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被沈成义赶离到了的城外的贫民百姓们,得到了他们今年来的第一顿饱饭。
灌娘驾马提剑,来到了城外一处破庙,看到晏足的百姓们都蜗居在一处休息,嘴角不由轻轻扬起,快步走进庙内。
荀羡正怀抱着一小孩,喂她喝粥。那女孩病里有些糊涂,口中喊他阿父,他也只是柔柔回应她一声。
灌娘走到他近旁,轻笑道:“自己明明还是个孩子,如何就做了父亲。”
荀羡放下碗,将女孩轻放到干草上,为她盖上自己的长褂,才开口道:“关内侯不曾说我命中无子吗,我这算代偿心愿了。”
灌娘听他提了关内侯,皱了皱弯眉,“那神棍的话如何信得?当时那么多人来瞧你,郗公(郗鉴)看到你,直说又一玉人,要订娃娃亲呢,偏那神棍信口雌黄,吓得郗公不敢再言,生生毁了你一门亲啊。”
荀羡绯笑道:“这么说,我该好好感谢他了。不然,我与她又得加上一难。”
她听了这话,不由握紧了剑柄,心中不由翻江倒海一番,才缓缓开口道:“双亲已故,长姐如母。我不是一个不通达的人,可她一个寒门……呵,她连寒门都算不上,即便她认了个那样的干爹。你要娶她,你知道荀家将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吗?”
荀羡眼中明明灭灭,终是开口道:“士庶不婚的戒律(魏晋时期),我自是知道。”
“你还知道你是个士族!倘若你生在士族的下九品(士族最低阶),或者是那金銮宝殿(皇帝座椅)上的人,你们都还有希望。可你是荀羡,是颖川荀氏,是名门子弟。上有权顶着,下有眼看着,你求不得,知道吗!”灌娘就差将这破木板拆了,捶胸顿足也难挨悲愤。
“阿姐啊”荀羡低唤的这一声,荒凉无比,“所以我来此。一为百姓,二为求个恩典。阿姐,我以家族为荣,可它却要束缚我的一生啊。”
此时的委屈灌娘也感同身受,她何尝不被家族束缚,她何尝不愿快意恩仇,与他驰骋于苍山云海,可她……不能啊。
“阿羡,你看看这里,你可知道,倘若你不是一介布衣,你能做的将比这更多。阿羡,别舍弃他们,别舍弃阿姐好么?”
荀羡望着她,艰难开口道:“他们……”
还未说完,一个冷漠的男音响起:“你如何叫他不舍弃我们,哼,我们在你们眼中不过蝼蚁贱命,为何不能舍弃?”
灌娘转头望去,是一个看似胡人的白肤深瞳少年,长久的饥饿已将他折磨的骨瘦如柴,扶风即倒。
“不,没有贱命这一说,是生命,都是可敬、可惜的。你不该自轻自贱。”荀羡语气中带些强硬,直盯着他眼睛。
那少年苦涩不已道:“那我要怎样活下去,你告诉我!你能保证吃了这顿,还能有下顿么?”
“我不能。”
少年听了荀羡这话,面上便有些嘲讽,心想果然王孙公子不言愁,说得好听而已,却又听得他道:“你能。”
荀羡面容忽然柔和了许多,甚至挂了丝笑意,“有个人跟我说过,为了活着,连食人肉,寝人皮都可以。渴了,饮尿,饿了,吃/屎,想方设法地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山雾起了会散,河水结了会化,信念起,病秧子熬得过壮汉子。你说,这样一个人,如何活不下去?”
少年震撼于这番有辱斯文、粗鄙不堪的话听得却让人心疼,半响无言后,只说了一句:“受教了。”
灌娘听了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她的小弟竟说得出这番话,他是家族的骄傲,更是她引以为傲的弟弟啊,她容忍不了他受哪怕一丝丝的污浊。
然而,她心中纵是千回百转,却也狠命压下了怒气,“阿羡,现下此事先放着,容后再谈。我有更重要的与你说,你猜的果然不错,他们果然……”她说道此处,将他拽至一偏僻处,刻意压低了声音,只用她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我夜探了琅玡府,他们果然预备近日起事。那封密札我从武士手中截下来了,他们想先以清君侧为名讨伐庾亮,再以天象之说困成帝(司马衍)于掖庭中,只待旱灾群愤起,便顺民意取而代之。”
荀羡只觉头痛欲裂,百爪挠心,“唉,琅玡王氏果然野心未灭,王司空(王导)竟也想效仿贼臣王敦了,府库被他们掏干了不算,还要享这独一无二的权势吗?”
她惊道:“府库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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