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玖，三斤天青石。”我将青金石放到九月面前然后看向番玖道。
“哎，玖哥你托他带的吗？”九月一边给番玖掺茶一边问道。
番玖笑脸盈盈的看向我，并不答话，但好歹没人在这事上纠结了。闲扯着吃好茶点后，无需多说，就此开工。
午后的阳光十分充足，透过玻璃瓦片打下来又是一片奇光异彩，番玖和九月安然的坐在对边，整个画面看来，倒也有几分西洋风采。我铺开画笔袋，将粉剂加在调色的木盘里后，开始兑制。
西洋画因着写实，画的对象一段时间里不能轻举妄动，我尽量快速打好底色好解放他们。半个时辰后，整个画面构造算是完成，得知可以活动后，九月立马转向番玖问他累不累。
我仔细的开始画制，这一尺宽的画布上，两人安静的坐着，就如两株同生的树木，看似毫不相关，却又枝叶缠连。我开始取笑自己，这实在的西洋画硬让我画出了虚无的中国风。
两个时辰里，我顺畅的画着，不时看看他们捕捉一些细节，他们倒安逸，在亭子里兴赋做对，谈古论今。
“哎，这手钏，玖哥刚给我弄的，你就给画上了。”九月指着画道。
“西洋画注重写实。”我道。
“这个怕是不比工笔画容易。”番玖细致的看着道。
“我就把两位的话当作是赞誉了，这画得我也乏力，我回去休息会。你们看着，有不满之处我再改。”我道。
“果然累着了吧！回去记得润润嗓子，这一下话多一下无语的，更不经事。”
“嗯，好。等你休息好了到东厢书房找我，给你天青石。”
九月和番玖相继说道，除了完全不能适应九月的关心话语，我的确也不能适应番玖的温和微笑。这样想来，他们又多了处天造地设的一个相通之处。
回到房里后，我万般情绪涌猛而至，番玖极其聪明，想必已经知晓我的目的，但他却未有动作，他也断不是拖拉之人，这事真投巧。
我重重倒向床上，取下腰边的紫檀铁木扇，慢慢睡去。
三天后
“哎，你怎么要那么多天青石？”九月收好场子费后问道。
“看我这一身落魄，江湖不好混的。”我笑道，几多谈话后，九月凛冽的性子我已适应。
“有关联吗？”九月从对面坐到旁侧道。
“我惹着一个人，在江南。这么多年生死戚戚在江湖里漂泊，世事看透，却也精心活着，觉着还要回去还那人点什么。现下，我就记得春日里，那一袭蓝衣站在河岸上，折柳相递于我。”我不禁怅然道。
“不曾觉得你还是这样个情种，这次回去，如果她还孜然一人，能对其以娘子相称吗？”九月式话语又出，我这才收了点伤神的样子。
“娘子。”我轻轻道，九月奇怪的看了我眼，我接着道：“能肯定娘子是独自一人的，只是愿不愿唤我做夫君，这且是另一回事。”
“她既等你，定是还念着你的，就怕整日以泪洗面，你见颜不如从前会再次负她。”九月很是明理道。
“定不负。”我紧了紧手中的折扇，之上的红豆满树红洇。
“话语挺坚决，来日定叫玖哥带我去江南看看你，哦，不，看看那位娘子。”九月俏皮道。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踢门声打断，这类江湖渣滓，门大敞开着，他这踢为的是个几？跟着一群灰人涌了进来，打头的竟然是前些日里对武林盟主一位让贤的古刹野鹤——闲云。
这人年纪轻轻在功夫造诣上颇为得意，却一直鹤居北岭古刹，这古刹野鹤一称意义只有深了去。他这来的太过于机巧，且行动张扬，此次，事情只能往坏里想。
“九月，你跟番玖先走，我在这里帮你们拖拖。”我轻声道，一并站起将欲往闲云那去的九月拉到身后。
九月看了看我，我将她往更后面一推，见她被来围观的人群掩没这才向闲云走去。
“鸟儿，不在寺里数米，跑这黄沙地来做甚？”我摇着扇子极尽露出流气相。
“哟，怎么哪都有你。不过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这次来有要务在身，事办完了找你对两手。”闲云拦下即将对我出手的人道，他身后的人几乎都一阵诧异，这些江渣怎么看人的。
“啥事？需得我帮忙不？”我收起折扇揽其肩道。
闲云看了下我放在他肩上的手，笑道：“请你帮忙？事没完怕是我就完了。你，在这喝茶就是，给你出好戏看，还不乐意？”
闲云身后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但闲云对我的问话却淡然应之，这不急不慢的态度让我很担心。四周围观的人群也被店小二们邀回了各自座位，这时，小二走了过来。
“这位爷，你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对闲云道，见他不回话便用帕子扫了扫一边的桌凳道：“两位爷，站着说事也不方便，坐下吧！本店茶水免费，上好的竹叶青！”这小二当的起客堂大梁，如此应对算是极尽其能了。
“我找你们老板。”闲云好声笑道。
“这不巧了，玖爷今天去临近小镇采购食材去了，估计明儿才回来。”小二一脸遗憾道，一并把茶掺好。
“喔，那还真是时候不对，不过……”闲云坐下后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再道：“没关系，老板娘也可以。”
小二笑得更甚道：“老板娘肯定是跟老板一起……”
我心下一遭，看着被两个大汉护着的九月从楼上向我们这走来。
小二话头一转，道：“九姑娘，你怎么先回来了？啊，完了，是不是我准备的银两数目错了？”
“哈，这客栈好生有趣，账目竟让一个店小二来做。”闲云一如既往清淡笑道。
“小二，去招呼客人。这桌我来负责。”九月道，突然觉得她不笑时的脸色暗沉的厉害。
“九姑娘……”小二来回看着，一并不动声色用只有我看得见的角度给我打手势。
“去吧。”九月坐到闲云对面道。
“老板娘，我们这次前来是找番玖的。闻其擅作山水画，是想请去北岭做客一番。”闲云道。
“不巧了，玖哥去镇子采购，明日才能归来。若真有请客之意，劳烦阁下在这里住一晚。”九月懒懒道，这态度摆明了不爽你快滚。
站在九月身后的一大汉突然道：“云爷，何必跟这女子废话，将她拷打一番，必……”
闲云抽了根筷子沾了点茶水轻巧一掷，那大汉便猛的住了嘴，只见大汉左脸一道血痕逐渐显现。
“拷打？这样问出的结果，听的入耳吗？”闲云厉色道，再将筷子放回。
“鸟儿，你找番玖有什么事，说来，我也算他一朋半友。”我道。
“朋友？你交友果真广泛，不过这事你别管了，看戏就是。”闲云微微皱眉道。
“所以，阁下，天字房一晚三银。没什么事，我就告辞了。”九月撑着桌子起身要走。
“且慢，老板娘，你还是直接说出番玖下落的好，不然我会不惜杀你激他现身。”闲云淡笑道。
九月错愕的看着闲云，这姑娘看人也太浅了罢，不过她即刻恢复神色，冷笑道：“杀了我试试。”
这邀约似的话对变态鸟是一道良语，他立马起身倾身向前，左手距九月半尺时被我用折扇拦下。
“鸟儿，不吃的东西就不要掠去。”我道。
同时，我左脚斜着踩向九月身后的长凳一角，靠我这边的大汉被翘起的板凳打个正着，兀自捂着下颌向后退去。接着我将回落的板凳踢向反应过来要动手的另一大汉，即使他收回向九月抓去的手，也来不及护住他的命根处，被击中后他倒地抽痛。
“哈，不管几次都很难清楚你身手，你这人藏的……”闲云收回手调笑道，却突然收了嘴。
他一个晃身，啪的一下，他身后的墙壁多了条干净利落的刀痕，我看向楼梯，番玖甩着把刀正玩的不亦乐乎。
“后院说话。”番玖道完向后院走去，一点也不在意的将背部对向这里。
“好说，还是老板明事理。”闲云道着跟了上去。
我想了想也跟上去，不知这事会如何收场，他俩打起来，我是不大想出手制止的，高手对招，劝架者死。
“哎，干什么？去你的……”
是九月，我转身一看九月正踢开个人，似乎那人想制止她跟上来。然而，被九月声音止住脚步的不止我，还有两人。番玖停下推门的动作，收手回来，朝着那出手人方向就是一个偏刀，即刻，那人身上就多了条血壑。
一石激起千层浪，跟着闲云来的本不是和他一路，就着这下，那群灰衣人全部动手袭来。
我快速冲过去一边将他们拦住一边对闲云道：“鸟儿，叫你手下听话点。”
闲云颇无辜般道：“不行，这打起来就收不住了。”后面他拦下番玖道：“番玖，江山堆在哪里？”
番玖并不答话，见我护着九月便专心应对闲云的攻击。我此刻已无心思计较怎样打斗，只得赖皮的一缩身攻击他们足部。几个人应招而倒后，他们团结的一群压制过来，人太多，我攻击范围又小，一边被突破向九月那去。
九月险险躲过那些抓她的人，但终究敌不过人多，她又在意番玖那边的战况，不几下就被人抓住了。我一个扫地踢起身，想过到九月身边去。
番玖将刀从与闲云交缠中抽出，一个旋身直指抓住九月的人，我刚好来到九月身后，番玖将九月往我这一推道：“带她走。”
我拉着九月向门口冲去，九月却不住回头看向番玖，番玖见了对她深眼一笑，道：“等我。”
九月点头，满眼信任。
带着九月刚出客栈，一个大风浪就吹来，漫天黄沙里，一旁杆子上的酒招旗风中萧萧。
我一个呼哨，马儿便带着另一匹马过来，九月见了，聪慧如她，道：“玖哥早安排好了？”
“嗯，小二给我打手势说一切准备妥当，动手就带你走。”我道。
追出客栈的人忌讳我没路子的身手，并不贸然上前，我招呼着发愣的九月上马，她忧心忡忡的看向客栈。
趁着这机会，我尽我所力放倒这些灰衣人，不给客栈里的人增加负担，这时，小二冲出来，道：“这里我拦着，九姑娘快走，玖爷打的不安心。”
如此，九月沉沉点头翻身上马，我亦上马护着她去。
奔出不过十里，空中一个惊雷，接着骤雨落地，雨帘漫漫里，我似乎听见了细微的泣声。
两个时辰后，雨已经停了多时，奔马上，衣服也差不多干透。因着九月带路，到了一条河边，身后确无人跟来。
过了一处小桥，往西里去，就见着一处茅庐，九月下马道：“玖哥说，等想安静生活了，来这过。”
“确实一处静地。”我牵马跟上。
“对了，你一路跟来，作为说书的，不回去看看战况不遗憾吗？”九月微笑道，将马栓在一旁的篱柱上推开篱笆院门进到里去。
“三天前，我去书房找他拿天青石，那时他正在画一副山河图。”我道。
九月闻此，神色微变，然后快步向屋里走去，在里面一阵翻找。
“这个吗？”九月拿出一卷画铺开在书桌上问道。
“嗯。”
九月忽然神情落寞，她摸着画上的山脉，道：“那晚，他执意要把这幅图画完再睡，我掌灯相陪，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动情的话。”
顿了顿，九月趴伏在画上继续道：“他叹，红颜近晚霞。这些年跟着他，我只当自己是他的负担，却又不住想他给我点什么，他这话是真把我放心上了。如果没我的话，今日他也不会遭人把柄了。”
屋里并未开窗，光线昏暗，我不知九月现在什么神情，但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予于安慰。
“我曾经问过他，我们的相遇算什么，他只一句，缘分一如参禅，不言其它。那时，我就定了心，不管他待我如何，只要能陪着他便好，不再妄图什么。其实，我在听见那句话时该离开吧……该离开……”
“你没离开不就是证明了你们的命相，就我所知的听风，他不是情绪化的人，他为前朝做事，从来一切利益为前朝出发，他为何收手，这之中肯定有你的原因，他隐匿后和你一起也改变了许多。”我快速道，这江湖儿女的事情一纠缠起来就不甚清明。
九月抬头看向我，我道：“前朝皇帝当政时国势积弱多年，天灾繁生，流寇四起，皇上励精图治，但受国本压力之重，生性又好猜疑，用人不当，顷刻被覆灭之。时值听风六岁，他父亲是多乐王爷，王爷带着小皇子和他出逃，意图来日东山再起。至此，是听风对前朝尽心忠力之因。后来王爷患疾，唤其至床前，问多年来教于他画的山河图可铭记在心，听风点头，王爷道：我朝历年余金皆放置于一处山地，这图就是昭示江山堆的所在地。”
听到此处，九月迟疑了下，指着图道：“光凭这图得找多久？”
“且听我讲。王爷去世后，听风谨遵教诲，誓得在武林称霸一方后，靠江山堆恢复前朝。与英八爷一战的确让他名震四方，后来十几年里，他也确实发展了很多势力。今朝不过数十年根基，如此天时地利，他为何隐匿？”我悠然笑道。
九月若有所思道：“我遇见玖爷时才七岁多，那时只以为他是个江湖恶棍，哪想他身上还背负着如此重任。”
“番玖，实在不幸，我过边北塞关时遇见了龙门堂主番老前辈，这天金石正是他相赠于我。”
九月一个慌神，颤颤问道：“爹爹还好吗？”
“还好，就是想你回去，你这一别就是十几年。他也不怪听风了，只说自家小妹命数如此。”我道，只是不曾想听风会以一女子名字冠之。
“这道，我定同玖哥回去。”九月坚信听风定不失约。
“嗯，不过在下还有事，就此告辞。”
“等下，你是什么人，知道这些事。”九月直接问道。
我摆摆手走出屋后，道：“在下就是个江湖游痞，嗯，保重，后会有期。”
即刻骑马奔走，雨后的天空蓝如天青石。
我以听风为何隐匿一问制住九月的疑图说，即使她不言什么，我也大致清楚听风的隐匿原因，这段旷世奇谈可当做的日后说书的好料子。
未完
“……既此，听风在江湖上从此完全失去消息，这前朝皇子究竟是否拥得美人入怀就为众人各自猜想了。江湖一世，剑出鞘，恩怨了，千百年间红尘各逍遥。若想得知更多的武林风范，朝廷景象，且听下节，闲云传。”我折扇一收，四下里一片热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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