子轻了许多。”苏言似乎有些勉强的站了起来,回答道。
事情跟他想的有些不一样,张六有些意外,而且现在他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了。但是他看到苏言血淋淋的后背,立刻又镇静了下来,他相信这个状态下的苏言是没有危险的。
可是接着,众人就看到苏言已经站到了张六的身后。
“你的确很快,但你也不能…”张六的声音有些发颤。
“伤到你?”苏言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说。
他的短刀此时正插在张六的眼眶里。
苏言没有再去管张六,也没有再说话,他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店内。
“你怎么…”杨箕问。
“你知道银甲吗?”苏言说。“那是齐闵王贴身的铠甲。”
“我恰好就有一件。”
“所以,现在该你了吗?”苏言问杨箕。
杨箕立刻就摇了摇头。
他们一行总共三人,现在一个被刺瞎了一只眼睛,一个被割掉了一只耳朵,他可不想变成残废。杨箕当然清楚,自己不是苏言的对手,他只得做出让步。
接着苏言就带走了李吉。
(七)
掬芳楼对面有一家当铺,当铺的名字叫做易云栈。易云栈的主人姓王,名易。王老板是有名的小气和吝啬,任何人别想从他那里借到钱,但他做生意却跟做人又大不相同,整个邯郸都知道,所有的当铺里面给价最高的就是易云栈,所以易云栈的生意也是最好的。
刘络是王易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但是他们一个在城东,另一个却在城西,所以来往也并不多。这天刘络却突然找到易云栈来。
“老王,你看我这个能值多少钱?”刘络有些神秘的从怀里拿出来一块圆形的白玉。
“一百钱吧。”王老板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质地不错,色泽也好,不过做工就有点粗糙了…”
“一百?你别蒙我了。说真的。”刘络当然熟悉王易的为人,也自然不会相信。
“好吧,我给你五百。从哪来的啊?”王老板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也不亏了,没赚你钱。”
“呵呵,这可是我前天从门前的一个臭要饭的那用二十钱和一只鸡换过来的。”刘络得意的说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捡的。”
“该不会是偷来的吧。”王老板突然说。
“要偷也是他偷来的,反正又不是我偷的。”刘络皱了皱眉,有些后悔把它的来历说出来,急忙说道,“那好吧,五百就五百吧。”
王老板一听他这么说,突然又不想要了,又改口说道:“好是好,可我这账面上只有四百现钱啊,要不就四百吧,反正这便宜也是你捡来的。”
“八百钱。”一人突然喊道。
这人穿着一身的华衣雅裳,正风度翩翩地站在门外,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少爷。他从门外迈了一步走了进来,又在门内停住,很客气地对着刘络说道,“八百钱,我要了,可以吗?”但是他的眼睛却没离开那块玉。
“当然,当然可以。”刘络自然很开心,这笔钱足够他全家人吃上几个月了,但是他不会想到,这钱他只能花半天了。就在当晚,他们全家人就都死在了床上,死在了温柔的梦乡里。
(八)
“他们是谁?”李吉在马背上醒过来,问。
“他们是郭开的人。”苏言道。
“为什么你要救我?”
“难道你想死?”
“就算真的死了,那又怎样呢?”李吉说完,又重新眯上了眼睛,像死人一般伏在了马背上。
他的心里早已不虑生死,因为他已经找不到生活下去的意义。在去看望季玉的那个黄昏里,他丢了朋友;在离家的那一刻,他丢失了自己的尊贵;在张六脚下的时候,他又丢了自己的尊严和自信。现在的他已经一无所有。
苏言只道他喝醉了,便不再理睬他。苏言未曾喝醉过,虽然他也喝过酒,但是他却从未喝醉过。
苏言一直要求自己保持着冷静,保持着清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在向着那个人模仿,自己一直都想成为他。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都可以保持绝对的理智,并且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会让他有一丝丝情绪上的变化。他对任何事的宠辱不惊,让人永远无法猜透他的想法,也让人永远看不懂他的意图,更让人永远找不到他的弱点。
只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尽管那个异常的表情只有一瞬间,但那还是被苏言看在了眼里。苏言记得那天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阵炫目的光芒,而让他的眼神里放出奇异光芒的只是一个图案,一个有着奇特的纹路的圆,一个仿佛包含着古老的诅咒一样的图案。
苏言带走李吉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李吉的左臂上也有这么一个图案。
如今的苏言早已说不出自己对组织的感觉,其实苏言也知道组织的可怕,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危险,但苏言却仍然没有停止。苏言不觉得自己是背叛,他反而觉得是组织背叛了自己,是组织背弃了它最初的宗旨,背离了他们最初的目的,背叛了他们最早的梦想。所以苏言带走了李吉,他要找到这个图案背后的秘密,找到那个人的秘密,找到组织的秘密。
他要带他去那个地方,那个唯一的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对他来说,也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当天夜晚。
商驰的书房在一棵大梧桐树下,院子里也栽种着许多翠竹,几根竹影被拉长到门外的墙纸上,如水的月光泻下来,灯火通明的房室浸在其中显得甚是漂亮大方。
书房内点着九盏油灯,个个是用足铜新铸造的莲花形状的灯架。房内正中央的置着一个金铜色的兽炉,燃着的香草正飘着阵阵的幽香。可商驰仍然感到了一阵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呆看了一会儿火光,接着朝着门外道。
“现在是几时了啊?”
这话是问石同的,可是却没人应声。
“几时了啊?石同?”商驰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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