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葙的丧礼依旧盛大而隆重,她以静惠皇贵妃的谥号下葬,极尽死后之哀荣。
时光再次飞转,已经两年过去了,上林苑的大好春光总是让人陶醉,望着这怒放的百花,木槿耳边传来敏妃柔柔的声音:“眼看着这么些年,佟妃一直没有个生养,如今三十七八的年纪,也不可能怀上了,四皇子一大,她和德妃的嫌隙不可避免,宜妃那样争强好胜的性子总仗着儿子多,荣妃虽然不幸,好歹和良妃一样有个儿子,横插一脚也不可小觑,她二十年都没能坐上那个位子,也算是可怜了。”
掐下一朵杜鹃花,木槿心里却不断的盘算,自明葙死后,宫里头的妃子和孩子总是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加上皇太后与太皇太后逝世,佟晚冬根本压不住她们,她表面上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内地里也是生了一场又一场的气,何况,木槿给她下了药,伤了根本,活不长了。
她用佟晚冬杀孝昭仁皇后的法子去对付她自己,也算是活该,明葙的死多少与她脱不了干系,倒不如让她一起去了,反倒干净,这年的三月初八,木槿还特意去看了看她。
和孝昭仁皇后几乎一模一样的病症,木槿轻轻一笑:“皇贵妃这是怎么了,精神如此不济么,”她端坐于床上,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我知道是你,用我杀丁阑珊的法子拖垮我,”木槿尝了一口雪顶含翠,一如既往地香。
“你早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你害的人,终究会让你遭到报应,看你的白发越来越多到遮掩不住,这么多年的求而不得,你也费了不少心思吧!”她突然落寞一笑:“这或许是我们的命,我一直在回忆我们初见的那一天,我们,和明葙,那个时候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她提及明葙,更让木槿心下大恨:“我们没有过去,是你自己亲手,终结了它。”
不再理会她,木槿快步出了建章宫,再次转过身去看她,却发现她一个人依旧端坐在床上,那么周正,好像母仪天下,位及八方。
第二天,皇帝便诏传四海,封佟氏晚冬为孝康仁皇后,三日之后,她死在了自己的宫里,三十六声丧钟敲响,木槿突然在殿内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直到眼泪一滴一滴的留下,阑珊,明葙,我的心里好快活,如今,六宫上下,以我为尊了。
铭华最近很是烦闷,北方和大胤的战争连连失败,他身为帝王颜面尽失,可木槿总觉得,他在焦虑之后另有一丝快意和兴奋,正在思索间,记忆如潮水般的袭来,清凌,就是北方的将军。
人说相思愁断肠,却道情深忘不了。
这一天,攒了无数天的倾盆大雨宣泄而下,空中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刚从外面回来的木槿犹自心惊,却发现殿内空无一人,心下升起一股异样,桌子上有一个檀香木盒,锁上镶嵌了一颗鸽子血。好奇心驱使她打开盒子,只有一张信签。
天青色的夕颜花,是她不能再熟悉的字体。
真是后悔打开它,那一大摊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字迹更是软绵绵的无力。
就像一只下坠的飞燕,昭示着他的结局。
长相思,勿相忘,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风雨忽然冲开窗户,刺骨的寒意瞬间充满全身,一道惊雷乍起,角落里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他死了,万箭穿心,尸骨无存!”木槿瞪圆了眼睛看着那封信,惊讶到了极点,脚步声响起,被他步步紧逼,又因为他的话头皮发麻,汗毛倒竖,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对上的是他几近疯狂狰狞的一张脸,他用手紧紧扣住木槿,让她无法脱身,声音低沉而魅惑:“夏侯清凌死了,万箭穿心,女人,你死心了么!”
那一瞬间,木槿真的听见了天地崩塌的声音,他紧紧抱住她,痴迷的望着她:“女人,你今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木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他的嘴角有些红色,却依旧开心的笑着:“哈哈哈,你挣扎吧,他可是万箭穿心!尸骨不存!”他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这是什么感觉,陌生,离别,好像哮喘之症被人推出家门,却发现外面阴雨绵绵,柳絮飘飘。绝望,仿佛集中了全天下的力气向木槿袭来,心在那一刹那被冻住,最后碎掉,每一片破碎都深深扎进心里,让人痛彻心扉,她肆虐的跑到院子里,任凭破天的大雨浇在身上。
再也不会有人为雨中的她撑伞,再也不会有人,每日都给她送一封信,再也不会有人,和她一起在梨树下发誓,岁月静好,永世难忘。
毫无保留的在雨中失声痛哭,木槿的哀号让整个六宫彻夜未眠,清凌啊清凌,我们终究回不去了。
那日之后,木槿就感染了风寒,本来可以治好,可是她的心已经死了,任凭铭华怎么灌,都不曾开口。他越是着急,越是恳求,木槿就越是坚决。终于,七天七夜的高烧,我的病情急转直下,甚至波及到太医院的一众圣手。
铭华焦急的看着跪着的太医,愤怒的训斥着:“你们这帮废物!连个风寒都治不好!朕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如果治不好贵妃的病,通通叫你们陪葬!”太医院院判擦擦头上的汗,小心翼翼的开口:“启禀陛下,贵妃所患风寒本是小病,可娘娘拒绝服药,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铭华的脸色十分难看“怕是心病难医啊!”他一脚就踹在太医的胸口上:“大胆奴才!这都是借口!她哪来的心病!”遣散了所有的人,铭华站在木槿的寝宫久久不曾言语,心病?还不都是夏侯清凌,这么多年了,他对她的一切,都换不来一个夏侯清凌。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了进去。
到了弥留这一日了么?他将木槿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她,一次次喊着她的名字:“阿槿,我求求你快好起来,我不做皇帝了,和你一起相忘于江湖好不好?”他那么看重权力,却连这话都说的出来,木槿有气无力的一笑,其实他是懂爱的,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那日见你在梨树下微笑,在桃花中起舞,竟然鬼使神差的喜欢上了你,我真不想和清凌去争你。”“对不起阿槿,是我太爱你,请你原谅我。”这话一句一句的传入耳中,竟然也有了一丝丝的安心,木槿轻轻地对他说:“铭华,请把我葬在梨树下,如果你好心,就把我和他葬在一起,不要让史官记录我的一切,我只想悄然的来,安静地走。”
眼前已经逐渐的模糊,是清凌来接她了,木槿的嘴角微动,已经没有力气去吟唱:
长相思,勿相忘,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柳姬的身影从木槿的身体里逐渐抽出,幻化成一道虚影看着她,那个早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女子,和她旁边泪流满面的铭华。良久,重重叹了一口气,消失不见了。
再度醒来,柳姬已经是碧落三山的掌山天女了,她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桌椅,床摆,刚刚的经历算什么,那是梦么?为什么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痛心。原来夏侯清凌,就是逸之,她就是木槿,可那又代表了什么?
逸之他,到底是谁?
后来,铭华把木槿葬在老梨树下,让史官抹去了她的一切,他到死,都再也没有立过任何一位女子做皇后,九龙夺嫡,一场腥风血雨后,德妃成了太后,成了孝恭仁皇后,这些事柳姬早已经不清楚了,她在碧落三山看朝阳升起,夕阳西下,在雨归楼里看四季变换,百花盛开,直到大离国破,大胤建国。
依旧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窗外的桃花飞舞,编织成粉色的梦,让人身处梦幻之中,看不清宫殿,也辨不清方向,柳姬独自一人坐在满目的扶疏花草之中,只听见有人推门而进,“谁?”
他的声音宛如隔世:“在下夏侯清凌,字逸之。”
柳姬蓦地抬头,却已是天地变换,此去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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