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督见大红的宫墙,不由攒紧了眉头,露出厌恶的表情。他真恨呐!恨这宫墙,高高的布满了宫中,隔断了人世,也隔断了碧落黄泉,葬送了无数女子的年华与生命。
又一日晚间,敏妃比相约的时候略早了一刻出来,因是觉得自己约了人家,不好叫人家等。
她今日换了身天水碧的古香缎长裙,袖口以银白丝线搅米黄丝线挑了杜若,又以金丝勾勒,再无其他。鬓上只用了两只白玉雕花簪,腕上环一只红宝石手钏,并不十分华丽,却也不失身份。
今夜有了月色,几近满月,敏妃瞧着,便想起了明儿,他的小脸也似这月一般圆满,摸上去轻轻软软的,叫人一见,便打心底喜欢。
“你来得倒早。”那羽林郎来了,他一出声,便将她的思绪打断了。
敏妃并不看他,只是理了理衣饰,“你才来么?”
“不是,”他道:“该有一个时辰了,你从偏殿出来的之前,我便来了。”
她面上一红,只觉得好生的羞矂,那时她刚出浴,正从偏殿回寝室,还散着一头青丝未挽,身上也只着了件轻巧如翼的纱裙,说不上暴/露,但隐隐也能瞧见什么。
她只好转了话锋,正色道:“纵使本宫如今被禁足,你怎么也该唤本宫一声娘娘,毕竟本宫是主子……”
“安纯死了。”他打断了她的话。
敏妃惊疑,不敢相信,“你说甚么?”
“我说,安纯死了。”他的话仍是未改。
她微微侧身,后退一步,未料脚下一软,竟跌坐在地上,她惙惙,极力忍住快要落下的泪,“到底……是怎么回事?娴贵嫔不是说收入慎刑司候审,怎会?”
他淡淡道:“与娴贵嫔无关,是周容华私下动的刑,就在昨夜,她的尸体在福华宫门外放置了一夜,今早才着人抬去乱葬岗。我去瞧了一眼,伤的体无完肤。”
他的声音极平静,没有一点波澜,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问过福华宫的宫人,他们说,周容华逼迫安纯供出你是主使,可安纯到死,也没吐露半字。”
她凄凄一喊:“本宫没有!”
这一句,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她这一生,从未这样声嘶力竭地说过一句话。是辩解,更是不甘被冤的恼怒。
“我知道。”他的声音仍是平和,从不远处的宫墙上传过来,如隔着一层薄纱,轻轻柔柔的,直飘进人心里去。
她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信本宫?”
他从宫墙上一跃而下,行至她的面前,蹲下身看她:“因为我知道,姐姐宁死不屈,定是因为你没有做过!”
“姐姐?”她猛地抬头,“你是……安荷?”
自她进宫那年,安纯便跟了她,她是知道的,安纯有一个弟弟,名唤安荷,虽然他们并未见过面,但叶昱明出世那年,自己举荐他在宫中做了羽林郎。她亦知道,安纯自幼父母双亡,与安荷相依为命,安荷是她一手带大,姐弟情深,可以见得。
“你恨本宫么?”她努力睁大眼,想看清安荷的面容,奈何双眼皆是水雾,根本瞧不起,便举了袖子,想拭一拭泪。
安荷拦了她的动作,温声道:“我不恨你,我只恨那些害你的人!”
“也是本宫无用,没保住安纯。”敏妃颇为自责。
安荷伸手为她拭一拭泪,“与你无关。”
他瞧了她一会,才起身,行了几步至墙脚,三两下又翻上了宫墙。
“夜深霜重,你要保重身子,若你真为安纯的死难过,就顾着自己的身子,日后替她报仇!”
他说罢,便于这夜色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荷……”
她开口,细咀这名字,她仍未知道安荷的容貌,却记得那手掌的温度,与叶怀瑾微凉的触感不同。那双手有长年骑射留下的茧,轻轻抚在脸上,又大又温暖,是至今为止她遇到过,最温柔的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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