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园寂寂少人声,怨女痴痴无辰闻。此夜好夜,浮光幽微,水波盈盈,冷香迭弋,湖畔草木稀疏,随风入夜簌簌摇摆,花木隐绰之间,依稀可见高耸佛堂。
邱琉披着灰鼠斗篷,怀抱暖炉,都这样了浑身还微微发抖,可她对面的邱玑穿得更少,她身上不过穿着一件月白衫儿,玄色马面裙,那面料都薄得很,但这不是令邱琉心慌的。邱琉神情紧张,柳眉紧蹙的看着面前的邱玑,她挽着妇人攒儿,戴着孝头髻,只簪着只白玉分心。衣裳通体朴素,一点花纹也没有,像极了丧服,捧着一块七巧板,面容木然,在寒夜里让人心悸。
邱玑不愧一个玑字,手捧一个七巧板,那板儿已拼成一个同心如意,确实心灵手巧,聪慧非常。邱琉虽然也有才女心思,但总是理解不了邱玑的想法,“姐姐,你快跟我回去吧,你这样作践身体三婶该多心疼。
邱玑面无表情,眼眸发空“你怎么来了,哦,是春剑让你来的吧。不,不是,她哪知道呢。”邱琉踱上前来,把怀里的手炉塞她怀里,可惜她手捧七巧板,身体都僵僵的,根本不肯动一下,邱琉扯着扯着,泪就留下来,手抓着邱玑,好半响才哽咽的说话“姐姐到底是怎么了,你要说话啊,不过才几天的功夫而已。”又慌慌张张的望着四周平台,“姐姐不会想自尽吧,姐姐你不要看不开啊,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咱们都可以想办法。”
邱玑像根木头似的,连说话都没个起伏,“我哪有活路了,”她翻握着邱琉的手,幽幽的像个女鬼“妹妹知道吗,我有了江哥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的眼亮得吓人,“但是我不后悔,这是我和江哥最后的联结了,我一点都不后悔。”邱琉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姐姐这么能糊涂如此,你这样哪还有活路啊”
邱玑松开她的手,往边上走去,坐在美人靠上“女诫有言,女子从一而终,我邱玑自幼谨记。如今江哥已去,即使我没有怀孕也不可能嫁给他人。母亲为权势欲置我于无耻之地,我虽为女身,但廉耻还是有的,我这次来这儿不只是因为这是我与江哥相遇相识的地方,而是我日后是再也不来了。”邱玑双眸坚定明亮,倒是让原本有些害怕的邱琉心定了下来,她走近些“姐姐是打算离开吗”
邱玑却点了点头,那枚白玉分心在幽光中渗渗的闪着光,不知怎么的让邱琉的心跌到谷底,“姐姐向来羡慕这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今日我也做一回荷花,不再踏入红尘俗世”又站起身来,双手伸直,转过头向邱琉欢笑“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与妹妹相见了,就让妹妹当一次见证吧。”见到邱琉泪眼盈盈,心中到底有一份悸动,转过头只看到眼前冽冽寒水,手一松,那精致的七巧板便散落入湖里,溅起一个水花,消失不见了。
邱琉泪涌而出,心中既是悲切又是疑惑,也知道邱玑不会告诉她再多的东西,更是无法改变邱玑的选择,越想越无助,即便是想邱玑这等惊才绝艳、背景深厚之人,如今要落得这般下场,实在教人心寒。
羽去青云翼,凡体破土坯。为什么邱玑总是生活在桃花源里,就不能下一下凡吗。
邱琉的卧房点了一夜的蜡烛,她半躺床上,手中拿着一个香囊不时摩擦几下。她翻了下身,倚在床边,让床边灯台上的烛光照着它,这个香囊已经有些发黄了,许多线已经细得要短了,上面的海棠花颜色已经黯淡,那金鱼眼睛也掉了。现在这香囊旧了,当初送她香囊的人也要走了。
鸡啼人动之时,邱玑就起床匆匆穿衣出去,一出屋子就见到北房不断有人往院外去,三太太的一个管事妈妈看到邱琉,上前让她回去“八小姐还是回去吧,七小姐的事您也是知道的。”邱琉向她一福“还请妈妈让我与七姐在见一次,毕竟我们做了这么久的姐妹。”那妈妈迟疑的不住回头望,“这,这我也做不得主呀,小姐还是找三太太吧。
“妹妹还想见我做什么”邱玑披着长长鹤氅,迤逦而来,抬起头来,露出雪帽下的冷若冰霜的脸。邱琉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塞她手上,“这香囊原本是打算清明再给你的,只是你现在就要离开,还是提前给你吧。里面的香料对你身体也好,你若有心就留着吧。”
邱玑拿它凑近细看,是驼色底,那上面绣着盆景山茶,花色艳丽多彩,花型秀美多样,花姿优雅多态,枝桠高低错落,三五成群,成丛成片,姿态挺拔,体态丰盈,舒展、奔放、潇洒,邱玑脸上还是出现泪意,“妹妹以后多照看江哥的孩子吧,此生姐妹之情多谢妹妹了,保重不要相送了。”说完她绝尘而去,谁都不看,谁都不管,真像仙女历练凡尘后,功成身退。
寒雨淅淅沥沥,昼夜不息,直惹得人无法安眠,她放下看了一半的《余杭游记》,推开窗把手搭在窗台上,闭着眼任冷风夹雨直打脸面,倒是让她清醒了些,这几日的苦闷也打消些。
“妹妹怎么这么不懂事,这又是风又是雨的,着了风寒可怎么办,你的伤虽然好了,但疤还没完全消呢,也不注意着点,万一留了疤,可有你哭的。”邱琉转过头来,发现是邱瑙提着提盒,一脸关切的看着她。邱瑙把提盒放下,取出一碟点心,一壶渴水,两双筷子。邱琉闻着香味,加快速度拿着帕子把脸上的水擦干。她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个点心,圆圆扁扁的,酥皮澄黄,甜香袭人,凑近闻还有股徘徊花的惑人香味。
“怎么不先把脸和头发擦干才吃,又少不了你的。”邱瑙从袖兜里拿出丝帕来替她擦头发,等擦得半干了,邱琉就脱离开来,拿起筷子夹了个吃,入口焦甜,而后又是一股沁人馨香,从口中到肺腑,袅袅不绝。“姐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是什么饼。”。
“就是徘徊花瓣馅的烧饼,尝尝这渴水,不过不能喝多,只这一小杯吧。毕竟用石榴花熬的,你现在喝太凉了。”邱瑙倒得太少,只那么一小口,刚刚邱琉吃的烧饼又太甜,都没尝出了那渴水是什么味的。不过看邱瑙喝得有滋有味的,想来味道应该不错。
邱琉想起之前的香囊,起身打开炕柜,去出装香囊的篮子,端到炕几上,“这是最近做的用在清明节的香囊,刚做好的时候九妹来了,送了她一个,七姐走的那天又送了一个。姐姐看下那些香囊合你心意,选一个吧。”
邱瑙翻着香囊,慢慢挑着“你还在为七妹妹的事伤心呀,我也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只是就是感情好你才更要注意身体,她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她回来了知道你作践自己怎么不会自责呢。”
“我只是担心她,毕竟以前她从没严重到要出府静养。”邱琉原本吃着烧饼,听了她的话有想起邱玑,邱玑的处境哪有她想的轻松。
“担心也要有个度,你看三婶还不是想没事一样吗,今天还出去会客了。人家做娘的都是这个态度,你如果忧心太过,不是在打三婶的脸吗。”邱瑙戳了下邱琉的额头,告诫她。
邱琉努力露出笑脸,“嗯,我知道了,不过姐姐是要这个吗。”邱瑙选的那个香囊是月白底绣着徘徊花的,只两支花枝,却绣了数十朵花朵,真的是花团锦簇,且花容又姿色多样。“这个挺好看的,你也是知道我最喜欢徘徊花了。”
“姐姐今年清明节还去上香吗,毕竟你今年已经出孝了。”邱琉又夹了个烧饼吃,“应该不去了,我嫁衣还没绣好呢,给公公婆婆叔子姑子的礼都只动了几针。”说到这事邱瑙就开始叹气。
“这嫁衣也就算了,怎么其他的你还要绣啊。大姐出嫁的时候不是挺放松的吗。”邱琉惊得瞪圆眼睛。
邱瑙少见她这么孩子气的样子,心觉得痒得很,忍不住捏了她的小脸下,“傻孩子,你以为嫁入就只等着到出嫁那天当新娘子的呀。你看大姐轻松不过是因为大姐针线功夫好,况且她的嫁衣是用南边绣娘绣的,那手艺比你姨娘的好多了。”
不知想到什么,望着邱琉笑得格外开心,弄得邱琉心里头发毛,“姐姐,你想起什么了,笑得瘆人。”
那小样儿看得邱瑙格外满足“姐姐只是在想,等你定了亲事,要绣嫁衣和礼儿了,可会把手指头祸害成什么样儿啊。上次你为老夫人绣了个抹额,虽然精致,但才要用多少功夫,你都能把十个手指头全弄得没个好的。”
这说得邱琉紧紧握住十根手指,脸上也有些害怕,见邱瑙笑话她又嘟起嘴来“反正我让祖母给我找个简单的人家,可不要嫁有一堆叔子、婶婶的。要送的礼少了,我就轻松多了。”
邱瑙掩口笑了“那姐姐可就祝你早日找个简单人家嫁了。”邱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哪里肯依“我哪是这个意思,都是姐姐弄得我说错话,姐姐也太坏了。”
东宫,太子之所也。太子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儿,他身边伺候的宫人成百上千,而前几日来的两个小小宫人,无根无基,又有什么资格在太子身边贴身伺候呢,所以最后这两个宫人只剩下一个在扶宸殿中管理衣冠,另一个则因生病而只是在东宫做洒扫。
柳蝉一下一下的扫着地上落叶,他负责洒扫的是东宫前边的一个小花园,圆中中间是一个弯弯绕绕的汉白玉砌的水池,池中间是一座琉璃花坛制,下为五彩琉璃的须弥座,雕着行龙及缠枝西番莲,上用翠绿色栏板、绛紫色望柱环绕,基座与栏板之间施用了一条汉白玉石的上枋,坛内叠石为山,栽有牡丹等名贵花木。不知是不是觉得池中花坛太过锦簇,园子四周都种着冬青树,不管天气如何,永远都是青青翠翠的。
柳蝉把落叶汇集到树围处,松了下腰,看着这树围,想起那句落叶归根的话,忍俊不禁的笑起来。这宫中的主子就是这么好玩儿,白天要看着叶落归根,深夜又要把这叶清空,自欺欺人的以为一天便让落叶归好根,实际上不过是宫人们害怕腐叶熏着主子罢了。
耳后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柳蝉转过身来,看到是三子背着手迈着外八步往他这儿来。三子看起来混的不错,头带金丝梁冠,镶着金镶青宝石帽花儿,穿着一身鸭青织金斗牛袍,斗牛阔素银带,练雀三色环,黑缎皂靴,真是金光灿烂啊。只是那脸上就不是那么好看了,嘴角下撇,眼角也耷拉着,看着就知道他这几天混得不好。柳蝉再联想起昨日偷偷听到的话,三子现在真的是万分紧急。
他沉着脸招手让柳蝉过去,柳蝉微低头暗暗皱眉,敛了表情露出个微笑向三子慢跑过去。弓着腰笑嘻嘻向三子低了个头,“三爷您贵人怎么踏贱地了”
三子脸色松动些,“你就爱耍贫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走,哥哥带你去玩个好的。”寻了个没人的空殿阁钻了进去,他从怀里掏了块帕子扔地上,扭着屁股坐下,见柳蝉还站着,拍了拍旁边的空地“快来坐啊,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从袖兜掏出一个陶瓶,拔了塞子,一股浓烈酒香喷涌而出,立刻勾住柳蝉的心弦,他忽地往三子旁边一坐,一手把酒瓶夺走,仰头望口里倒。
三子捶了他一把“就你是个酒鬼”又掏出个自己喝起来。两人都喝了大半瓶后才缓下来,浅酌慢赏,三子还空出心情做起酒令来。
“小柳,这酒也不多了,不如这样,我们一人说一个笑话,说不出来的就不能喝酒,怎么样。”
哪知柳蝉摆了摆手,面露凝重“三子哥,你现在处境不怎么样吧,我都听到风声了。”
“连你都知道了,看来我真的是到了末路了。哈哈哈”三子掐着喉咙发出惨笑,那笑真是比哭还让人心凉。“汪镇那王八蛋,他除了他儿子,是谁都容不得了。我不过是把昨日殿下给的赏赐自己全收下了,没有孝敬他,他就让我背黑锅。”三子猛得拽紧拳头捶打地板,“那龟孙子也配我的孝敬,我呸”
柳蝉拽过三子的手,阻止他再残害自己“其实也不是没有后路,只是不知哥哥愿不愿了。”柳蝉咽了口酒,被三子一把拍在后背,把他的一口酒呛出来,“快说啊,是什么办法。”看柳蝉心疼的看着地上的酒,拍拍胸脯保证“哥哥要是度过这次难关,决定给你送几十瓶酒来,放心吧,这是救命大恩,哥哥绝对说道做到。”
“那你可要说道做到,不然下次我绝不帮你”见三子再三保证,柳蝉才说出来“哥哥知道殿下的奶娘崔夫人吧。她的丈夫前些日子又偷偷收了放外室,你猜是谁安排的。”
三子想了想,犹犹豫豫的答道“难道是汪镇,不。不可能,他那插得进手。”看着三子猛得摇头否认,柳蝉哼哼的嗤笑“他有什么不敢的,殿下还收敛着自己低调的万事不敢出头,他倒好,都敢往朝臣伸手了。”三子脸白得吓人,“他的势力怎么这么大,我怎么跟他斗,那什么跟他对,咱们快逃吧,快逃吧,起码咱们还保得住性命”他猛的起身就往外跑,快出去了又回头拉着柳蝉往外跑。
柳蝉看着三子拉他的手,呆愣了片刻,回过神了就使劲把三子拉住“我不是说过,我有办法了吗,哥哥不用害怕”见三子眼睛亮亮的救助他,柳蝉也不打算卖关子了“殿下现在正是要低调的时候,汪镇身为他的贴身太监,东宫的大总管,却不知收敛,不是在给福王、班王一脉上好的把柄吗,别人收不了他,殿下还收不了他吗。”三子听了这话才开始冷静下来,一屁股坐下,拿起酒瓶就往嘴里灌,“你说的确实是实话,殿下是收得了他,只是我们人微言轻,别等太子还没收拾汪镇呢,我们先别汪镇收拾了。”
柳蝉挨着他坐下“哥哥在殿下身边的时间毕竟还太少了,只要汪镇狡辩几句,那咱们就真的完了。为今之计,只有借助崔夫人,不过咱们要给她的甜头。”
柳蝉望着三子贱兮兮的笑,笑得三子汗毛竖起,柳蝉揽着三子的肩膀“我记得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我上次见您上茅厕的样子,就知道您一定花了大价钱躲过去了。正好崔夫人的养子上月被汪镇的徒弟高九弄死了,你这长相也不错,正好解一解她干旱已久的田地。”三子果然一脸便秘“那老女人都能做我妈了,还要我给她做那个,你这是想的什么臭主意啊,这么有用你干嘛不自己上啊。”
柳蝉匆匆把口中的酒咽下,捂着嘴狠狠的笑“我的宝贝都被切的一干二净了,那比哥哥你的粗壮,当然是哥哥去咯。况且崔夫人只是比较低调而已,论起殿下的信任来,两个汪镇也比不上半个崔夫人。过来,我告诉你该怎么做。”他一把拉过一脸崩溃的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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