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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来乍到(1 / 1)

夜凉如水,我的屁股嘬在“张师傅烧烤”外的铁皮凳子上,屁股凉如水。三瓶假冒青岛下肚,顺着食道流入我的胃里,凉意被血管传遍全身,我的身体凉如水。夜晚,“张师傅烧烤”对面的一条八车道马路上拉土车以极限速度驰骋,扬起的灰尘在霓虹灯下粒粒清晰,仿佛仙境,我们仿佛生活在云里雾里的神仙一样。灰尘常年被我吸入鼻孔,我的鼻腔干燥,鼻屎生机盎然、呈硬块状,抠出来有稍微的刺痛感。我生活在这儿,仿佛生活在大同,患上呼吸道疾病的可能性倍增。

三个月前,高考成绩出来的一两周里,我整日窝在家里,努力营造悔过的假象,妄图博取我妈的一丝怜悯。高中以来,我对学习的兴趣犹如南极冰川,日趋减少,最后掐指一算,整个高中三年,在网吧泡的时间比在学校多了几倍。那一两周过去之后,成绩单如期而至,没敲打膻中,积郁在胸胁两侧的一口气终于随着昨夜的鸡蛋韭菜屁排除了体外。并不是因为终于尘埃落定,而是喜出望外。高中跟我志同道合的同志们,成绩基本百十来分,鲜有能过二百的。我竟然二百七十多分,志同道合的同志们纷纷表示敬仰,觉得我是走狗屎运了。我对此也很是诧异,带着不解,上网查询,原来是我作文成绩异军突起,差三分就满分了,就光宗耀祖了。后来我想,可能是我字迹龙飞凤舞,类似大龄医生开的处方,阅卷老师象征性地扣了我几分以示权威。

我这个可怜的分数自然无法和尖子生们比拟。我有不少尖子生朋友,这主要因为尖子生们大都性格灰暗,活在攀比成绩的勾心斗角之中,无法成立学习互助会促进尖子生们之间的友谊,于是大多尖子生都只能跟我这样的渣滓生为伍。尖子生们爱来我家做客,我也好客,我把我不穿的衣服送给经济条件不太理想的尖子生们,换来尖子生们对我们友谊的认可。尖子生们喜欢我的书架和我的抽屉。他们经常在我的书架前徘徊良久、矗立良久,让我参考他们的兴趣取向,推荐几本书,打发学习困了之后的空虚。尖子生们似乎总有人格缺陷,我借出去的书,甚少收得回来,通常它们的命运坎坷而一致:在被同班的、外班的无数同学阅览过无数次后,跟大秦的传国玉玺一样,消失在了漫漫历史长河中。后来我掐指一算,算上我所有有借无回的、莫名其妙消失的以及散落在马桶上、我妈床头柜里和各个亲戚家里、厕所里的书,我瘦弱的房间肯定无法容纳。就像我窄小的胃和大肠无法容纳超过两天以上的食物残渣一样。尖子生们来自农村,生活费除了买参考资料、交房租和吃饭外,不再富裕,养不起女朋友之类的奢侈品。来到我家,尖子生们被我抽屉里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食物吸引,问东问西,然后假装转移注意力。我看在眼里,尖子生们临走,我发无上慈悲心,打包一大袋我平时舍不得吃的食物,尖子生们推脱两下,也就接住了。尖子生们不虚此行,书、衣服、食物都有了,于是跟我关系好也就顺理成章了。

考高之前填报志愿,我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为了向朱自清表达敬意,也为了维持我知识分子的一丝尊严,我填报了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和交通大学和南开大学。当然是没被录取了。不少不关心成绩,只关心学费的民办大学发来录取通知书,我跟我妈商量,觉得我尚且稚嫩,未经雕琢,进入社会有些拔苗助长,于是在送来的几乎毫无设计感的录取通知书的民办大学里,挑了个名字最帅最洋气的,交了几千块,怀里揣了几千块,裤裆揣了漫漫荷尔蒙,高兴地入学了。

今晚是开学的第三天,军训伊始,认识了一众同志们,我们坐在学校对面的烤肉摊,虽然吃地是泡了羊膻味羊血的猪肉、啤酒是假的,但没人计较,今晚大家是来探测朋友的。

跟我坐在一起的两位,我们畅聊激酣,后来成了我的室友。民办大学有一个好,规矩少、约束少,宿舍基本都是自己挑的。跟我坐在一起的两位来自山西阳泉和延安,都了不得,一位是煤炭大亨之子,其家族性煤炭企业扼住当地资源命脉,虎踞一方,大有来头。此人叫高子育。一位也是富二代,爹妈在银行担任要职,给起生活费来从来不含糊。本来我高中时期也算是学校的纨绔子弟,零花钱冠绝全校,跟着两位一比,立马自惭形秽,只得感叹自己从前见识短浅,从此夹起尾巴做人。

酒局上我一般话很少,尤其是跟一帮子生人。谈笑间,很多哥们的话未经思索,破绽太多,我本想发挥特长,调侃几句活跃气氛。但看看各位哥们的身材和满桌可以随机抄起来使的空酒瓶子,评估了下动起手来胜算不太大,抿了口酒,一起咽进肚子。后来跟这些哥们熟络之后,天性自然释放,很多哥们面对我的言语激荡招架乏术,预言我之后一定会祸从口出,狠狠吃个教训,然后变成个后天哑巴。

两杯没味儿的假青岛下肚后,得知席间坐着一位作家,来自白山黑水间,初中已经在某报刊发表诗歌和散文了。我换过去跟他坐,酬酢几回,我问他,“您真是一作家啊?我这辈子见得首位活作家,这学校真没白来,鄙人也爱好写字,还望您以后提携提携我啊。”

作家名字叫徐何静。他说,“客气了。文人之间不该轻视,咱度量大,喝了十瓶青岛只当开胃。咱之间互帮互助,共同提高。其实我也就是运气好而已,竖子成名啊,不值一提。”

我说,“我能否拜读您的作品?”

徐何静说,“好啊。我写的东西一般都在U盘里存着,一般不轻易示众,你知道,保护知识产权嘛。不过U盘最近中毒了,过几天修好了拿给你看。”

我说好啊,这么说定了。

徐何静的学校生涯短暂而辉煌,一个学期后,他就在京城谋到了一份编辑工作,跟我们宿舍里猪狗一般的生活深刻区分开来。在校期间我索求过好几次,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过拒绝,也不知是保护知识产权还是自惭形秽。总之,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大面积读过他的东西,只是在某分发行量不少,由贾平凹主编的杂志上读到过一次。其文风幼稚,作为一个来自东北的护心毛大汉,却有着江南之地多见的阴湿气息。某次,他作为新晋青春文学作家的佼佼者,被某个青春文学期刊采访,他说他课余生活单调但不枯燥,因为他有几本可以当之以良师挚友和金石琴瑟的书。他在宿舍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见他读过书,他几本当之以良师挚友的金石琴瑟的书灰尘弥漫,从来没有被他抚摸过。他离开之后,我跟高子育瓜分了他书架上的几本闲书,抹布擦拭过之后,金光闪闪、装帧精美,仿佛新书。

我旁边的高子育和岳举问我,是否准备军训。

我说我对军训天生抵触,没打算去。两位说必须得去,听班主任说,如果不参加军训,便不给发军训结业证,如果没有军训结业证,毕业证就免谈。

我说,“这种小伎俩你们也相信?明显是班主任危言耸听了,咱们又不是本科高校,毕业证没有国家规定配额,基本都是学校自己发的。如果学校强硬,就是在暗示,提个果篮,买瓶洋河蓝色经典,肯定发。”

两位听从了我的指引,后来,都没有去过军训。发毕业证时候班主任竟然连这茬提都没提,仿佛自己曾经说的军训结业证跟毕业证挂钩只是放了个屁。

席间还坐着一位来自吉林延边的朝鲜族同胞。我对距离自己生活遥远的事物探知欲望强烈。客气的跟徐何静打过招呼后,我又换去跟朝鲜族同胞坐。朝鲜族同胞非我族类,大家新鲜感强烈,七嘴八舌发问,朝鲜族同胞微笑着,一一解答。我问他来自哪的。他没顾上回答我,旁边一哥们以为自己懂,抢答,“来自高山丽水,高丽棒子。”

我想显摆两句,“所以朝鲜族人脸皮世界最后,好像全宇宙都是他们的。以前叫高丽,什么高山丽水啊,山高有泰山高吗?水丽有长江黄河丽吗?后来李成桂统一朝鲜,上表陈情,还想叫高丽,明太祖断然拒绝,我们天朝上国,你夜郎自大,想叫高丽?就叫朝鲜吧,每日先受朝日之鲜。但是,明太祖不知道国际日期变更线,而且地球是圆的,有先受这一说吗?”

此哥们竟然纠正我,“你这么说没劲啊。地球是的确是圆的,明太祖也的确不知道,郑和下西洋也没有麦哲伦走得远啊。当时明太祖是因为其国在东方,所以亲赐此名。如今朝鲜人跟越南人一样,吃里扒外狼心狗肺,明朝曾先后两次把日本人从朝鲜半岛赶出去,十几万关宁铁骑死伤过半,耗费了无数国力,后来打不过满清区区几万军队,有这个一方面原因。朝鲜国王奉大明为父母之邦,得知明朝灭亡后,晴天噩耗,朝鲜举国哀悼,为了表达对父母的尊敬,明朝最后一个年号崇祯,一直被朝鲜使用到上世纪中叶,谁知如今翅膀硬了,有了靠山了,连自己爹妈都不认了。”

我涨知识了,不好意思,“受教了,多谢,干吧。”

朝鲜族同胞有个特朝鲜族的名字,金太吉。金太吉说他爹妈反对他跟汉族姑娘交往,他颇为苦恼。军训完后,金太吉凭着自己韩剧般的长相,抱上一佳人。佳人是汉族人,金太吉没敢告诉爹妈。金太吉上了两年之后莫名其妙从学校消失了,后经过我们查证,金太吉回家当兵去了,那位佳人我也再没见过,不知他俩命运几何。

金太吉在我们一竿子人里面,年龄最小,刚过志学之年。因为上完高一之后暴揍了他们班主任一顿,导致被全城学校封杀,辗转多地,最终只得被我们此一包容的民办高校收容。金太吉说他爹妈那一辈还认为自己是朝鲜人,而非中国人。金太吉说,他爷爷奶奶是二战时期日本抓来殖民东北的朝鲜人。日本战败后,绝大部分朝鲜人从鸭绿江被遣返回国,他爷爷奶奶没回去,就在中国落地生根了。到他这儿,已经完成被汉族同化了,基本不会说朝鲜话,就像如今的第二代美籍华裔已经不再故国情深了。我说从这件事,我开始理解台湾青年的想法了。中华民族的复兴之光属于全部勒紧裤腰带的大陆人,但是所有的华裔都会沾光。

金太吉性格挺好,别人叫他棒子,他也不着急,有时也自称棒子。他对我生活的影响不可谓不长远。我从小深受资本主义电影毒害,后来每每情绪使然,我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的除了“法克”和“谁特”外,加上了从金太吉处沿袭来的朝鲜国骂“西巴”。我偷师不精,金太吉的“西巴”说得极其生动,搭配他一副经典的不屑表情,像极了很多年之前流行的韩国电影《那小子真帅》里面的宋承宪。朝鲜半岛群众相似度极高,后来看韩国黑帮电影,帮派之间干架前的挑衅总让我想起金太吉,那股夸张劲儿简直一摸一样。

我们一桌在人,喝了六箱子假冒青岛,吃了十盘炒虾尾。喝过的青岛瓶子整齐地码在金太吉脚后下方,金太吉码的,充满了艺术性。金太吉说,“青岛啤酒绝对是假的。你问我怎么知道?这没什么难度,如果你吃惯了你妈妈做的饭,一吃外面苍蝇馆子的饭,就知道不对。我喝惯了真的青岛啤酒,一股子马尿味,一喝假青岛,跟隔夜茶一个味儿,明显不对。如果这样你们还质疑我的判断,那你们就是质疑我的智商了。你们也别质疑我的智商,我智商可高了,跟我们延边的文科状元语文成绩一样,148。我已经在网上递交了门萨俱乐部入会申请了。你们知道什么是门萨俱乐部吗?就是全世界高智商人类的聚会,有爱因斯坦、牛顿、特斯拉、居里夫人、陈景润、华罗庚,以后也会有我的。”

高子育跟我说,“这虾尾味道着实不敢恭维,味道太淡,价钱也贵。难道这家老板不懂味重饮料销路广吗?”

延安哥们说,“你们是没去过延安,物价贵的离谱啊,连虚拟市场也贵。淘宝上,一个范冰冰款的充气娃娃,西安登陆卖二百,延安登陆卖三百。找个小姐,同样的火车站,同样享受级别,延安一百五,西安八十。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发誓我真没找过小姐,我这辈子也没这个愿望,这是我一哥们告诉我的。”

高子育问延安哥们,“你叫啥名字?”

延安哥们说,“我叫岳举。这名字我听了小二十年了,还没听习惯,依然觉得绕嘴。”

我说,“你别跟我争,我叫连续,你的名字能跟我比吗?”

岳举说,“呵呵,还是你的名字别扭。”

我说,“若是论名字的文艺性,还是咱们高子育。我当初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无比清新,不是小清新的清新,让人如听仙乐耳暂明。看见本尊后,对照这个名字,本尊更加美好了。对了,你有没有发现,高子育长得特别像韩国明星郑智薰啊?”

岳举转过头端详了一下,说,“还真是。”

高子育说,“别以为你说我像他我就高兴了。其实大多数人说我像他,我倒不这么觉得,像个韩国明星有什么好的,我觉得我其实像德华。”

岳举说,“是马德华吗?”

高子育和岳举同是哈哈大笑,我也应情应景的陪着笑了。虽然这个笑话的造诣并不高,很多年前就传遍了街头巷尾。自从高三以来,虽然我立志做一个边缘人物,不苟同世俗,但随着知识的增加,我开始觉得我跟世俗没啥区别,即使有区别,也不过是我装出来的。即使我再怎么清高,我认识到,人的行为跟内心活动其实没有必然联系,于是我把庄子的“外化而内不化”奉为座右铭,指导自己行为可以世俗化,内心必须得保持纯净。

高子育天生惆怅,人生中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泡女孩儿,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惆怅。我总觉得他生不逢时亦不逢地,通过我对历史的了解,我时常琢磨,如果他生在两宋或者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他很可能画出一幅《清明上坟图》或者剁了自己一只耳朵自画像。那时候刚刚入学,高子育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少年时,身体各项机能均处在人生顶峰,长相也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威慑。后来他纵欲过度,又受过几次恋爱打击,大学还没有毕业,青春之花已然凋零,头发跟肾精一起,几近枯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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