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红花娇弱已离去,绿叶成荫木更新。便有痴男怨女伤愁离怀,更有潜渊之子,昂首瞠目。
邱琉自跟邱长斌闹翻了之后就没见过他了,哪知这次他倒是来弘华院馨雅阁了。这日中午,邱长斌也一同陪老太太用午饭,老太太午休后,他便到邱琉处说话。
邱琉把他迎进书房,在榻上坐下,邱长斌一身品竹色文士长衫,飘巾扎头,斯斯文文的坐着。邱琉让红素、白虹沏茶取小食去,整个书房就只剩下兄妹两人,邱长斌稍稍侧身透过支起竹窗,向外望去,只见潼潼小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邱琉双眸怔怔的,对自己这个六哥,邱琉一贯的印象便是温文儒雅,如玉君子,虽才学斐然,却尤带几分软懦。也不过两个月,这个六哥便似换了个人,形相清癯,萧疏轩举,双目湛然若神,如静水中隐藏的寒刃,在不经意时,狠狠刺一刀,鲜血淋漓。邱长斌虽疼爱妹妹,但也不让她过多干涉,所以邱琉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康姨娘那般着急了。
红素白虹捧着清油茶盘,奉上两个茶盏,一碟子糕点。邱长斌端着茶盏,揭了茶盖,茶汤黄绿明亮,喝了口茶。微微含了下,是上等的碧涧明目,滋味鲜爽回味尤甘。
邱琉只抿了口,望了他一眼,捻了块五香糕到他眼前,邱长斌看她一眼,小脸青白,额头还包着纱布,双眸中水波粼粼,微颌眼上身稍往后退,拿手掐过糕点,塞进嘴里嚼了下就吞了。正过身体看邱琉的新住处。
邱琉这儿还是布置得不错。地上铺着苍地松花色宝相花纹布地毯,各处皆用老榆木浮雕海棠花的花罩隔断,花罩垂着藕色素纱,窗子也都用糊着高丽纸,天花板粉成霜地丁香色菱花格的,各处家具也都摆放得稀疏有致,使得不大的空间变得通透明亮。
邱琉暗暗掐了把手掌,转身把榻边上的炕柜打开,取出一双鞋子,一双是高底圆头玄缎靴,底是多层油布纳的高底,纵向密纳,针脚均匀,邱琉小心托着底,像捧着自己的心一样递给他。
邱长斌双手接过,用四指摩擦下,微颔首呼了口气,抬起头时脸上微微带着笑意,把靴子放腿上,右手伸进衣襟里,掏出一个长扁木匣,交到邱琉手上,“听说太医给你开了方子,用珍珠粉混合芦荟汁再加点牛乳弄匀,凝成胶状,每日晚上抹在疤痕处,那疤痕会越来越浅,直到完全消掉。这里面是好点的南珠,你每日让红素磨些用。。。”看着邱琉泪盈满眶地看着他,眼眸中的惊喜怎么也藏不住,邱长斌只感觉心如刀绞,艰难转目,爽朗笑道“女孩子如果脸上留了疤,日后可就难嫁了。妹妹保持这样的美貌,想必以后妹夫还会感激我呢。”
邱琉双手拿起抱进怀里,转头看了眼多宝格上的香篆钟,满含期待的问道“哥哥留下来用饭吧,今儿有广式腊肠呢。”哪知他只是摇摇头,“等下有同年会,就不在这用了。你自己好好用,注意身体啊”便起身离开了,邱琉突然说了句话“哥哥我见到柳蝉了,他让我转告你,他过得很好,他希望你也过得好。”
邱长斌停顿片刻,十指握成拳头,短短的指甲掐得手掌都渗出血来,但他也只是停留了一小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邱琉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屋里,又扒着窗子看影子又消失在小潭前,静静的留了滴眼泪。
自从邱长斌探过邱琉后,她便整日的不知是喜是愁,时而摸着盒子痴痴的笑,时而又依着窗台静静落泪,红素、白虹实在不知怎么办了,又不敢告诉康姨娘,只得劝她去找邱玑玩。只是邱玑自从上巳节后就没怎么出过屋子,最近更是整日呆在书房里,连卧房都不去,邱琉被白虹提醒后,好一顿懊悔立即更衣去看她。
邱琉站在北房月台前,看着连看门的两小丫鬟靠着槛墙相对蹲坐着边聊边嗑瓜子,嗑得满地的瓜子皮,其中较大的丫鬟看到地上停着的人影,惊得抬起头来,见到是邱琉红素,忙扯着同伴起身低眉顺眼的掀起软帘,邱琉皱着眉头进去了。等邱琉的衣袂进了东次间,红素才瞪了她们一眼,扯着她们边儿聊去了。
邱琉绕过一道碧纱橱,只见原本摆放整齐的家具都堆到角落,地上铺满密布经文的白卷,屋里只有邱玑松散的挽着发,穿着一身男子夏日长衫,头低低的垂着,手指成了枯爪,正跪在地上写着经文。
邱琉小心避开经卷,小心翼翼的走到邱玑跟前,窗外的阳光照在邱琉身上,她的影子倒在邱玑身上,邱玑眼前变得灰灰的,无法看清眼前落笔之处,双手青筋霎时布满,太阳穴一股一股的跳,猛得抬起头来,却使头脑一阵晕眩,望后倒去。
这可把邱琉吓住了,疾步上前一把把她捞住,大喊来人,来人,还好邱玑一眨眼便醒了过来,邱琉跳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定下来。这时一阵匆匆脚步声、帘板声传来,红素和那两个丫鬟急冲冲来了,邱琉立刻让她们把邱玑抬榻上,又让那稍小的去取被子,稍大的去取百香丹来。
邱玑半闭不闭的看着邱琉一阵忙乱,心里还感觉挺搞笑的,但那想邱琉急得直接让红素去找老夫人请太医,直得忍着不适缓缓起来,邱琉忙垫了个枕头到她腰下,邱玑把红素叫住了才放下身体,半躺在炕上。
邱琉已经急的眼泪都不知不觉流了满面,哪容得邱玑这样行事,瞪了眼红素,“还不快去,快呀。”,邱玑捉住邱琉的手,冷汗直流“红素不能去,你们谁都只能留下来,谁敢踏出这儿半步,日后就不用进这儿半步。我邱玑说到做到。”
邱琉气得直跺脚,但看邱玑满脸冷汗忙拿帕子为她擦汗,“姐姐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跪在抄经了。一屋子丫鬟都到哪儿了,春剑呢”
邱玑闭上眼,吐了口气,“你们几个都在外面守着,谁都不许出去,今天的事儿要是传出去半个字儿,看我不拔了你们的皮。”等丫鬟们都出去了,才软下来让邱琉陪着她。邱琉拖鞋上榻,搂着她躺着。
邱玑把头放邱琉肩上,泪悄悄的一滴接一滴的坠落,沾湿邱琉的衣襟,邱琉心都软了,把邱玑的头隔她胸口,顺着她的背,让她舒服些。
邱玑慢悠悠的说话“江哥半年前就开始身体不适,原本一直不紧不慢的治着,偏偏半月前病情恶化,昨日还传来消息,将府已经备好棺材,就等着他咽气了。”
好半响才停了泪,好似流干似的“心爱的人生死未卜,而我就像根木头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这经文我抄了几百遍、几千遍了,现在就是让我倒着默都可以了。可将府里就是没有好消息传来,我把春剑她们都派出去打听了,但她们回来了,我也不敢去见去听,就怕一出去就是天人两隔。”
邱玑越说冷汗流得越猛,邱琉不敢在这时惹她发脾气,只能拿着帕子帮她拭汗,那汗都是冷冷的,冰得邱琉心地慌张。
“母亲也是狠心,我都送了那么多封信了,才说要回来,即便是父亲临近三年任职之期,也不能不管我啊。换作是哥哥,早就回来了,哪会这么拖拉。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是女孩。”她双手用力扯着被子,十指发白,气息变得急促,突然哭了出来“我多狠自己是个没用的女儿身,连见他一面都不行。我八岁时染了痘疹,他能翻墙来看我。现在他垂危之际,我却只能在这好好的享福。这不是要硬生生的割我的心头肉嘛。”
邱玑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邱琉,她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死鱼眼睛一样,看得邱琉的心猛得坠下去“我这几日总是做梦,梦到我跟江哥成亲了,江哥还是跟以前一样,腰挺得直直的,脸上的笑灿烂极了,”邱玑无声的笑起来,双眸也焕发出光彩“他洞房花烛时,还跟我承诺,”邱玑伸出双手握着邱琉的一只手“我们会做永永久久的夫妻,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邱琉的双眸一缩,另一只手暗暗把腕上的佛珠褪下,紧紧握着,心中不停的念着金刚经,邱玑对这些却什么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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