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如同以往一样,早早的,上朝之前大臣们所待的朝房里,便已坐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
寅末卯初的时候,循例李德将会来到这里给各位朝臣请安,而后再带着他们有序地往勤政殿去。
卯时上朝,这是邶莫早朝的规矩,雷打不动的议政时辰。
邶莫自开国以来,历经数十代,风风雨雨走过几百年,但每一任君主不论昏庸或者贤明,不论凶残或者仁德,从未有一人缺席过这早朝议政。这几乎成了邶莫皇族最为自豪的一件事情,也因此令每日都要上早朝的大臣们从来都不敢懈怠。
朝房里的大臣们,睡眼还有些迷蒙,许多人都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有几人靠在案几旁,头歪在一边打着瞌睡。有几人端起茶盏喝着浓茶,似乎是想要提提精神。另外还有三两个大臣则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昨天的青禹殿筵席和夜游御花园的事儿,脸上不时露出些担忧。
“相爷真是好精神,昨晚游园游得那么晚,今儿个竟还可以这么早,老夫真是佩服啊。”国丈周顺斋缓步走到朝房的一角,忽然开口,对坐在一张红木雕花椅上的薛采说道。
薛采眼都未睁,嘴角却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国丈大人这么一把岁数了,尚能做到晚睡早起,薛某年纪轻轻的,若是还不能按时上朝,岂不是要招人笑话了么?”
话里没有一点敬意,相反,似乎还多了点挑衅的味道。
周顺斋一时语塞,不曾想到一贯笑脸迎人的薛采会如此回话,微愣之下,半晌才憋出一个字:“你——”
周奇卫念着上次薛采当众为自己解围的事儿,心中对薛采的印象已有改观,如今看见自己的父亲似乎生了气,连忙从旁扯开话题:“听说前阵子边国进贡了许多稀世珍品,其中有一件是由深海的红珊瑚雕琢镶嵌而成的项坠,红光通透,放在太阳下,还可看见那物什散发出七彩流光。父亲大人不是一向喜欢收藏此等珍品么?可曾有见过此块项坠?”
“哼,那样珍稀的东西,岂是我等说见就能见的?你年纪轻,见识浅薄,又可知那东西的来历?”周顺斋冷哼一声,目光瞥向自己的儿子,满脸的不屑。
“那东西还有来历?”周奇卫一愣,皱眉想了想,而后缓缓答道:“我只听说,那物什是在很多年前,由庄婺国的国主命人所造,至于其他,倒真是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如老夫这般对这些个儿奇珍颇有研究的人,也不过是前一阵才知道那物什的来历的。”周顺斋听他这么一说,一张原本有些怒气的老脸也漾起了笑,一副颇为自得的模样:“你可知道,五百多年前,有一女子,名唤齐然?”
“倾人之国的齐然?!”周奇卫闻言惊诧。
“不错,正是她。”
周顺斋一抚白须,又道:“相传,那由深海的红珊瑚雕琢镶嵌而成的项坠,便是由五百多年前庄婺国的国主萧王命人所造,当时,也正是赠与了有倾城之貌的那个名唤齐然的女子……那项坠被世人称作庄婺之魂,据说是因为那些深海的红珊瑚,在海底生长了近千年,吸足了灵气和精气,所以但凡是拥有这庄婺之魂的人,一生都百病不侵,百毒不入。也因此,很多人费尽心机,也只不过只是为了想要得到它而已……”
“那……那项坠如今又怎会成了边国贡品?”周奇卫不解。
“五百多年前,庄婺灭国。有传闻说,当年庄婺皇宫的一角宫隅发生了大火,齐然已经葬身火海,而那庄婺之魂也一同被大火所烧蚀。也有传闻说,齐然自庄婺皇宫密道逃脱,带着那庄婺之魂,从此便归隐山林了……但不论传闻如何,不论她是死是活,人们都不曾再见到过她,是以所谓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此,也就有人怀疑,那齐然在庄婺灭国之后,也许还活着,而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庄婺之魂,必定也不曾被毁灭,而是仍旧一直存于这世间……”
周顺斋这么一长串话说下来,不免有些口干,随手拿起旁边案几上的茶盏,啜了一口,方才接着继续道:“那边国皇族之中,有人也如老夫一般,喜欢收藏这些个儿稀世奇珍,听说了庄婺之魂后,便也一直在暗中寻访。前些日子,据说是在庄婺遗址的一处高山山脚,无意间发现了这庄婺之魂,旋即便带回了边国。而此番进贡,边国国主忌惮我邶莫国威,一心讨好,是以又将这物什献了出来……”
“那这么说来,如今这庄婺之魂,岂不是归我邶莫皇族所有?”
周奇卫眼睛一亮,“父亲大人不是说想一窥这庄婺之魂么?何不让妹妹将这物什拿出来让您看看呢?”
周氏一门,出过几位皇后。而当今的国母周子沁,也正是周奇卫之妹,周顺斋之女。
庄婺之魂眼下如果正在邶莫皇宫之中,以周子沁皇后之尊,将它拿出来给大家一观,又有何难?
周奇卫心里这般思忖着,便更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了,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岂知他话音刚落,已招来了周顺斋的一记白眼。
“你以为事情真就这么简单么?你都能够想得到的事情,难不成你认为老夫还想不到?”周顺斋又啜了一口茶,浑浊的老眼微眯着,朝周奇卫一扫:“眼下庄婺之魂……”
“辛妃娘娘驾到——”
朝房门口传来细长的太监声,截断了周顺斋的话。
一干大臣听见这忽然而至的一声通传,莫不惊诧。
这朝房重地,后宫嫔妃岂能擅入?
原本正打着瞌睡的几人中,有人惊得一个踉跄,额头直接砸在了一旁厚实的案几角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薛采也是有些犹疑,蓦地睁开眼来,离了座。
众人正是面面相觑之际,朝房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优雅艳丽的身影,跳入了众人的眼帘。
盈辛身着摄人心魄的迷离丹蔻红锦缎织就的流仙长裙,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金箔绡,悠然出现在门口,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
樱桃红唇,灿星亮眸。
身后四名宫女低头敛眉,伺候一旁。
见薛采起身,盈辛灿然一笑,轻声道:“薛相昨日没有睡好么?脸色这样差。”
目光一转,移向薛采身旁,看见周顺斋,又柔声道:“国丈大人有礼了。”
薛采眼里神色复杂,抬眼望她,却并未回答。
倒是周顺斋,闻言却冷嗤一声:“朝房重地,乃是满朝重臣的朝前歇息之所,娘娘身为后宫妃嫔,竟如此擅闯,只怕有失礼数了吧。”
眼前的女子,是他女儿的眼中钉,于他而言,尽管无冤无仇,但却也算是仇敌。
对于仇敌,又怎能和言以对?
周顺斋一见她踏进朝房,立马发难,措辞强硬,已无半分敬意。
盈辛望着周顺斋,一笑。
看见她笑了,周顺斋的眼神更深幽:“娘娘可知,后宫干政,乃是大罪?!”
是她,就是她!
让他贵为国母的女儿被皇上下令禁足,生生将他女儿的所有荣耀一点点夺走的,就是她!
如今有如此良机,他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浑浊的老眼里有着恨意,他不允许任何人将他周氏一门的荣耀夺走。
不允许!
盈辛微笑着看他,只是笑。
嘴角上扬的弧度里,隐隐藏着不屑和嘲讽。
“娘娘,朝房重地,任何人不得擅入,您还是先出去吧……”有些粗哑的声音,冷冷地传来,说话的人是薛采。
纵然昨夜躲在落英宫外听见了她的话,但此时此刻,他却仍不愿她被人当众发难。
“薛相这是在为我着想,在担心我吗?”含笑的眸子兜转,辨不出喜怒。
女子微侧了脸去,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直直望向薛采。
“娘娘……”薛采迎上她的眼光,却被她眼中刺出的火热恨意所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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