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犀香还没那么快淡去,你要是没了这香,我们可去哪找你。”
室内异香扑鼻,案几的香炉,袅袅升起几缕白烟,那里边燃的正是生犀。没有犀香,人们看不到她,她也再看不到家了。一个鬼,不怕青天白日,却怕狂风骤雨,怪哉,怪哉。是以,就算晴空万里,她也要带伞,万一天有不测风云,就像今天来了这么一场任性的大雨,那香气不生生得淋没了啊。
以后,再也不能淋雨了。
“阿父怎么还不回来,不行,我要去找他!”在屋里沾足了仙气儿的干江一撩锦被,气肝云胆地冲下床去。
“坐下!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坐在榻上刺绣的小家碧玉的青阳竟这么,气壮山河地把她按了下去……
三途河还是没有去成,因为,鬼王给了她第一个任务。
“我不去!我凭要去什么给她尽孝?这么做没有道理!”干江从坐席上猛地站起,矮几上的茶水一晃,就这么泼到了她的裙襦上。
“江儿,去看看吧,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便什么都放下了。”干宝赶紧拿起桌上的庚贴,细细察看了一番。
“可惜啊,我没活到您这个年纪,所以放不下。”干江狠狠地抢过他手中的庚帖,愤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
干宝无奈站起来,拍拍她的肩,“那好,为我。算为我访一个故友可好?”
干江冷冷地笑了一声,“阿父,你不是我母亲,也不是我,不能明白这种痛。你,没有死亡过。”
说着,眼泪就那么滑过她的脸庞。
“母亲一生被抛弃,被背叛,被伤害,她,不过是想……活着。阿父,你说,易水断了还能流?血泪尽了还能活?”
干宝静静地看着她,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华夏子民一夕间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还有那个荷花一样的女子......这些他怎么会忘记。
“这是我绣的香囊,里边放着生犀。你要每天燃一小块知道吗?”青阳终于把包袱放到她手里,“阿江,你明年一定要回来,我可准备好了你的及笄礼。”
干江翻身上马,对青阳这种婆妈实在无语,“青阳,你记错了,该是后年。明年该是你的及笄了。你看你,为了司马昱,就这么迫不及待绾了发髻。你要记得,女人还是矜持一点儿才受人喜爱。唔,虽然你已经很受他的喜爱了。”
青阳倒不再啰嗦了,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把青色的竹伞。
父亲向皇帝告了病假,此时身着常服急匆匆地从门里走出,“江儿,等等。为父还是放心不下,我还是送送你吧。”
父亲任着马儿在陌上缓缓地踢踏着脚步,炙热的阳光让马儿时不时地寻找昨日暴雨,在草间积下的水,啃食着青草。
“江儿,自你认了我做父亲,我没有好好地照顾过你,为父愧对你。但你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你想家了,为父就在这里,灯火通明处,等着你。”父亲牵着马缰拥着她,他的胸膛很暖和。
“阿父,会稽的米价一事……我答应过谢鲲的,我就这样走了,实在是不讲信用。”干江回想起那日谢鲲的表情,不禁打了一冷颤。
“哈哈,你不必担忧,既然荀…...既然寻到郗公那俩儿帮忙,以郗公吐哺的德行,他俩儿也不会太差的。等你回来时,事情定早已解决了。”
“切,那俩狐狸可没安好心,此事父亲一定要多上心。不过,听说去年的米价是降下来过的,若不是这次征收税米,米价也不会哄抬上去,这怎么回事?”
“这……等你回来,为父同你讲。”干宝稍显犹豫地说道。
“好。阿父,可否应我件事?”干江被阳光照得舒服地眯了眼。
干宝温柔地应她道:“什么事?”
干江犹豫了一下,终是开了口,“您腰间的羽扇可否送给我?山高水长,有了它,就像阿父还陪在我身边一样。”
干江感觉身后人一颤,见他一手缩了回去,悉悉簌簌地衣帛声,似是抽出了什么东西,好一会儿,又是悉悉簌簌地衣帛声,东西又被放了回去。
“江儿……阿父,送你别的可好?”
干江听闻恼怒道:“哼,我就知道阿父舍不得,别的我也不要!”接着双腿一夹马腹,让彳亍的马儿停了下来,“阿父送到这里就好,前边的路我自己走。”
干宝翻身下了马,面带担忧的看着她,“江儿,路上小心。”
干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人,我会去拜祭,女儿告辞了。”
陌上桑,金陵古道烟尘绝。
飘逸的羽扇上堪堪写着两字: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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