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羡沉重地点了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如此曲折救市。琅玡王氏早将内廷库管司把持在手下,官家(皇上)密诏我时,将府司钥匙一并交给我,可我们也知那里恐怕早已空空如也了。原想王导不会如此很绝,总会留些,哪知……唉,都是权势迷醉人啊。”
她叹道:“只盼你能说服会稽王(司马昱)及时醒悟,若王导没了傀儡扶植,他如何敢轻易动成帝。”
荀羡苦笑一声,“他如何不明白他如今的处境,他明知王导将他当作傀儡也甘之如饴,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他曾经可是琅玡王啊。”
琅玡王,储君象征(魏晋时)。开国之主晋元帝(司马睿)称帝前也曾是琅玡王,此后惯例,封琅玡王者,便是日后着继大统的君王。永昌元年二月,司马昱还是襁褓婴儿,便被封了琅玡王。朝向风云突变,当时的太子司马绍地位可谓岌岌可危矣,然则不久后晋元帝因王敦持权,忧愤交加中暴毙而亡。此后,太子即位,不过顺理成章而已,这其中作为国丈的庾亮做了些什么,作为国辅重臣的王导又做了些什么,谁能知晓呢。
灌娘不禁担忧道:“你可有把握?他若是此时放弃,不仅当不了皇上,连王导这一派支持都将失去。”
荀羡闭了眼,再睁开时目光有些灼灼,“我赌,我赌他心中情胜权。不然他不会只派真长(刘惔字)和阿奴(王濛字),用如此温和方式来阻我计划。若无情,这一路我怕早浴血奋战多回了。”
既是会稽王,他安能对会稽百姓生死无动于衷呢。
灌娘摇摇头,“阿羡,你当真胆大包天。”
次日,荀羡持假节(符信),以一介布衣坐于堂上,逗言近百粮商的家中私密,引得他们个个汗如雨下,不断讨饶,承诺立刻米价降半,开仓济民。
末了,荀羡向沈成义躬身作揖道:“多亏了您将那些密信和账目交与我,今日之功劳我记下了,来日定会为您讨封。”
又转向各位粮商,言道:“我已让长姐将我来此之事隐了,望各位也尽述其功与沈知县,万不可提我半句。”
那粮商个个刀子似的眼神射向沈成义,这怨毒气氛惹得他胆颤不已,心寒了半截。因着荀羡此番胡言,偏偏他又辩不得,怕是以后在这任上要为刀俎鱼肉,一刻不得安了。
荀羡将假节交还与灌娘后,又勾着沈成义的肩嬉笑道:“沈兄,我这番所言,都是昨夜一个叫梁焦的夫子托梦告于我的,今日一瞧,他果然所言非虚。他还说他此时躺的那地儿就是汉白玉棺,且此刻正在您府上作客,想必说得也是真的,请问可否将它交与我呢?”
沈成义听了蹭蹭冷汗直流。
昨日他到粮仓里后,见多了一副汉白玉棺材,打开一瞧,竟是那丢失了的梁焦尸首。那梁焦竟还未腐败,瞋目圆瞪,吓得他屁滚尿流,仓皇而逃。这一夜惊慌,他一时只想到鬼神作怪,哪还有别的心思,哪知早上就被荀羡摆了这么一道,欲哭无泪呀……
干江听到此,道:“那棺中人是梁焦?他和我什么关系?”
“不是。”谢鲲摇摇头,
“这汉白玉棺是曹操为荀令君所制,可惜未曾用上,便一直放在荀家。那棺确可缓尸腐,放入其中,短时间内,犹如再生,可称得是个人。梁焦七日回魂夜,因被放入这棺中,竟可在人间多留了些时日。回到三途河时,告诉了我这些……唉,我那老友(王导),当年玉阶台上的信誓旦旦,他都忘了吗!”
她见他又要思旧,忙道:“那怎么不是梁焦,你说得我糊涂了。”
谢鲲抽神,深望了她一眼,叹息道:“不久后,他的妻子也来了,直言要与他共赴黄泉。可梁焦早已登彼岸了,我少不得要劝慰她。从她口中得知……”
原那日后,荀羡便将梁焦尸首交还与她了,怕她看不开便多留了些时日。她看着棺中丈夫栩栩如生的面容,一时不忍就死,想多陪陪他,荀羡便将汉白玉棺一并给了她。
哪知荀羡走后不久便又回来了。
她陡见荀羡,见他身拖一棺椁,衫破发乱,全然不复往日神采,眼神空洞,面色灰白,像被生生抽了魂。他只道了一句:娘子可否将汉白玉棺还与我?
她听了不由吃惊,便问了一声。
荀羡笑了笑,那笑却让她觉得是极致痛苦,他启口言道:棺中乃我内子,可我已不能将她带出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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